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俊熙为什么偏偏选择在父亲李泰洙的生日会上离家出走,俊熙肯定会面带难以自持的嘲讽笑着这样回答因为他不配自己的由衷祝福。
与眼睁睁的看着李泰洙与本不属于他的女人腻腻歪歪相比,李俊熙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离开这个没有一丝人气的家,他离开的缘由并不完全出于对组建新家庭的抗拒,更多的则是源自那个男人的冷漠刻薄,如果当年的他并不曾撵走自己的妈妈,或许此生此刻应该是他们一家三口围坐在篝火旁一起唱着歌、跳着我、吃着美味佳彦的方式陪伴父亲过真正温馨甜蜜的生日。
穿过去母亲曾停留的小镇必经的小径。半掩着门的哥特式建筑,尽管经历岁月更迭,四周的风景依旧华丽如昨。在大约骑了十多分钟后,李俊熙将摩托车稳稳的停靠在作为两个小乡村交界点的一棵巨大槐树下,或许是因为地处隐蔽而从未被人认真修剪过的缘故,树木的枝干歪歪斜斜七拧八歪的朝着崔英兰曾小憩过的屋子蜿蜒伸展开来,阳光如碎金子般从浓密细叶间穿过,明亮又温暖的阳光下,油绿绿的叶子如海浪般绵延不绝的翻滚起来。不多时,自上而下蓊郁散开的树枝形成了一个月牙形的拱桥,从李俊熙的角度看就像是一双碧波粼粼的手,急切而热烈的拥抱映着晚霞蓝天的油绿绿大地。高耸得即将插入云霄的槐树下,还有一群孩童在距离俊熙不远的地方玩闹戏耍,看着春日的风将绚烂的泡泡缓缓吹向空中,李俊熙微微笑了起来。俊熙握住树干慢慢的坐在大树的年轮上。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当时和顾北辰在一起时的情景,朦胧的打闹,就在自己即将从低矮的树上掉下来时,北辰不顾自己稚嫩娇小的身体,向他伸过来的手,这就是童年留给他最美好的印记。
“跟我回去,家里都开饭啦。”
“不嘛,我还想再玩一会,就一小会儿。”
直到轻柔简洁的话音从俊熙的耳边渐起,他这才从刚刚的恍惚间醒转过来。
“妈妈”在俊熙的观念里,小孩子是不会有完整的记忆的,但每当脑海中浮现起母亲日渐模糊的脸孔时,俊熙依然觉得妈妈是世间最温柔亲切的人。尽管她的话语也是这般简洁,但所有的对白串联在一起就像是融化积雪的一米阳光。于是李俊熙若有所思的捏了捏身下的年轮。然后以旁观者的身份依然停留在母子身边饶有兴致的继续观察着。
“可是你已经玩了一个小时了,而且现在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小心被大灰狼抓去。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女人的声音悦耳得就像掠过自己面庞的风一样清凉。“看来普天之下的妈妈都会撒同一个谎言啊,荒谬的可笑。”俊熙咂着舌头喃喃嘀咕道。
“好吧,那吃完饭我想看动画片。”孩子闷闷不乐地冲她撇了撇嘴。继而又将挂在枝干上的落叶踢落得满地狼藉。
“不许耍贫嘴,吃过饭就安安静静的写作业,还有啊,一会儿进门先洗手知道吧,否则如果让爸爸知道你成天疯玩的话,泡泡枪就会被没收了,再有一次妈妈可不能替你和爸爸求情了,明白?”看着那个陌生的女人抚摸着孩子的头,小声嘀咕着。原来天底下的孩子都是亲近母亲,而疏远父亲。可是自己最亲爱的人呢?为什么上天剥夺了自己获得幸福的权力呢。李俊熙心底黯痛,他的眼瞳抽紧,脸色也变得苍白,就在他静静的望着那个陌生的女人与孩子相互依偎的拥抱的时候,俊熙的眼底突然失控的泛起一阵湿润的盈光。
在被孩子甩在身后的满地的狼藉中,俊熙隐约看到当年与妈妈耍贫嘴的自己。但很快,当一缕青烟驱散了妈妈熟悉的身影后,俊熙看到了一个已经遍体鳞伤了的孩童。
"妈妈,不要走,请你不要离开俊熙,好吗?"幻象里,年幼的俊熙张开破裂的嘴唇,干涩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传了出来,可能是嘴唇疼痛的缘故,男孩不住的皱紧眉头。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要消失,不要消失在俊熙的世界里,没有您陪伴的我真的好孤单,好无助。回来!不要走!妈妈!”俊熙久久的望着母亲消失方向,他在心底拼命的呐喊,那双黯淡的眼神就像遭受过重伤一样。
“妈妈,你看那边的哥哥一直注视着我们,眼神好奇怪。”
俊熙的胳膊上还缠着密密麻麻的绷带,无论从哪个角度瞧去就像能够站立行走的木乃伊似的。虽然因为庞大的树荫遮挡着看不清他的真实面貌,但再加上雅痞的打扮,这样的男孩应该是好不到哪去。
“快点走,我不是对你讲过不要对陌生人指指点点吗?”男孩依然注视着俊熙,他的眼里没有丝毫的迟疑。身边的母亲挥了挥手,示意他快点儿走。
“不过真的好奇怪,就像是看野生动物一样。而且还很伤感啊。”当绕过俊熙身边时,男孩开始仔细打量俊熙的面孔。他天真的反问道。
“多嘴!在有可疑人物在的时候,一定要远远的避开。生命多么宝贵啊,应该好好把握,特别是小孩子不可以好奇哦。"在明显听见俊熙咬牙切齿的声音,那位陌生的妈妈拉着儿子的手慌忙退了一步。但俊熙依然从那个孩子偶然抬起的漆黑眸珠中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和妈妈。李俊熙微微怔肿,本来随意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握紧了,流过眼角的泪水很凉,借着从鼻息间传出的酒气也愈发粗重起来,在醉醺醺的气浪中,李俊熙突然很想像个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鼻孔颤巍巍的,呼吸声因为全省血液的加速运转而变得更加急促起来。时间禁制解除的那一刻,俊熙瞪大了眼睛愤怒的冲到那对母子面前。
不明白陌生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母亲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护在自己的身后。
“太过分了,磨磨唧唧的说什么,就因为你有妈妈而我没有,所以你们就要不顾及别人感受的嘲笑我吗?还有我之所以一直没有反应过来,是因为眼睛不好。哥哥的眼睛不好所以才看上去那么奇怪,明白吗?难道你也想像我一样吗?你挨打吗?”见躲在妈妈身后的孩子一脸惊恐的表情,俊熙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既然事情是由我的孩子引起的,作为他的监护人就该由我收场。吓唬一个孩子做什么?他能明白多少呢?提供契机的人是我,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孩子,我也有一半责任。”或许只有将心底的落寞归咎于某个人,俊熙的心灵才会好过一点点。而眼前的母亲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包容力和强大的感染力,而这正是渴望母亲关怀的俊熙梦寐以求的。
孩子的母亲并没有发怒的,而是眉目间充满了歉疚,望着一如自己母亲一样通情达理的她,俊熙也有些自责。
“你,你这个臭小子。”俊熙鼻子酸溜溜的明显说不出话来。
"我会继续停留在这里一段时间的。下一次就像你妈妈说的不许无礼知道吗?"
看着那对母子快步走过自己的身边,俊熙依然一句话也不说的站在原地。
在居高临下的观察周遭一切的绘英看来,俊熙始终都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物,谁也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看到他符合本性却又有些他一反常态的做法,绘英觉得匪夷所思。如果自己只是普通的清逸校友,那么他自然没有必要和如此危险的同学打招呼,但偏偏雅痞乖张的俊熙、北辰是两个承诺要和自己做一辈子朋友的人。
现在已经很难在夜空中找到星星了,所以连同悬在星星尾巴上的心愿也终究没能实现。
经过了油绿绿的草地,俊熙一股脑的向前飞奔而去去,看着他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就好像想将刚刚激起的回忆通通抛在脑后。骑了一阵摩托车后,俊熙再次停在崔英兰曾经住过的小屋前面,但出乎意料的是一个漆黑的东西静静的站在小屋前,就像影子般停滞不动。
随着一声阵落树叶的刹车音,下了一跳的俊熙以吃惊的眼神不断向着黑影的位置伸直身子,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迅速逃开危险的时候,他这才看清那个差点吓破胆子的人竟然是好朋友绘英。
“是你…绘英…”
"哈哈!"俊熙笑了出来,眼泪也在那一刻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气势汹汹的鸣笛声越来越近,就连道路两旁的树木,都猛烈的摇晃起来。一辆奢华大气的
房车停在医院门前,助理为文素利打开车门。乌黑如墨的中长发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从文素利的肩膀缓缓飘散在她没有任何瑕疵的眼瞳前。在周围的世界被耀眼的车灯点亮的那一刻,文素利潜藏在瞳眸中的迷茫与淡漠清晰的显现了出来。文素利高高的抬起悬着名贵手镯的手腕,黑白方格相互点缀着的西装里面衬着一件亮红色的蕾丝礼裙,文素利轻轻的将那一束小碎发悬在耳侧。
“姐姐今晚的打扮真是光彩照人啊。”文亨俊边观察着文素利的脸色,边堆满笑容的调侃道。
“上天留给我那会长丈夫的时间不多了,见一面就少一面,所以当然要打扮得隆重些。或许我应该换一条黑色的裙子,以备不时之需啊。”格外黑亮的发在文素利的肩上晃荡着,惨白的走廊灯的映照下文素利涂抹白皙的面孔更是白得耀眼。尽管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丈夫依然没有停止与死神的殊死搏斗,但文素利的步调依旧像参与节目录制时那样优雅迷人,再加上奢华精致的装扮,无论从哪个角度瞧上去,都像是一朵在黑夜盛开的食人鱼玫瑰。
病房的门被文亨俊轻轻推开,文素利用充满笑意的眼神注视着病床上正艰难呼吸着的顾凯麟的脸。
“老公,我来了。看到你的身边空无一人,我是真心替你感到难过和不值啊。”文素利说着环顾了下四周,雨水哗哗的从窗子上滑落,除了漫天的白色夜雾,就这剩下黑漆漆的四周。文素利思忖了片刻继而平静的缓缓说道。“你的一双宝贝儿子呢?你那个心爱的女人呢?他们现在人在何处啊?怎么见不到踪影?在父亲垂死挣扎的关键时刻难道不是应该留守在您的身边尽最后一份孝心吗?就算自己的父亲犯下不可饶恕的罪恶也不能如此决绝吧。这可真符合您的做派啊,就连血管里流淌的血液都完全承袭了您的冷漠无情。”或许是无意间听到文素利话语中透露出叵测的居心,在顾凯麟的内心深处一直在呜咽着。
心电图“滴”的一声仿佛有个暴栗在文素利的头池炸裂,文素利愕然呆立住。因为顾凯麟的身体微微颤抖的缘故,连同盖在身上的被子也狂乱的摇晃了起来。望着病床上顾凯麟震愈发苍白惊痛的面容,文素利脑子里那个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一阵剧烈疼痛的翻绞般吞噬着她酸涩的胃心,文素利一只手轻轻扶住闷痛的胸口,看着顾凯麟背脊渐渐挺得笔直,惊慌失措中,一条直线正以可怕的速度取代了刚刚还迂回蜿蜒着的心电曲线。文素利暂时收住那些因着绝望和仇恨而要急着给与顾凯麟致命一击的话语。
看来顾凯麟会长和文素利夫人真是彼此命运中最致命的魔咒啊。
站在文素利身后的文亨俊礼貌的向病床上的顾凯麟深深鞠上一躬。随即他面无表情的望着文素利道。
“股东大会的请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分发出去了,你一会儿再确认一下还有没有漏掉的,”
“不用看了,谢谢你在我无助的时候还对我的事情如此上心。”文素利淡淡的说道,凝视着顾凯麟的文素利面容无波,但那双眼睛里却迸发出暗亮的光芒。
“姐姐,不要紧吧。躺在这里的男人将您的人生害得这么惨。无论如何,您也不能动恻隐之心啊。”
略怔过后,文素利淡淡失笑。“前妻对前夫怎么可能还有感情,就算流泪也左不过是为自己伤心。为一去不复返的青春还有没有任何人情味的利益交换。”文素利猛地握紧手指,她紧紧盯着文亨俊的眼睛里,绝望无助与惊愕这些复杂的情愫不断的相互交合,随着呼吸的急促,她的声音也从刚刚的凝重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我最亲爱的会长大人,您尽管宽心的走吧,即便如今的您已经落得六亲不认、众叛亲离的下场,但是我,我这个被你不顾一切都要从顾氏夫人的位置上一脚踢开的文素利,却并不会因为您的倒下就弃您而去。相反这些年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活着是为了什么,只要等到这振奋人心的一天,顾氏集团会长的位置就会空缺下来,作为您唯一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的我,就要进入您辛苦一辈子的顾氏接替您好好守住我们的公司了。老公我还是谢谢您,谢谢您为我保留年的户籍,若不是您的百密一疏我又怎么能够在浮浮沉沉的人海中咬着牙忍到今天呢。我会遵照您的遗志让我们的顾氏成为安城最耀眼的明珠的。等到尘归尘、土归土的那一天,我再将我在顾氏集团创下的丰功伟绩如数家珍似的说给您听。”
顾北辰代替妈妈守在病房门外,虽然隔着一道虚掩的门,他依然听不清文素利对爸爸说了些什么,光凭他看到的一切,他隐约能想到文素利是带着何种狠辣的目的亲自探望父亲的。特别是当文素利吃力的从父亲身边站直身体后,连同身后那位陌生的男子一同向父亲深深鞠躬后,心电图上父亲的心跳骤然消失的瞬间,刚刚还能勉强自克制住的愤怒再次充盈进顾北辰的大脑。
“爸爸,爸爸,别睡。文素利你对我爸爸到底做了什么。如果爸爸有任何闪失,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文亨俊淡定的拦住了北辰。“滚开,再往前一步,小心文夫人对你不客气。”但顾北辰根本没有听从文亨俊的话,他奋力抓住了文素利的胳膊。
“是你,一定是你,为什么要做这样做,如果不是你刺激爸爸,他不会再度昏睡过去,对吗?为什么?你不是应该最恨我的吗?那就只管冲我一个人来好了,不关爸爸的事。”
“爸爸,躺在这里的可是顾氏集团顾凯麟会长,而我是会长唯一的夫人。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还生过你这么一个儿子呢。见不得光明的东西还不滚回到属于你的黑暗中去。否则再让我抓住你,我可不会像今天这么客气了。”
“您以为将我从顾氏撵出去,您就赢了吗?您别忘了我的手上还把持着顾氏的股份,即便永远排除在顾氏集团继承人之外,我也依旧是您最忌惮的股东之一。”
北辰的神态不卑不亢。身为继母的文素利还是第一次看到北辰如此忍耐淡定的一面。她停下脚步,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胸口正剧烈起伏的顾北辰。
呼吸中隐约流露着压抑的黯然,顾北辰凝视文素利的眼神渐渐浓烈起来。发现顾北辰正正出神的凝视着自己,文素利轻吸了口气,继而倨傲的摇了摇头。
“就是因为知道你没有看上去那么不堪一击,所以在得知会长大人再也不能醒过来之后我做了很多铺垫。“
“爸爸会醒过来的,他不会就这样睡过去。难道您忘记了吗?年前爸爸没有让您得偿所愿,那么现在就以爸爸的固执和倔强也不会让您的奸计得逞。”
寂静的世界里,只有顾北辰刺耳的呐喊在四周不断的轰响。
”就凭你,就算是奸计,你又阻止得了我吗?还没羞没臊的说自己是股东?你以为你这个股东没有会长的允准可以发号施令吗?不过,我巴不得你班门弄斧砸烂自己的脚呢。毕竟我们顾氏的股东可不止你一个,如果除你之外的所有人都站在我着一边,那你又该怎么办呢?没有一个朝代的更迭是不流一滴血液的,流血的时间或许会提前,但不论延后多久也绝对不可能缺席。那么既然认同你不光是权宜之计,更是你口口声声叫了年的父亲的意愿,那我照做就是了。与其将危险的家伙流放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还是像狗一样拴在自己手边更让人安心啊。”
文素利对着顾北辰的眼睛说道,顾北辰睫毛微颤,就连眼神也无法淡定。隐约觉察到自己的处境愈发不利的他,挣扎着要从文亨俊双臂的禁锢中挣脱出来,但文亨俊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紧紧的抱住顾北辰。
“行了,松手吧。都已经是拴在自己身边的家伙了,还怕他会跑出去兴风作浪吗?手下败将就算折腾的再凶也不足为惧啊。如果你不想永远见不到你妈妈的话,就给把嘴巴放干净点。”
文素利的目光在北辰的耳边静静流淌,顾北辰双手紧紧攥着文亨俊僵硬的胳膊,望着清透宁静的月光下,顾北辰如石雕般倔强的脸孔,文素利的眼睛黯绿如森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