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明,飞驰而来的配着明黄鞍子的骏马一路疾行,“哒哒哒”进了内皇城。
“蛮夷之兵已攻入东韶门,微臣冒死叩请,老佛爷移凤驾宫。”
高坐上的妇人,坐的端正,没有花甲同龄人的老态,长年注意保养,穷奢极欲的她,生平第一次衣着缟素,不施粉黛,未戴护甲套。
“皇上呢?”
“回老佛爷,皇上就在殿外侯着。”
“走吧!”
她坐了一会,才一拍双腿慢慢起身,一旁伺候多年的太监,便默契的早来搀扶。
她皱眉甩开其手,执意自己一人独自扶着那硕大的朱红门柱,跨过高高门槛,走出殿外。
细雨微蒙,候她多时的小皇帝龙袍发辫均湿,面上也被雨水糊了一片,哪里还有作为九五之尊的天子威仪。
“亲爸爸!”
见她出来,小皇帝急急上前来行礼唤她。
殿内的新式留声机,胶片还在吱悠悠的转,转出的曲调唱词,句句入耳。
“道只道身不由己入帝王家,繁华归尽一纸荒唐,几十载光阴徒流颜辞旧,念只念痴心未改梦难圆……”
殿外参天古木下的那口枯井,她淹死过同宣帝的丽妃,许是命格使然,天道轮回,注定了她也要殒命在其中了。
“亲爸爸!”
“老佛爷!”
小皇帝一个箭步没抓到半片衣袖,一众的宫女太监在其后惊呼连连。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佛爷,何必守着这虚有其表的华丽金丝笼一起灭亡呢?暂且避祸,徐徐图之。”
皇太后睁眼,自己竟在一陌生“男子”怀里,一身西洋的男士套装,一顶礼帽,应该也是个唇红齿白的小生,美中不足是面上戴了个遮了一半脸的面具,瞧不见整张脸。
她心里有了莫名的情愫,第一次觉得这西洋的男装,竟没那么讨厌了。
果然这衣服是无辜的,主要看是什么人穿。
这小生松开她,也不行礼,身边随时跟着,一个身量不高,天真可爱小书童打扮的年轻小儿郎。开口直接说明来意。
“山下老师身体有恙,不能长途跋涉,舟车劳顿,故命我前来。”
“老师来信言明了,朕都知道,乔先生到的及时。”
小皇帝如同是见了救星,很是激动。
“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说。”
“好好好!”
危急关头,小皇帝终于也鼓了勇气,架着皇太后一只胳膊,一大群宫女太监簇拥着,徒步相携着,出了宫门,登上早已准备好的宽敞马车,扈从队伍千余人,浩浩荡荡,不可谓不壮观。
这几千人的大迁徙,很是拖沓,未曾携带雨具,均被寒凉的秋雨淋个精透。
皇太后小皇帝的车驾在队伍最前。皇太后几次掀帘一角,都能见到这所谓乔先生在雨中乘着马匹,与她同行。
身上的衣服颜色深了不少,帽檐也不断垂下水滴。
她犹豫着,要不要让对方进马车里来躲避一下。
“砰,砰砰砰!”
警告式的枪响过后,“嗖,嗖彭,彭!”两发子弹竟直接从宽大的明黄遮帘子里穿过,瞬间打穿了马车的一侧内壁。
“护驾,护驾!”
老太监的嗓子都喊的变调了发哑。
要说还是这乔先生反应迅速。
单手撑了马背借力,一跃而起到马车上,与“他”这小书童一左一右,分工明确,配合默契。
分别带下皇太后及小皇帝,护在身后。
“小橘,掏家伙!”
“嗯!”
相互对视一眼,二人同时从上衣兜跟腰间,或掏出或拔出均是小巧的左轮。
身后的队伍早就乱做一团,四散奔逃。
四个人下马车之后,一路找掩体躲避,一路找机会奔逃。
这乔先生与其书童,枪法极精,瞅准了,距离合适,便是一枪干倒一个。而且对方的还是一枪一上膛的长条步枪,不轻便,也不够灵活机动。
一来一往之间,自然对方伤亡大一些,有七八人之众,而乔先生二人是毫发无损。
“乔先生枪法真是精妙!”
小皇帝见对面原本气焰嚣张,刚才还横行在街头的洋鬼子,如今被乔先生“他”们,随便几枪给打怕了,抱着枪,或猫着腰,或趴着掩护自己,还有干脆不露头的。
真是生生出了口恶气,过瘾爽快之余,更是伸出大拇指叹为观止的称赞。
不懂人情世故的小橘,原本在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敌人动向,小皇帝手舞足蹈的乱出声,让她好一阵皱眉,便直接用另一只尚还空着的手,反向紧紧捂住其嘴。“呜!呜!”
小皇帝没想到一个小少年手劲可以这么大。
“嘘!”
她转头瞪着眼,把枪管竖到面前,让他噤声。
小皇帝明白了其意思,赶紧乖乖点头,小橘这才松了手。
“应该只是小股人马,估计最多不超过二十个。”
“咱们子弹也不多了,小橘,速战速决!”
“嗯!”
又是默契的一个对视,二人在弥漫的硝烟中,身形如闪电。先是又两枪干掉不露头的,捡起掉落的步枪单手拎着当大刀耍,抡起来就狠狠用枪托砸向其余敌人脑瓜子,几下了结掉一个。
剩下的畏畏缩缩,从四面八方走出来,逐渐将二人包围住了,上膛瞄准,准备射击。
二人微微一笑,兜里腰间迅雷不及掩耳掏出的暗镖,随手甩出,精准无比,大致都中在喉咙处。
仅存的两三条漏网之鱼,见身边的同伴是如多米若骨牌一样,逐一倒下,吓得是p滚尿流,哭爹喊娘,枪都不要了,就连滚带爬的跑了。
“穷寇莫追!”
小橘抱着枪还不甘心追了一段,被喝止了,最后朝他们逃窜的方向,空放了一枪才停手。
“走吧。”
二人又随手各拣了两把长枪,拎在手里,晃晃悠悠到小皇帝皇太后跟前。
“一人拿一把吧,这兵荒马乱的,有了这个还能傍身。”
“奴才罪该万死,让二位主子受惊了!”
一切归于平静,眼前的危险暂时解除。
这老太监才姗姗而来,矫揉造作伏在地上,挤出几滴眼泪。
“公公,我看刚才子弹飞过来的时候,您跑的倒是挺快的啊!”
“乔,乔先生说笑了!有乔先生得力护着,老奴在一边岂不是白白添乱?”
一句调侃让老太监面露羞赧,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圆话。
“走吧,休整一下,我看这人跑的跑,散的散,看来今晚要在这附近的农庄里过夜了。”
天又冷,小皇帝他们这些宫里的本就娇生惯养,稍淋了点雨就已经开始直打摆子,嘴唇发紫。
皇太后年纪大了,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走吧,找个人家借住一宿,暖暖身子,吃点热的!”
这落魄的一群人连着敲了好几户的门,才终于是有人愿意收留。
真是落魄凤凰不如鸡。
有了前几次教训,也不敢亮明身份,怕又被当成有不良企图的骗子,拒之门外。
“大嫂,屋里头还有吃的吗?麻烦给我们弄一些吧,我们给银子!”
“哪能事事都由乔先生揽去了,李德喜!”
皇太后一个眼色,这老太监马上从内怀里摸索,掏出两个金元宝,响亮拍在灰蓬蓬的矮桌上。
“把你家最好的吃食都拿出来,招待好咯,还有赏!”
这高高在上的语气,有大内总管那味儿了。
农妇粗糙双手,在破布围裙上狠狠擦了两把,才小心翼翼将其中一个拿起来直接放在嘴里,用大牙咬了咬,辨别真伪,确认没问题之后,就欣喜的抓起另一个揣好。
高兴的点头如捣蒜,“诶,诶”的满口答应。
功夫不大,两盘少的可怜有些发黄的蔬菜,一整碗黑黢黢的,难辨真身的东西,以及几海碗有些混浊的稀米粥便端了上来。
虽然一整天滴水未进,面对这一桌的东西,小皇帝及皇太后还是干看着,筷子都没提。
老太监会识眼色,主子没说的话就是要他发声提的。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是给人吃的吗?”
他拿起一双筷子在菜及粥碗里,愤怒来回搅动,还顺带着溅出不少。
“公公,这怎么就不能吃了?”
乔先生语气里虽波澜不惊,可紧紧夹住老太监乱捣的手的筷子上,传出的力道大的惊人。
老太监被夹的生疼,手却怎么也抽不出来,只能表情扭曲着,无力“啊啊”直叫唤。
“乔先生误会了,李德喜不是这个意思。”
皇太后出声打圆场,乔先生才松了他,将这有些弯曲的土筷子,在自己衣服上,随意擦了擦,便自顾自吃起来。
“这是粗稻壳子,这年头,寻常老百姓谁家还吃的起大白米,也就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吃不惯了。”
“这就是他们能拿的出的最好的东西。”
说完这话,“他”端碗直接喝起来,眼前又是几年前碧山山寨的情形。
小皇帝端起碗,也蒙头吃起来,虽然这碗来之不易的粥实在是剌嗓子。
皇太后睫毛动了动,也终于是秀气端庄的翘起兰花指,将碗端起来,吹了一吹,小口小口的吸溜。
用过晚饭之后,入夜休息,又是要烤火,又是要丝绒被的,折腾的鸡飞狗跳的。
还是这乔先生出手。
“他”带着书童小橘,直接将农妇送去的几床被子都抱走,连下面原本垫的棉花胎心也一并搂去。
“千金之躯,怕是这些都用不惯吧。”
“不,不,用的惯。”皇太后拦住“他”,拿过这些床褥都抱在怀里。
转头就狠狠瞪了老太监一眼,凶巴巴吩咐。
“李德喜,赶紧铺好!”
“嗻。”
老太监唯唯诺诺答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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