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多日来,陈思雨的心头一直有个疑问,到底会是谁为自己的弟弟还清了这笔欠款。
一千两银子,完全可以买几百亩上好的水田承租出去,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有谁会这么大方?
这几天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
镇东头养牛的赵大爷家,母牛生下了一只有五条腿的小牛。
镇西头养鸡的孙二婶家,公鸡下了三颗母鸡蛋。
镇南头,一棵已死多年的千年古槐又吐绿芽。
镇北头,一个瞎眼乞丐,双眼竟奇迹般的复明。
奇人奇事一桩接一桩,让人叹为观止。
但,思雨觉得这些事再怪也怪不过发生在自己家的事。
她越来越看不透母亲。
从前本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娘那一天忽然在绸布庄拿出那支金钗。
那可是金钗!
比这支金钗更让她心惊的是,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支钗。
此前,她自以为已经了解娘的一切。
直到这支金钗的出现。
娘从来也没讲过自己的过往,思雨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娘一直刻意回避,思雨也不敢多问一句。
因为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对于从前的事,娘不愿意触及。
在她的猜想中,娘应该也出身贫寒吧。
直到这支金钗的出现颠覆了她的认知。
既然早有这支钗,为什么又不早些拿出换笔银子,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既然从前日子再苦也未拿出,而今,迟不拿,早不拿,偏这时才拿出。
而且只是为自己作套嫁衣!
思雨想,这支钗本可以卖掉,银子贴补家用,日子便不会这么苦。
今年怪事一件接一件。
这支钗的事,思雨不敢去问娘,问了,怕触及她的伤心事。
而弟弟这件事,她问了好几次,每当问及到底谁帮他还清赌帐,他总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终于有一天,午饭时,弟弟在她面前跪下了。
起初,思雨以为弟弟只是后悔自己不该拿自己积攒下来的一点银子去赌。
可是,他接下来的话让她惊呆了。
“姐,我对不起你!”
陈思雨本来心疼弟弟被人扣在乐善堂,只怕是吃了不少苦。
今天,她特意为他做了许多他平日爱吃的菜。
见到自己弟弟居然会双膝跪在自己面前,她竟有些慌了。
惊慌之中,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忙去搀扶弟弟起来,却被娘一手阻止。
她有些诧异。
但见娘用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弟弟,心中怕弟弟又会挨打,忙护在他前面,双手急忙搀扶他起来。
“允植,快别这样,男儿膝下有黄金,有什么话快站起来讲!”
可是无论她怎么扶,弟弟泪流满面,纹丝不动。
思雨一个柔弱女子又怎能扶得起比自己还高两头的弟弟。
“让他讲!”
娘一声怒斥,紧接着便又一阵剧烈的咳嗽,让思雨只好赶紧放手。
“弟弟,没事的,事情都……”
娘一摆手,咳嗽稍缓,挣脱了思雨的手,指着弟弟问道:
“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你又怎么会……放……回来的!”
“姐,我,我对不起你!”
看着自己弟弟脸憋得通红,思雨有些发蒙,“对不起,我?”
看着弟弟躲避自己的眼神,她瞬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一下子,眼神变得茫然无措,极其的无助。
“快说!”
在娘的一再逼问之下,他一连向自己的老姐磕了好几个头,终于吐露了实情。
“姐,其实,我不止一次去乐善堂赌,也不止欠了一千两银子的赌帐!”
只这一句,连陈母都惊了,“你,你说什么?”
思雨顿觉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可她怕娘生气,咳嗽不止,忙固作镇定的问,“哦,没事的,还欠多少?”
偏偏这时,弟弟闭口不言。
思雨敏锐的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妙。
娘和她一再的追问下,自己这个可爱的弟弟终于吐露了实情。
“什么?”
陈母震惊的脸上,越发显得苍白,“一,一万两!”
那一刻,思雨觉得天都快要塌了。
“你这个挨天杀的,这可让我怎么还呀!”
陈母此时连咳嗽也忘了,一个劲哭天抢地。
“娘,娘,还了!”
也许陈允植生怕自己的娘因太过痛苦而死过去,忙将这个好消息讲出来。
可他的声音非常的小。
他说这话时,声音极轻微,但足以惊得思雨和娘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还了?一万两?怎么还的?”
陈思雨与娘面面相觑。
没一会儿,自己的好弟弟将一纸聘书放在她们面前。
只见那张大红,带有喜庆色彩的聘书上写,当朝太师,内阁大学士左守义,左太师得知陈氏有女初长成,温婉可人,贤良淑德,特下聘礼一万两雪花纹银,纳其为第三十三房小妾,望收纥。
下面赫然就有自己亲弟弟的手印,和签名,陈允植三个字。
那红红的指印,好似血手印一般,只那么一轻轻一抺,就将自己卖了。
她有些晕。
“姐,一个月以后,那左家就会来人迎娶,我想着……”
啪的一声。
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在弟弟不经风霜的脸上,登时五指的红印显现。
这一巴掌是陈母打的。
只见她病弱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近乎咬着牙,“我,陈若兰的女儿,绝不给人家做妾!”
陈允植听了这句话,头垂得更低了。
“思雨!”
娘一把拉过了她,就往门外推,“你快走,快跑,别再回这个家了!”
“不,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陈思雨忙挣扎,想摆脱自己的母亲。
可是常年重病中的陈母,在此刻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劲道,竟挣不开。
“娘,你别急,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一个月?一个月你能挣回那一万两银子吗?”
思雨一下变得无语。
一万两,即使是贵为知县大老爷,每月的俸禄也不及这百分之一呀。
一万两,得够隔壁家的张屠夫得杀多少猪才挣得回来。
那可是银子。
“思雨,你听娘一句劝,你快走!”
陈母见她一下无以应答,忙向外推她。
“不,我不走!”
陈母啪的一下,一个耳光,打在思雨脸上,手火辣辣的痛,心中撕裂般的疼。
陈母见自己女儿半边俏脸红肿,却硬忍着那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偏就不落下来,已心疼万分。
近乎哀求的告诉她,“思雨快走,别回这个家了就行!”
“不,我就不!”
思雨倔强的用手背一抹泪水,“我一定在一月内还清这一万两银子!”
“思雨,听话,这是不可能的呀!”
陈母知道她的脾气,只好柔声劝道。
“姐,别在那么执拗了,除非,除非你嫁给那个左太师!”
“你闭嘴!”思雨怒不可遏!
“你闭嘴!”陈母怒气冲冲!
“好吧!”
陈允植只好一声不吭,他再不敢吭声了。
他怕自己再多讲一句,立刻就被姐姐和母亲暴揍。
正在这时,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锣声,当,当,当,锣声敲得既急促,又响亮。
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
“封龙镇的乡民可听好了,盗窃库银的飞贼,流窜此处,知情者速报!”
盗窃库银的飞贼!
陈思雨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了那名白衣神秘人的身影。
她倒不敢将他和盗窃库银的事联系在一起,可要说起他的身手,倒是和飞贼蛮像的。
飞贼,不也是飞来飞去嘛!
她刚想到这里,忽然院门外响起了极粗鲁的砸门声,“开门,开门!快来人!”
陈母,思雨,允植,互相看了一眼,不明白这抓飞贼的公差为什么会来砸门。
思雨和弟弟赶紧跑到前院开门,破烂的木门被踹得咣当咣当直响。
她和弟弟还没来得及开门,大门哗啦啦被踹倒了,烟尘四起中,进来了几个公差。
陈思雨十分气愤。
她实在是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如此之横行霸道,这还到底有没有王法了!
她正要上去理论,却一下子被弟弟拉住。
“姐,别,别……”
“不,不行,我实在是忍不了,我忍不了………”
陈思雨正要上去撕打,可是紧跟着弟弟的一句话,让她变得极温柔。
“姐,姐,锦衣卫!”
……
“各位官爷,来,来,来,屋里请,小心呀,别绊倒了!”
陈思雨扑闪,扑闪着大眼,只眨了那么几下,瞬间,显得极为可爱。
刚才那恼怒要吃人的表情一扫而空,好似从来也没存在过。
因为她看到了传说中的绣春刀,飞鱼服!
即使阎罗狱中的牛头马面,勾魂的黑白无常,与他们相比也显得太过温柔。
有明一朝,无人不惧怕六扇门中的锦衣卫!
“见过此人吗?”
领头的那个锦衣卫将通缉令上的人像展开一示。
“没有,没有,官爷,从没见过!”
陈允植忙摇了摇头。
陈思雨一下愣住了。
“没有?”
“没有!”
“这张画像留在这里,如若见到此人出现,立刻上报!”
那官差的厉声训斥,吓得允植直点头。
直到那几名官差注意到思雨,“咦,长得够带劲呀,怎么?瞧你这表情,莫非,你见过?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