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若语气充斥着冷冽嘲讽,再不似素日那个温善纯真的孩子:
“温司药大雨天特意带本王来御马监,就是为了与平邑王一起来审问本王?你们既然有了证据,现在想如何?去父皇那边告本王的状?说一切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本王安排的局,让吴王再回来继续当太子?”
难怪一来元谨亲自领着他进来,不要任何人陪同。
温瑶见他默认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就算知道这些事竟是元若在背后安排的,她也不可能去揭发什么。
而且元若也没伤害到自己。
无非是为了踢走元廷焕,保住储君位。
只是,看到在自己面前一向纯真无邪如天上皎皎明月,心思澄澈,一心向往自由,不爱世俗争斗的小少年,原来是个编造出来的人设,真实的元若其实心机深沉,不惜在自己面前演戏这么久,对自己说的很多话都是假的……
终归还是有些被人不舒坦的感觉。
她平静地说:“平邑王与我,只是想弄清楚真相而已。今天来找殿下问个清楚,也是平邑王不想我继续被殿下你蒙在鼓里。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意思。这储君位,本就是宁王的,宁王夺回也是合该。那些人证、物证,平邑王并未想过交给皇上。”
元若见她并没想过揭发自己,脸色一动,半晌,才抿了抿唇,轻声:
“本王自幼生在深宫,又没有生母庇佑,坐着储君位,旁人都觉得风光,殊不知其实本王每天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尤其面对两个比本王大那么多又野心勃勃的成年兄长,压力更大。这么做,也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本王虽然很多事情都瞒骗了你,但将仙女姐姐视为身边最重要的人,却是真心。”
一旁的元谨嘴皮微微一抽。
这小子这关口说这话……是在讨怜爱吗?
这一点,温瑶自然也知道。
不然,他也不会在计划中多一个可有可无的步骤——
在自己身上涂抹那股甜香,让她免于被白虎伤害。
顿了顿,她静静说:“奴婢照顾宁王这么久了,也该回尚食局了。”
元若的伤并没有那么严重。
当初的昏迷,也不过是故意装出来的。
既如此,她又何必继续呆在慈和宫呢?
元若见她又自称奴婢,一瞬间觉得与她距离拉得远远,再不像以前。
却也知道她对自己生了疏离与忌惮之心,便也只垂下睫,然后望向元谨:
“平邑王不揭发本王的这份情面,本王铭记于心。来日有机会定会偿还。”
又默然:“本王想回去了。”
元谨与温瑶陪着元若走出马厩。
徐不骄撑伞过来,遮在了元若头顶上。
元若只淡然道:“尚食局近日事忙,本王身体也渐好,温司药就不用回慈和宫了。不骄,你回去跟太后说一声。我们先回去。”
徐不骄一愣,怎么才逛一圈马厩的功夫,宁王就打发温司药回尚食局了?
但也不好多过问,只撑伞陪着元若离开了御马监。
温瑶与元谨站在廊下,目送着元若伞下清纤雅致的背影,许久,才听元谨幽幽开口:
“深宫长大的孩子,哪里会有真的单纯天真?想通了这一层道理,心里就舒服了。”
温瑶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
“我知道。可一想到宁王原来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单纯,总还是觉得不太适应。我本以为,他和四郎一样。我也全心全意将他当做弟弟一般对待,还真的以为他是个天真烂漫,善良纯洁,很讨厌宫廷斗争,向往宫外天地的孩子……”
说到这里,她语气又沉了几许:
“西郊猎场摔马,一个八岁的孩子,得下多大的决心,才敢故意往马下跳,将自己活活弄受伤?更可怕的是,他还故意装作昏迷不醒,连我为他正骨时,他都可以忍耐着不哼一声……连大人,都不一定做得到这一点。”
“他甚至昨天还在引导我,这件事是太后做的……”
说着,她的后背无端端窜起一层寒气。
这样的元若,以后还会不会做出其他的事?
他能装出单纯无害的样子,骗过所有人,甚至连抚养他长大的童太后都不清楚这个可爱孙儿的真面目,还能陷害了元廷焕这个哥哥,那么以后,若再次遇到争权夺势的事,会不会又使出别的法子对付劲敌?
而他下一个劲敌,很有可能便是元谨这个摄政王了。
正这时,她觉得身侧人的手不经意滑下来,借着宽袖的这档,在廊下握住她的葇荑。
她手心一热,被整个温热的手掌包裹住。
他显然明白在他在想什么,低敛了嗓音,如包裹着雨的雾气:
“没人会伤到你与我。”
有他这番话,她顿觉安心不少,所幸四下无人,任由他攥住手,感受着他掌心传递而来的热度,在廊下静静观雨,站了会儿,才又想到什么:
“听说昨晚大雨封路毁桥,钦天监那边也说雨水要持续好几天,吴王一家暂时真的走不了吗?”
元谨直视着前方下得雾蒙蒙的天地间:“嗯。今晨吴王一行人出宫后,才知道前面走不了,转道去了东城门的皇家驿馆里暂住。等雨停了,桥修好了,再离京出发。”
“吴王还是没有告诉五爷,背后支持他的那个人是谁吗?”温瑶屏息,等元廷焕一走,怕是更难查出来了。
元谨薄唇浅浅弯起个涟漪:“没有。不过,这场大雨,倒说不定能帮我一把。”
温瑶挑眉,转过头,看向他。
正这时,沈墨川从不远处走过来。
听见脚步声,温瑶立时从他掌心里抽出手。
沈墨川也只当没看见两人十指紧扣的样子,垂下头,错开眼神,禀报:
“爷,沈太傅、刘尚书等大人都在文睿阁那边等您商议边陲军务。”
温瑶知道,他今天来御马监本就是为了与她一起质询元若的事情,其他正事怕是都耽搁了,也就一躬身:
“那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