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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赌徒和筹码

    对于宋易安的问题,宋元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好像在用心思考答案,却又像是根本没有答案。

    宋易安本就不在乎这个答案,当下笑笑,说:“殿下不愿说也没关系,小女子并不感兴趣。”

    可宋元杰好像专门就想跟宋易安作对,他说:“和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说这些事,对我是一种短暂的解脱。其实不要说我,就是整个宋家,也没有一个配称作人的人。”

    宋易安虽深以为然,但这话被宋元杰这个正牌皇子说出来,还是有一点惊讶的:“您这样说,不怕隔墙有耳,招来祸事吗?”

    宋元杰冷笑了一下,说:“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宋家把七弟当成耻辱,在周朝皇帝身上泼脏水,殊不知,他们只是为自己弑君篡位找一个蹩脚的借口罢了。七弟不是耻辱,乃是宋家作恶的证人!”

    宋易安有一瞬的错愕,她正面迎上宋元杰,在她的眼里,宋元杰从来没有这么吸引她的注意,哪怕知道当年在宋元吉的魔爪之下给了她一条性命的是他,她也没有认为这个男人与她有什么瓜葛。

    此时此刻,宋元杰在“陌生”的宋易安面前说出了狂悖的实话,让宋易安另眼相看。

    宋元杰低下头,继续说:“在七弟被迫进宫之前,我就已经听说过她了。她那时候叫叶易安,随她母亲的姓氏。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她第一天入住新月宫的时候。我那时非常好奇,想亲眼看一看那个作为父皇的儿子却比我还要惨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偷偷爬上了新月宫的宫墙,远远地看见了她。”

    还有这样的事。宋易安完全不知道。

    宋元杰说:“我长她一岁,但因为六弟早早夭折,所以我们两个成了年纪相差最小的在世的皇子。我清楚地记得,当年她那么小,被丢在废弃的新月宫里,除了门口凶神恶煞的侍卫,根本没有其他服侍她的人,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她许是饿了,也可能是害怕,不进屋,只缩在假山底下抱着膝盖坐着,眼珠子都不转。那时候,我的母亲刚刚去世,她的母亲也死在她面前,我总觉得,看到她就看到了我。她在假山底下坐了一宿,我在宫墙上坐了一宿——你说可不可笑,世人眼里的皇子贵胄,竟然像两只流浪狗一样缩在一边,等着别人施舍一点怜悯……”

    说着,宋元杰竟笑起来,只是笑得凄惨,笑得苦大仇深。

    宋易安也跟着笑起来,只是她的笑更简短,更冷清:“可笑,当然可笑。”

    “寻常人家的孩子,没有父母的疼爱,或许还能保证温饱——就算不能满足温饱,至少还能留存一些微弱的希望。可是,皇帝的孩子生来就要做一场持久的豪赌,要么成为赌徒,要么就被迫成为赌局的筹码,每天活得心惊胆战、朝不保夕。”

    “那蜀王殿下属于哪一种人呢?赌徒——还是筹码呢?”

    此时此刻,宋易安才清楚地认识到,宋元杰是装痴卖傻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是个傻子。能在宋元吉和宋元德眼皮子底下游走,互不相帮,作壁上观,自然有他高妙的处事之道,而这种高妙,宋易安以前远远低估了。

    宋易安震惊地想到,眼前这个人是个完全没有把柄的人。幸好,幸好他们现在还不是敌人。

    “我?”宋元杰许是没有猜到一个乡野姑娘会大胆发问,没有马上给出答案,“我嘛……”

    “蜀王殿下!”正在宋元杰想如何答复宋易安的关键时刻,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担忧的情绪传过来。

    喊出这一声的是来找宋易安的赫连衣。画娘子来看望宋易安,顺便给她带了需要服用的药。听说宋易安一个人去了碧月亭,怕她受凉,就让赫连衣去寻。当赫连衣看到宋易安和宋元杰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脏差点漏跳了一拍。

    赫连衣的出现,打断了宋易安和宋元杰的对话,让宋易安微微感到庆幸之余,怅然若失。失去了这个机会,以后再想抛下身份、放下仇恨、卸下伪装地去问那个问题,怕是不可能了。宋易安心里生出的微弱的亲情,也因为对话的结束而没有了依存的载体。

    宋元杰从石凳上站起来,面对赫连衣,说:“赫连大人神色匆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啊……嗯……”赫连衣这才发觉碧月亭中的气氛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剑拔弩张、你死我活,当下赶紧寻找借口,“听说殿下临时改变了行程,决定马上去益州。益州现在灾情比较严重,路上不安全,更何况按照脚程推算,殿下到达益州的时间恐怕是晚上。所以微臣请求殿下再等一等。”

    “赫连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但大人也说了,益州灾情严重,刻不容缓。本王派往各郡县的人马上就到,等他们到齐了,本王就出发。”宋元杰说。

    赫连衣拱手一礼,不再多言。透过宋元杰,赫连衣望向了宋易安。

    宋易安似乎还沉浸在和宋元杰的对话中,对赫连衣表现的很冷淡。

    赫连衣自认为没有做错什么,既然没有做错,作为男人,他不想主动和宋易安说话,他觉得那是屈服的表现。

    在短暂而诡异的安静中,宋元杰终于发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他干笑了一声,从碧月亭里走出来,对赫连衣说:“本王还是不在这里碍眼了。反正马上就要出发,去门口等着也是一样的。赫连大人自便。”

    赫连衣被一个外人点破了心事,脸顿时就红了,忙解释道:“殿下误会了,我们不是……我只是……我母亲让我过来叫妹妹吃药……”

    宋元杰笑得坦然,摆手说道:“大人不必向我解释,你该向人家姑娘作解释。”

    宋易安若无其事。

    赫连衣:“……”

    宋元杰忽的收住脚步,转身返回碧月亭,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非常小巧的青绿色小布囊,小布囊里躺着一块红色的玛瑙石。

    那是一块火玛瑙。

    宋易安眉尖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