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把三姑娘等来了,也不枉我们姑娘苦苦相等的一番心意了。”香草说着,露出舒了一口气的样子,满脸的欣慰高兴。
“你们姑娘怎么知道我要来?”雪花疑惑地问。
她虽然在叮叮离开青河时就说了今秋入京,但并没说日期。
“是福伯传来的信。”香草脆声为雪花解了惑。
福伯?雪花点了点头,她临出发时是去福伯那说了一声。
她想着福伯毕竟是侯府的下人,没的在侯府就有几个相交不错的老人或是亲近之人,若是有什么物事或是什么话要带,自己顺便给带来也是便宜。
不过,没想到福伯竟是先泄露了她的行踪。
她本想着一切安顿就绪再去侯府和王府拜访的,现在看来恐怕要提前了。
“那你们姑娘怎么知道我今天到?”
难不成叮叮还能掐会算不成?
“我们姑娘可不知道三姑娘今天到,奴婢在这儿城门口都等了好几日了。”香草说到这儿,忍不住抿嘴一笑,“我们姑娘每天早晨,外面还乌漆墨黑地就把奴婢往城门口赶,不到关城门不准回府,三姑娘若是再不来,奴婢就要搬着铺盖住到城门口来了。”
香草説完,自己先笑了。这几年跟叮叮和雪花姐妹在秋水别院住着,没有一大堆的规矩约束着,香草的性子也活泼了许多。
雪花听了香草的话,心中涌上一丝感动。
在这个身份地位、等级制度如此严苛的时代,叮叮竟能摒弃这一切,与自己姐妹相交,不得不说,自己也是走了狗屎运了。
当然,雪花并没有自卑的心里,不过是大环境如此,她看得比较明白,比较清楚透彻罢了。
雪花跟着一笑,轻声对香草道:“还麻烦香草姐姐回去替我谢谢你们姑娘,就说我改日定会登门拜访。”
“我们姑娘把客房都给三姑娘准备好了,三姑娘还是今日就随奴婢去拜访吧。”
香草的语气虽然有打趣的成分,脸上的期待却不是假的。
一双漂亮的杏眼闪闪发光,满心祈求,满脸期待,只盼着雪花能答应住到侯府去。
这可是她们姑娘再三交待的,住到侯府是上上之选,当然还有二选,但是务必要让雪花二选一,无论如何不能住到别处去。
这个别处,虽然她们姑娘没说出来,可是香草心里也是明白的。
雪花听了香草的话后,心里的感动升级了,但是——
“替我谢谢你们姑娘,就说我还有事情要办,等一切安排妥当了,定会前往的。”
她是来卖枣的,住到侯府算个什么事?
再者,她和侯府不沾亲不带故的,住进去名不正言不顺,何况还有一个一直贼心未死的爷,在一旁虎视眈眈。
韩啸坐在车内,听了雪花的话后,敛下眼帘,遮住了眸底暗沉的光。
香草看着雪花的神色,知道此事无可商量了,只得拿出了第二套说辞,“我们姑娘就怕三姑娘不肯住到侯府,所以在东正街上准备好了一处宅子。看家护院,打扫的婆子,一应的家具器皿也都齐备了,就等姑娘住进去了。我们姑娘说了,三姑娘若是不住到侯府,务必要住进我们姑娘准备的宅子里,否则我们姑娘万万不依,索性就当没这么一个姐妹了。”
其实,不仅是叮叮,就连和雪花熟悉的香草、碧荷,也知道雪花是断不会住进侯府的,所以,早就准备好了另一处空置的宅子了。
雪花听了香草的这番话,心里的感动那是“蹭蹭”地升级,自己和叮叮,真就是没有白白相交一场。
本以为到了京城要先住进客栈,再慢慢寻访合适的宅子租住些时日的,毕竟这么多人没有一直住在客栈里的道理。
她们又暂时不会离开京城,总归是自己租处宅子比较得宜,既划算又方便。
没想到,刚一踏进城门,叮叮就给她解决了。
香草话都说到如此地步了,雪花也不矫情了,吩咐小猪子赶着车随香草而行。
席莫寒端坐在马上,静默地听着香草和雪花的对话,一贯淡然地神色,掩住了心里那股浓浓地苦涩。
小丫头,离他越来越远了。
而他,不但没有能力阻止,还亲手推了一把。
这样也好,小丫头被保护得密不透风,他也能安心解决自己的事情了。
马车“骨碌碌”地行驶了起来,雪花掀开车帘的一角,望着或疾步匆匆,或姿态闲散地行人;望着沿街叫卖的小贩;望着古香古色的满是琉璃瓦的房檐和迎风飘扬的各种招牌……
一切都彰显着,这是一个祥和繁盛的都城,内里无论是怎样的,都掩盖在了外表的繁华之下。
花团锦簇、繁荣昌盛,即便不是这个朝代的象征,那么最起码也代表了现今的京都。
马车在一个安静地巷子内停了下来,雪花看了韩啸一眼,跳下了马车。
席莫寒也跳下了马,把缰绳扔给张彪,向着雪花走过来。
“小丫头。”
温润的声音中,仍流露出淡淡地宠溺,除此之外,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里面包含的不舍。
“席大哥。”
雪花看着席莫寒的神色,知道分手的时候到了,眼里不由地显出一丝留恋。
这一路上,因为韩啸,她都没顾上和她的男神大叔说几句话,她甚至都没有好好品味这最后的时光。因为每每她要陷入伤怀之中的时候,韩啸就有情况发生,总是不经意地打断她。
一番手忙脚乱之后,她早已忘了起初在想什么了,全副的心思都放在了韩啸或内或外的伤情上。
席莫寒望着面前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这几年的点点滴滴瞬间在他眼前浮现……
那个挥舞着小拳头,誓言要把枣卖遍整个大燕的小丫头;那个眨着狡黠的眼睛,向他撒娇耍赖的小丫头;那个调侃他莫要月下独饮伤怀的小丫头……
而今,那个灵慧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长大到他不能再肆无忌惮地靠近她,长大到他的心会不时地因她隐隐作痛。
“小丫头,席大哥先回家,过两日再来看你,卖枣的事情不得着急,你先好好歇息一下,身体最重要。青河的商会这两年也在京城有了落脚点,席大哥过两日带你去看看,还有租铺子的事情,席大哥会差人去找中人……”席莫寒说到这儿,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苦涩,这些或许已经都被安排好了,毕竟连住处都准备好了,不是吗?
席莫寒自嘲地一笑,自己终归还是什么都没为她做。
“席大哥?”雪花怀疑地看向席莫寒,不明白他为什么露出一种萧瑟的神情,但她的心,却为之揪痛。
席莫寒压下内心的感受,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席大哥会去安排一切,你只管好好歇息,把身体调整好。”
“嗯。”雪花乖顺地点了点头。
面对这样的席莫寒,她只有听话的份,心里只有暖暖的感觉。
“呜呜……”如花仿佛也感觉到了分离的气氛,不舍地蹭着雪花的手。
雪花轻轻拍了拍如花的头,抬眸看向席莫寒,希望——
希望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席大哥住在……庆国公府。”席莫寒的神情流露出一丝嘲讽,望着面前那双大眼睛里的期盼,有些干涩地道:“你有事可以派人去那里找我。”
他,其实一点也不希望雪花和那府有一丝一毫地牵扯,他甚至不希望雪花知道——
他,已经是庆国公了。
圣谕已下,他纵是不愿,也不得违抗圣命。
雪花听了席莫寒的话,纤眉微皱。
庆国公府吗?
那么,是客居,还是主居?
是亲戚家,还是主人家?
对于他的事情,她想知道的多一些。
雪花等着席莫寒说,可是席莫寒只温声道:“好了,快进去吧,席大哥走了。”
雪花眼中划过一丝失望,但嘴角却微微翘起,语调轻快地道:“席大哥慢走。”
席莫寒点了点头,接过张彪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
雪花呆呆地望着那个骑在马上的身影逐渐消失,眼中有些酸涩,席大哥瘦了好多,这一路上她都没好好照顾他,没看着他好好吃饭,没和他说话逗他开心……
可是,他或许是因为归心似箭,或许是因为想念心中的那个她才瘦的吧?
他,回家了,回到那个有她的地方去了。
“姑娘,我们也进去吧。”
烟霞轻声提醒,雪花才发觉她的马车已经被赶进宅子里去了,张连生正在指挥着家丁向门里逐一赶拉货的马车。
雪花迈步,在烟霞、笼月、香草的簇拥下,向宅子里走去。
这是个三进的院落,不大,但精巧别致,进门处镶嵌着花开富贵福禄图的照壁,拐过照壁是直通正院的青石路,路的两旁有花圃,有垂柳,鲜花招蜂蝶,垂柳迎风舞,倒也显得很是热闹,很有生气。
一见雪花几人过来,躬身站在照壁后的几个家丁仆妇立刻低头垂首请安。
香草站在雪花身边,对着一众下人厉声说道:“三姑娘以后就是这个宅子的主子,你们凡事都要听三姑娘安排,但有惹三姑娘不快之处,一律发卖出去!”
“是!”恭敬整齐的应答声。
雪花点了点头,示意烟霞打赏。
她不过是暂住于此,对于这宅子的下人,只会以礼不会严苛,闲事她是不会多管的。
等在京城站稳脚之后,她总归是要置办自己的宅子的。
她可没忘了,她来之前,她娘可是满怀生儿子的念头呢。
京城有名医的观念,可是在她娘心里生根了,她务必要把她娘接到京里来试一试的。
香草看雪花的表情,也知道雪花断不会插手宅子中的事物,不过,她对这宅子中的人也不熟悉,她只是听从主子吩咐,把该说的话说了便罢。
遣退了几个下人,雪花在丫头们的陪同下,略略地把宅子看了一下,概况说来,屋外干净整洁,屋内窗明几净,家具器皿什么的也大都是新的,而最令雪花惊喜的是后院种了几畦蔬菜。
小葱、辣椒、茄子、豆角、黄瓜……
这,是不是太齐全了?
不仅如此,院子中还有一个葡萄架。
“香草姐姐,你们姑娘真是费心了。”雪花不由就眯了眼,叮叮对她真是没的说了,这里和她在秋水别院住的院子是何其相似,她都不用去屋里,就知道里面的床帐的颜色,桌椅的摆放,肯定都是她万分熟悉的。
香草听了雪花的话后,嘻嘻一笑,“我们姑娘一直把三姑娘当成嫡亲的姐妹的。”
雪花点了点头,对此毫不怀疑。
打发走了香草,并说定明日一早去侯府拜访,雪花独自迈步向屋里走去。
烟霞和笼月则和往日一样,直奔厨房了。
果不其然,内室的椅子上,韩啸正大大方方地坐着,手执一卷书,姿态闲散地看着。
态度那叫一个光明磊落,根本不怕被人看到的样子。
雪花没好气的撇了撇嘴,亏她还一直惦记着他,不知他怎么从马车上下来,人家倒好,地儿都没找错。
“爷,您就不怕一步踏进来的不是我吗?”雪花不满地道。
您老有点不能见人的自觉好不好?
“不怕。”
两个字,冷冷淡淡地两个字。
雪花怒气上涌,但是——
好吧,他不怕,她怕!
见到雪花一副气鼓鼓地模样,韩啸想了想,说道:“若是别人进来,那只能怨她们自己命薄。”
雪花闻言,竖眉,咬牙!
她不就是怕两个丫头撞见他,被他……
雪花自动打住,下意识地不愿把韩啸想成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不过,他真的会杀人不眨眼吗?
雪花打了个寒颤。
韩啸懊恼地皱眉,他本来是见她对他的回答不满意,所以想解释一下,让她别担心,结果却好像弄巧成拙了。
“爷的耳力很好,进来的人是不是你,爷一早就听出来了。”
韩啸无奈,只得继续解释。
早说嘛,雪花翻了个白眼,这样听着顺耳多了。
“爷,现在也进京了,您是不是……”
很明显,您是不是该走了?
“爷……今天晚上就走。”
雪花松了一口气,她终于可以洗澡了。
她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虽然客栈的房间里都有浴盆,但她哪敢洗呀。
旁边有只不知什么原因会狼性大发的人在一旁守着,她就是脏死,也不会洗白白了,被人不小心吃掉的。
看到雪花明显地舒了一口气,摆脱了大麻烦的样子,韩啸心里一堵。
“咳咳……”
雪花连忙几步走过来,给韩啸擦拭额头的汗。
看吧,这位爷不时地就会又是咳嗽又是出冷汗,一副快要挂掉的样子,让她不得不把全副心思都放他身上。
直到雪花给韩啸擦了汗,又给他顺了顺背,又给他喂了一盏茶,韩啸的脸色才恢复正常。
“明日,你莫怕,祖母……很好的。”
韩啸心情舒展了,看了雪花一眼,安慰似的说道。
雪花不由白了他一眼,一听这话就没底气,他不说她还想不起来,香草刚才走的时候可是嘱咐她明日到了侯府,可不能再对她们这些丫头口称姐姐了,以前叫了也就罢了,在老夫人面前可是万万不能的,尊卑可是要分清楚的。
当时雪花眼前就浮现出了一个古板严厉、迂腐守旧、不通变故、冥顽不灵的老太太形象。
现在结合韩啸的话,雪花决定了,以后除非迫不得已,她一定离侯府老太太远远的,礼节性地请个安,立马撤退。
*
庆国公门前高大的石狮威武依旧,门楣上先帝御赐的金漆匾额光环依旧,门前来往的车马喧闹依旧,门里的人呢,是否也依旧?
席莫寒端坐在马上,望着这个他出生的地方,望着这个承载了他所有的爱和所有的恨的地方,一时间不想踏进去,不想面对府里的一切。
“大哥!”
惊喜的声音传来,大门大开,从里面快步走出了一个身穿宝蓝锦缎长袍,头戴冠玉的翩翩俊公子。
“莫飞。”
席莫寒跳下马,对着跑到面前的人和煦一笑。
“大哥,你可回来了!”席莫飞一把抓住席莫寒的手,激动得眼圈泛红。
席莫寒有些感慨地看了看几年不见的弟弟,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哥,快走,爹娘听说你回来,天天数着日子盼着你呢。”席莫飞说着,拉了席莫寒就往门里走,边走边吩咐跟在后面的小厮,“赶紧去报给老爷和夫人知晓,大爷回来了!”
“是!”小厮答应一声,一溜烟地跑了进去。
“大哥,你这几年过得可好?”席莫飞一脸关心地问道。
“嗯,一切都好,家里……也都好吧?”席莫寒犹豫了一下,明知道都好,还是问了一句。
“爹、娘身子还都康健,就是爹前一段时间着了暑气,总是有些头晕……”
“大哥!”
席莫飞的话没说完,就被迎面跑过来的一个明眸少女打断了。
少女上穿浅绿交颈宫缎褙子,下面是鹅黄、粉蓝两色拼镶的撒花裙,纤腰不足一握,行动婀娜盈盈,唯一不足之处,就是五官方正有余,柔美不足,也就是说,只能说长得端正,不能说秀美。
“莫语。”
席莫寒对着少女温和一笑。
“大哥,你可回来了。”席莫语说着,亲昵地拉了席莫寒的另一只胳膊,眼睛里满是高兴。
席莫寒看了看一左一右拉着自己的两个弟妹,心里百感交集,五味陈杂。
他们,毕竟是和他有血亲关系的亲人。
国公府的正堂中,老国公席正明身穿玄色绣云纹金鹰的官服,斑白的头发整齐地束起,被一只金簪固住,脚穿白底朝靴,神情沉敛,不怒自威地端坐于紫檀木的雕花大木椅上,静等着三年不见的大儿子归来。
坐于下手的于氏,眼角扫了一眼自家老爷,随即敛下眸光,端起手边的粉彩茶盏轻啜了一口,压下了心中万般的思量。
“爹、娘,大哥回来了!”
随着席莫语清脆悦耳的声音,迎着门外洒进的阳光,走进来几个人。
正中央的青年一身白色箭袖锦袍,头戴白玉冠,剑眉如墨,眼若深泓,神情平淡,姿态如风,是恁般地随意潇洒、清朗温润、不卓于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