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凤钗,竟是纯金打制。
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老妪,身上还打着补丁,手里却攥着如此贵重的首饰。
不光是绸布庄的伙计们惊呆了,连那些穿着华丽的贵妇,小姐们都将讶异的眼神朝这边看来。
比他们更为吃惊的是陈思雨。
她被自己母亲忽然亮出这个金钗,感觉实在是太意外了。
印象中,自己家从来也没有过如此贵重的物什,怎么自己就不知道有这么一支金钗存在呢?
“娘,这……”
她本想问下自己母亲,这支金钗的来历,可又转念一想,这么一问,怕引起店家质疑,再惊了官,反而麻烦了,便硬忍住没问下去。
尽管她強自忍住,不发一言,她那美丽的大眼睛却出卖了她。
显然,连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不知道自己母亲有这么一支钗存在。
绸布庄的伙计们都个个是人精,觉得这事太过蹊跷,忙将掌柜叫来。
绸布庄的掌柜姓孙,叫孙有才,矮矮胖胖的一个富态小老头儿,一对儿小眼睛盯着这支金钗,神色存疑。
陈母拿出这支钗,本想折算些银钱好为自己女儿做身上好的嫁衣,却没想到惹出这么大动静。
她有些后悔。
“老嫂子,能借一步讲话吗?”
孙掌柜虽然也算见多识广,可像如此做工精巧的钗,却从未见过,忙一边招呼伙计奉上茶水,一边请陈母进入内堂。
陈思雨本想也跟着进去,却被伙计拦下,“这位小姐请在外稍等片刻!”
陈母忙回过头来,朝她一点头,示意没什么可担心的,她才只好止步。
内堂中,孙掌柜开门见山的问道:“老嫂子,能将这钗交于我手,让我细看一下吗?”
陈母久不出门,少有防人之心,便把个金钗递于他手。
孙掌柜见她就这么递过来,全无防他之心,心中更疑惑,便把钗接在手里,仔细鉴定。
这支黄金钗,形制是少有的凤南飞,做工极精巧,尾羽上几颗宝石熠熠生辉。
红的是玛瑙,绿的是翡翠,蓝的是松石,就连这凤凰上的羽毛都用金丝表现得根根分明,整个凤凰作振翅欲飞状。
他几乎惊呆了。
一看就是名家手笔,单以黄金来论,至多不过三百两纹银,可若论上这工艺,价格则又翻了十倍不止。
三百两银子翻十倍就是三千两银,如此高的利润,他的内心狂跳不止,可他的脸上却不显出丝毫。
“老嫂子,这钗子委实贵重,你的意思……”
他话讲到这里不再讲下去了,是想探探陈母的口风,他觉得,陈母十有是家道中落的大家闺秀,未必晓得这金钗的真正价值。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陈母竟只是对他讲,“闺女大了,而我这病身子,料想时日不多,用这金钗折算些现银,扯上几尺上好的锦缎,作全套嫁衣就可!”
以上好的锦缎作全套四季嫁衣,至多不过五百两银,陈母这么一说,算是露了底,让他心中有了数。
他都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强自镇定,脸上硬装出有些难色,为难道:“哎呀,这么一说还稍差一些呀!”
陈母听了这话有些吃惊,“怎么,这么一支金钗还不够?”
陈母这么一问,他心中有些慌乱,便不敢再讹诈太多,心想罢了,见好就收。
“也差不了多少,不过就二三十两银,我可以让一些!”
偏偏陈母还十分实在,忙说道:“这样呀,我这个人素来不占别人便宜!”
她说完这话,目光一下落到自己手腕上的银镯,眼神一下变得温柔。
不过瞬间,像是想到了不好的事,神情一下变得决然,摘下了那只银镯。
那只银镯已经带在她手腕上很久了!
外面的陈思雨一直焦急等待,不久,内堂的门一开,陈母和孙掌柜都面带笑容的走出来。
看来,是谈好了。
陈思雨很快被几名丫鬟伺候,量了尺寸,接下来就选布料。
陈母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如丝一般水滑似婴儿皮肤缎面,一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脸上绽放出了久违的笑容。
孙掌柜忙向她拍板保证,“老嫂子,这可是真正桑蚕,不掺杂一丁点柞蚕的面料,您想必也听说过,这寸锦寸金……”
“我摸得出来,的确是好东西!”
陈母非常爱惜的抚摸着这些面料,把旁边的思雨也叫了过来,拿起她的手,一块儿摸上那光滑如水的面料。
这让思雨十分的不自在,她总觉得以自己出身贫寒,怎么能配得上如此华贵的面料。
这些面料不是只有那些有钱人家的官太太和小姐们穿的吗?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出身寒门的女儿。
“娘,这些面料好是极好,可是,我哪里配得上,再者,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穿得起这样的好东西。”
思雨说出这番话以后,就见自己的母亲,居然脸色一冷,转过头来,神色十分认真地对她讲道:“思雨,你是我的女儿,你并非出生寒门,我无法告诉你太多,但是你只需记住一句话,任何时候,你千万不要自降身份。”
陈思雨听了母亲这句话,惊讶极了,明明自己就是出身贫寒啊!
从前,自己小的时候,母亲为了养活自己和弟弟给那些富有的人家,洗衣为生。
只是这些年身体不大好了,这才罢了。
也是她在书院,能够铮一些银子,完全没有必要让自己的母亲再去做这样的苦营生了,怎么今天,娘会对自己说,并非出生寒门了。
陈某见自己女儿的脸上泛起了疑惑,本不想再多说什么,因为这里毕竟人多眼杂。
而思雨见自己的母亲有些,怏怏不乐,便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只不过她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直到今天,本以为自己熟悉娘的一切,而今看来。她还是有些看不透自己的母亲。
这边她们母女的对话,让那旁边的孙掌柜,听了一耳朵,更印证了他的猜想。
看来这老太婆从前也算是家世显赫,只是不知道,怎就变得如此落魄了。
思雨实在是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非要给自己做一套嫁衣?
这让她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在那一刻,她看到自己的母亲脸上绽放出极为开心的笑容,双眼充满了希翼之色。
也就不愿意,让自己的母亲太过扫兴,只好顺着她,给自己做一身嫁衣,不过,他实在是太心疼那支金钗了。有那支金钗。想必自己家的日子会过得很好。
自己的母亲,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真是人生如戏。
思雨母女俩人出了绸布庄,本来平日一脸病容的陈母,此刻却神采奕奕。
而平日里极是欢愉的思雨,偏偏就一言不发,满脸沉重。
陈母见思雨怏怏不乐,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嗔怪自己,忙去安慰她:“你是不是心疼那支钗?”
思雨点了点头,称是。
陈母长叹一声,转过脸来望向远方的天际。
此时,红日西坠,暮色渐临,她隐隐觉得自己能陪伴自己儿女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一个人来到这世间,总归要留下点什么!
她仔细看了看思雨,本该深居闺阁,待嫁的年龄,却为了家人不得不抛头露面,每日女扮男装,为了这个家,她真是辛苦良多。
想及此处,心中说不尽酸楚。
“这些年,委屈你了!”
陈母张嘴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眼中的泪水已不自觉流淌而下,紧跟的就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娘!”
思雨忙搀住自己的母亲,她咳嗽得几乎整个人难受得蹲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来。
“娘,这支金钗为什么不留给弟弟,他马上要入春闱了,正是要花钱的时候!”
思雨怎么也想不通,陈母为什么这样做。
只见自己的娘无力的摆摆手,好半天才缓缓道:“你弟弟早就掂记上这支钗了,今天不给你换身嫁妆,怕是明日也被他当掉换赌资了!”
思雨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娘早知道了弟弟早已染上了赌瘾。
心中已如刀割。
“娘本想将那支钗留给你们,可你那弟弟太不争气,你瞒着我替他还了好几回赌帐,我不是不知道的呀……”
陈母这时已万分心痛,老泪纵横,跌坐在地。
思雨顿觉愧疚,忙去搀扶,“娘,他正在改,不是有句话,浪子回头金不换吗?允植这一次真的去拜访恩师去了。”
这样的安慰连思雨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陈母忙拉近自己的女儿,手抚摸着她的脸,规劝道:“思雨,放弃吧,只顾你自己吧,男人一沾赌字,无可救药的呀!”
“娘,弟弟已改了的,您别难受了……”
陈母双手捧住思雨的脸,搂在怀中,大哭道:“我的傻闺女哟!”
正在她们母女俩抱头痛哭时,暮色中出现了两个男人。
原来他们从绸布庄一直远远跟随过来。
俗语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显然,她们母女早已被人盯上了。
只听其中一人狞笑:“老东西,挺会装穷的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