南风暗笑自己傻,笑自己明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现实比她想象的还要惨烈。亏欠二字,南风说倦了,也说怕了。
她站在西洲面前,小心地揭开他身上的单衣,想亲眼看看那个钉子,那个维持了西洲一百多年灵魂的钉子,那个幽冥界专门惩罚罪大恶极的人的刑具。
她掰开了西洲阻挡的手,像是在对待一场凌迟之刑,艰难又无奈地慢慢地拨动着。
第一次见到西洲的时候,在酒楼,他听到“宋易安”的名字,竟口吐鲜血昏了过去。那天晚上,南风为他简单擦拭过身体。那时,他的身体虽然瘦骨嶙峋,但至少看不出什么多余的东西。
可眼下,西洲的胸口赫然插着一个比筷子长、比拇指粗的铁钉,几乎将他的身体贯穿,上面有黑色雾气涌动,缠绕着,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
这个锁魂钉曾经是那个恶鬼打在他身体里的,如今他为了反抗,生生将它拔出来,为了再见南风,又生生把它打进去,打歪了,直挺挺地留在那里,像是一场纯白色的宣纸上,被人恶意泼洒了一片墨迹。
一定疼的,但每天生活在疼痛中的西洲,却还要用温暖的笑面对南风,用清凉的话滋润南风,甚至用炽热的心等待南风。生命,与他而言,不过是陪伴南风的工具,痛苦还是惬意,他是不在乎的。
没有哪个人比南风更痴傻,也没有哪个人比西洲更疯狂。
面对南风走珠一样的泪,西洲手足无措,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慌张地说:“没事了,我现在没事了,我……”
南风再也忍不住,张开双臂,将他揽在怀里,千言万语终于变成一句更加任性的话:“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你再消失,我就……我就让你永远等不到我!”
他的身体抽动了一下,半晌,口中漏出一个字来:“好……”
南风不知道西洲疼的有多厉害,她只知道自己哭的有多凶。她紧紧地抱着西洲,不敢有一丝一刻的放松。西洲轻拍着南风的后背,用温和软糯的语气哄着她,还时常勾出一点鼻音来。
跨越了一百多年的岁月,他们终于守在了一处。两个孤单的灵魂,同时有了依存的归宿。
南风此时的感觉,就像漂流了茫茫大海、冲破了层层风浪的陈旧的木船,终于发现了一个铺满了春光的港湾。她激动,以至不安了。
她怕短暂的相遇之后会有新一轮的别离,正如晴天之后还会有雨。
她哭累了,出了一身汗,黏黏腻腻的,这才从西洲的怀里把自己扒拉出来,兀自抽搭了一会,把情绪逐渐稳住。
她听见,窗外的雨声消失了。
西洲不顾腿上的伤,踉跄着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一股清凉的、带着湿气的风扑了进来,像个淘气的小丫头,径直奔向南风,并在她的脸颊流下了醉人的一吻。
果然,西洲只会把美妙带给南风,用尽全力,毫无保留。
西洲背靠着窗子,转身对南风说:“雨停了。”
雨停了,南风的悲伤也被冲散了。她走到他身边,打算把西洲带回床边,可他反手拉住她的胳膊,让她跟他一起欣赏雨后的夜景。
她站在他身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黑暗,找不出什么可以进入她眼睛的东西。
西洲冷不丁地问她:“该说说你了。你为什么又是一个人了?你师父呢?”
“他?他被那个恶鬼抓走了……”南风如实说。
西洲眉头一皱:“抓走了?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我和师父想把那个已经化作厉鬼的皇后的遗体带出来,就去了太祝的府上。谁知道那恶鬼专门在门口等着我们。我们和他打了一架。他太厉害了,就把我师父抓去了。”
“你呢?你可伤着了?”
南风摇头。
他松了一口气,问:“为什么要把皇后的遗体带出来?有用?”
“我师父是修仙之人,如果能够成功度化那些作恶的魂灵,就有机会位列仙班。师父曾经度化过我,但是我……闯了祸,他的师父便让他再寻一个灵魂度化。”
“于是你就要帮他?”
“原本我以为你魂归尘土、步入轮回了,想着要在你消失的地方陪着你。可是我师父是个重情义的人,他之所以要成仙,是想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继续等待他夫人的转世——哦,对了,他夫人的转世你也认得,就是我的好友周眉语。”
“周眉语?周将军!”西洲惊叹。
南风点点头:“他当初步入凡世,就是为了将眉语平安带走,可惜后来阴差阳错,还是没能救她。她曾经是我最好的战友,我岂能坐视不理?所以才暂时放下你的事,来到了长安。”
西洲的亮晶晶的眼珠转了转,说:“原来还有这些渊源——你是不是想救你师父?想好办法了吗?”
“没有。我没什么办法,只知道那个神秘的恶鬼曾经和太祝有些勾结。我想去太祝府上试试运气。”
“怎么试?”
“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凉的缘故,南风觉得有些头疼,有些精疲力尽,“我们之前去过太祝府,连门都进不去。而且,我也不敢保证素尘会被看押在那里——或者说,素尘还活着。”
“你们出门之前,你师父的师父没有告诉你们如何向他们求助吗?”
这话说出来就是明明白白戳南风痛处了。她也想知道,她脖子上的破玩意儿为什么对别人有用,对她自己没用。南风指着它说:“原本是靠它求助的,可它好像……好像坏掉了。”
“坏掉了?怎么会?”西洲瞧着她的“求索”,应该也想起了素尘曾经带着的那一个。
“不知道。自从离开不归境,这东西一次也没有亮过。”
“别人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不知道。”南风今天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不知道”,意识到这一点,她觉得有点丢人
可原本还很严肃的西洲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