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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垚垚不是真的坏,他只是没有正儿八经地学习过。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犯那些错误,并不是有意的,这点我可以确定。”

    当李晓把这些话告诉郝梦媛时,郝梦媛忍不住笑了:“向来犀利的李大记者,怎么突然柔软起来了,还帮一个曾经的不良少年说话?他在高中时期欺负孙平安,那些仇我一直都记着呢,你倒为他说起好话来了。”

    “我是说真的。”李晓解释道:“他欺负过同学,跟黑恶势力勾结过,在抗战爆发那天挑战民族情绪,这些都是他犯的错,我没有替他洗脱罪名的意思,而且我是真心希望他能接受教训的。但是,我想问问你,你觉得他为什么会那么坏?”

    郝梦媛认真想了想,说道:“如果他天性不坏,那就跟家庭的溺爱脱不了干系吧!”

    “嗯,还有一点,我想你肯定想不到。”李晓说道:“你从来都没有当过差生,所以,你肯定不会站在张垚垚的角度上看待问题。”

    郝梦媛蓦然呆住了。

    李晓分析道:“你想啊,张垚垚本来想学画画,结果家里人并不支持他,非逼着他学钢琴,学骑马,打高尔夫,甚至还送他去加拿大学习打冰球,因为这些在申请欧美名校的时候都是加分项。为了让他接受更好的教育,他从小到大上的都是港城的名校,可惜他没有继承他爸的智商,在学习上,从来都没有跟上过。在家里他是威风凛凛的小少爷,但是在学校里,没有人能瞧得起他,他怎么能接受这样的心理落差呢?他欺负同学,干坏事,可以看做是他的反抗,也可以理解为他是在增加关注。”

    “你说得有道理。”郝梦媛若有所思:“可这并不是他霸凌同学的理由。”

    “我知道,我不想给他开脱。我是在想,如果在他求学的生涯中,有个人能对他伸出援助之手,跟他做知心朋友,就算他没那么长进,但也不至于干那么多坏事吧?”

    在遥远的高中时期,二中学子每天要做的就是拼命读书,争分夺秒,去食堂吃饭都要带着英语单词本,排队的时候背单词,往返教室与食堂之间,都是一溜小跑。当人们在讨论“衡水模式”是否合理时,二中学子却早就习以为常了,他们的前辈是这样过来的,后辈也依然这样学习。在这样严苛的学习环境里,能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都是奢侈,有谁会关心差生张垚垚呢?

    张垚垚虽然家里有钱,但他是被硬塞进重点班的,每次成绩都拖后腿。有几个老师曾经明确表示,希望在计算成绩时,去掉张垚垚的分数。因为他的存在,他们实验一班的成绩总是比不过实验二班。而这些,张垚垚都是知情的。他表面上装作无所谓,但谁没有自尊心呢?他被老师排斥,又被同学孤立,他上学的意义是什么呢?

    郝梦媛第一次反省——以前她总是指责张垚垚欺负同学,但是他们做同学的,不也一直在孤立张垚垚吗?

    “你说的对。”郝梦媛说道:“我们也的确对张垚垚做了些不好的事情,但是我们都以学业为理由,没有给他任何关心。他在实验班待了三年,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他的狐朋狗友——不对,他的朋友都在别的班级。现在想想,在最需要朋友的年纪,他过得最孤独。”

    李晓开心地说道:“这就是我想说的,他犯过的错,我们不应该随便原谅;但他并不是穷凶极恶的人,所以,只要他有变好的机会,我们还是得帮他。”

    因为之前造纸厂一案,“星火燎原”的公信力已经有所下降,如果李晓再将跟张垚垚有关的视频、文字下架,那“星火燎原”的口碑会再次崩盘。说不定,订阅的人还会怀疑——作者是不是收钱了?

    李晓很苦恼,如果她没有跟张垚垚偶遇,没有跟他深聊,她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可是她偏偏在误打误撞的情况下对张垚垚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这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我又不是上帝,我无法客观地、全方位地看待每一个人,那我有什么权力对他们评头论足呢?

    李晓想到了转型。

    她内心依然充满了热血,但是她想换另一种方式战斗。

    小伙伴不理解她的选择,责怪她反复无常,李晓只能找佟童倾诉。听完她的苦恼之后,佟童问道:“那你想怎么转型?”

    “我想做一个影视杂谈类的频道,可以借影视剧里的情节,来说一下当今社会热点问题。我觉得这个角度很新颖,但是我的合伙人却并不那么看,他一直觉得影视剧太肤浅。而且,我们俩都不是学影视的,所以做不到那么专业。如果我执意要做,那就只能再次跟他分道扬镳了。我刚跟他和好不久,不想失去他这个朋友。”

    “呃……至于采取哪种形式,你们完全可以再商量,不过,我支持你转型。”

    “嗯?你确定不是敷衍我?”

    “不是。”佟童说道:“实话实说,我一直不太清楚’星火燎原‘的定位是什么。有时候我觉得它像是时事评论,但是它又没有那些有影响力的新闻大号那样深刻;有时候我又觉得它像杂谈,什么都说一点,但是又说不到点子上去。它能撑到现在,大概只是靠几次热点事件蹭了点流量吧。”

    ……

    李晓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佟童!你还真不把我当外人!说得这么直白!”

    佟童很无辜:“是你让我说实话的,我不想说,你还嫌我敷衍你。”

    “……那你不会委婉一些么?如果你跟相亲的姑娘吃饭,人家姑娘让你点评一下妆面如何,你是不是也会实话实话——哎呀,你的粉饼质量挺好的,可是你涂得太厚了;眉毛画得不错,可是眼线画得不行……你敢这样说吗?你不怕被泼一身水吗?”

    “好好好,是我错了,我什么都不敢说了。”

    佟童的反应让李晓又好气又好笑,这个钢铁直男,要是让他追女孩子,他怎么可能追得动?也就郝梦媛那个不开眼的,非要喜欢这个榆木疙瘩。

    可是,李晓也常常幻想,如果自己也有“不开眼”的资格,那该多好啊!

    李晓很羡慕佟童,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找准了正确的方向,才把他的文学事业发展得这么好。佟童把“刺芒”经营得有声有色,在“刺芒”上发表的文章比一般通俗读物的质量好不少,但是又没有纯文学那么晦涩。佟童对现状很满意,他的员工也干劲十足,唯有白教授,时常唉声叹气。

    每当佟童问起来,白教授总是说没事。佟童只能猜测,大概,白教授是在纯文学的圈子里混久了,他研究的还是美国当代文学,他之前关注的是文学作品中的移民、殖民问题,是空间叙事对的推动,是声音美学和多声部叙事。他并不是瞧不起通俗文学,相反,他能包容不同的文学,甚至还能在房多多的建议下阅读网络,但是这些对他来说实在太简单了,无法激发他做研究的热情,可是他的研究梦始终没有熄灭。

    “我总感觉,白教授的终极梦想是自己创建一本期刊杂志。”佟童跟李晓说道:“在我们研究室,能真正跟他有共同语言的,只有房多多。因为房多多准备考北大中文系的研究生,只有他了解那些晦涩的理论。孙吉祥读的书是不少,不过光聊内容,白教授觉得还不够过瘾。而房多多的道行不够,经常被白教授问得张口结舌,白教授同样觉得不痛快。”

    “你不会为了白教授办一家专业的文学期刊吧?”

    “办文学期刊,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我不是单纯地为了白教授,也是为了我自己学习嘛!毕竟吃文学一口饭,就要做到术业有专攻。”

    “你真是太有追求了,什么都不落下。”

    佟童开玩笑说道:“还好吧,如果印名片,我的头衔还填不满一面,这种程度只能说我自己努力得还不够——哦,对了,张垚垚还拉着我合伙来着,我还没给他答复呢。要是合伙成功了,头衔又多了一个。虽然,可能跟他合伙几天后,那个头衔就会消失了,紧接着,其他头衔也被连累着消失了。”

    李晓被逗得哈哈大笑,继而正色说道:“潜意识里,你跟其他人一样,还是瞧不起张垚垚,你觉得跟他合作,就会被他连累,是不是?”

    “……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张垚垚没有那么蠢,他也在成长。”

    佟童吃了一惊:“几个月前,你俩不还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么?怎么这么快就替他说话了?”

    “我只是实事求是。”李晓搪塞道:“如果更多人认可他的才华,可能他就不会那么笨拙了。”

    张垚垚是李晓转型的导火索,但这件事她没有跟任何人说。去小镇的那一天,张垚垚曾经走在李晓的身后,并在李晓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拍了一张背影。照片里的李晓穿着一身风衣,双手插兜,仰视天空,干练而又潇洒。李晓不是自恋的人,可是她毫不犹豫地拿那张照片做了手机屏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