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源在廊道的台阶上坐着,盯着面前的宣纸发呆,显然这次他的天才之能并没有迅速帮他解决难题。
而李长青跟廊道内的年轻弟子要了一份宣纸,也跟着坐在台阶上。
杨源的脸色有些难看,甚至白净的脸上长出了许多胡渣。
“李长青,我以为你觉得题目太过为难人,放弃了呢。”
李长青看着白色的宣纸,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落笔,闻言点了点头道
“差点就放弃了,不过我改变主意了。”
杨源突然咧了咧嘴道
“哈哈,要是你逃了,我也跟着逃,这样我也不算丢人,而你现在这样,?我又怎么好意思退缩呢,毕竟我是天才,你只是庸才。”
李长青伸出沾了些墨渍的右手,在对方的脑袋上重重地抓了一把道
“虽然我是庸才,可你这个天才还不是要被我抓脑袋。”
杨源甩开李长青的爪子,转头愤怒地瞪着他道
“你不要乱抓我的头,不然你的愚蠢会传染给我的。”
李长青用嘴咬着毛笔的末端,丝毫没有理会在一旁龇牙咧嘴的孩子,脑海中回忆着自己凝神望着“空山骤雨风不停”时遇见的一切。
“不止看字里行间,意思是事物往往不止有外在,还有内在,只有内在才是真正的,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即便那几个字不是空山骤雨风不停,只要意境是,那么他就是空山骤雨风不停,若是一首曲子是一套剑法,是一张笔墨,无论剑法有了什么样的变化,笔墨是不是换了几个字,他笔意不变,剑意仍旧,那就不能用错误这种粗浅的文字去理解,所以在我看来,这首曲子没错,即便有一些细微的不同。“
长青在心里想着,笔上便写着,他将这段话完完整整的写了下来,在杨源目瞪口呆的目光里,只见这个人落笔如飞,片刻后,收起宣纸,大步交卷。
杨源不禁再次陷入沉思,莫非这个人真的一直在藏拙,可是他的确是一个连应考都不记得带干粮的菜鸟,的确看起来是一个连基本的写字都写不美的半吊子读书人。
这个想法在杨源匆匆忙忙将自己所认为错误写在纸上,上交之后,依然在心中无比困惑,以至于接下来上山的过程中,他都没有再理会这个令人感到难受的伪君子。
对于某人的突然沉默,李长青有些不适应,在试图寻了几个话题,发现这孩子似乎陷入了某种莫名?的情绪里后,他也同样不再理会对方,不过孩子终究是沉不住气的,就在二人离山顶不远,隐隐可以看见山顶上一些白色建筑时,杨源终于转身,冲李长青道
“你快说你是不是一直在藏拙,你此前的种种表现,都是为了让本天才松懈心中的防线,进而进而……”
一时语塞往往代表着自身道理的不明确,比如杨源此时,李长青饶有兴致地道
“进而什么,进而吃了你的干粮,令你饿着肚子应考么。”
杨源自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站不住脚,有些理亏地硬撑道
“就是,就是想让我饿着肚子,到时候考不出好成绩。”
有人陆陆续续来到了位于山顶的礼部,礼部相对于其他五部要显然地庄严一些,各类建筑也更加严谨,包括用来祭礼的大殿,大殿门廊上挂有圣庙二字,殿宇并不算大,以李长青看来,大小规模上比不了御部的那座大殿,想来是因为御部的止戈殿有着容纳世界的巨大沙盘。
而圣庙内自然没有这些,由近到远是无数蒲团,整齐地摆在两边,最远处,也就是圣庙的深处,这里没有像佛道两教那样供奉张圣先师的神像,而是简简单单的摆放了一本书,一把短剑,和一枚玉佩。
诸考生在礼部弟子的指引下涌入圣庙,待所有人进入圣庙之后,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从人群里缓缓走出,来到那些物品之前,转身笑望众人。
这位老人的衣服很干净,头发也很干净,干净地给人一种特别的好感,这是一种出尘的气质,他笑着开口道
“诸位考生,既然坚持走到这里,想必都是有决心拜入圣人门下的,既然如此,老夫我也不难为各位了,你们各自寻个蒲团坐下,礼部的考核最简单,最直接,大家不用太紧张。”
老人说完便直接在坐了下来,众人闻言同样各自寻了个蒲团坐下。
杨源笑着对李长青道
“这个老头好生会安稳人,他这么一说,我更紧张了。”
李长青还未说话,一旁有个正襟危坐的少年开口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紧张的,你这么紧张又能得到什么成绩。”
杨源被人这么一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压着声音怒道
“在下安京杨源,不知阁下是何人,说自己一点不紧张未免太过虚伪。”
那少年竟是骄傲比杨源还尤胜三分,闻言眉头皆竖,淡淡地道
“在下惠州柴悻,久闻安京有人,五岁背遍楚辞周歌,十岁时已能书经纶,画山河,音律谋略无一不知,可是今日一见果然闻名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否则注定大失所望。”
杨源闻言怒不可遏,谁知一旁的李长青用力拍了拍杨源的脑袋,总算把他提到嗓子眼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
便在年轻学生互相打闹之时,圣庙的大门缓缓关闭。
李长青双手缓缓搭在剑柄上,圣庙内骤然一暗。
四周暗的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李长青无论如何向四周张望,都没有看到任何人,任何出路,即便他试图喊了两声,依然是寂静一片,他缓缓抽出刺龙剑,无尽的黑暗里,他喊着杨源的名字。
于是他决定走到远处,看看自己现在究竟在哪里。
直到黑暗中的某一处出现了一轮淡淡的月光,那道月光真的很淡,淡的他如果不是周围实在太黑,他就会忽略。
借着这微弱的光芒,他看到了自己的样子,还有那件衣服,以及那把长剑,不同的是,他的身体在这片黑暗里渐渐被侵蚀,无数黑暗仿佛最浓郁的墨水。
这些墨水粘连着他的身体,他的衣服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墨色,他开始发了疯似的奔跑,因为他决定跑出这片天地,如果这是一品高手的幻境,那么它定然是有范围的,比如当初在临海州的莫然家,那个幻境便只局限于那个院子,如果他能跑到这个幻境的边缘,那么他便有可能打破这个环境。
于是他不断地奔跑,他不知自己跑去了哪里,他只能凭借感觉,知道有时候自己经过了高山,有时候淌过河流,甚至因为太黑而撞上岩石,但是他究竟在哪里,他根本无法想象,这就是视觉消失后的可怕吗。
他不知道自己奔跑了多久,这里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心中的执念告诉他自己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于是这片黑暗的世界中,有那么一个人,咬紧牙关,向前狂奔。
精致的黄花梨木床上,年过三十的杨源缓缓起身,这一动作便惊动了身旁两侧的娇憨美人,美人们年纪都不大,见主人醒了,双双甜腻地喊了一声老爷。
杨源笑着在她们各自饱满的酥肉上抓了一大把,接着缓缓穿上外衣,独自来到落地的黄铜镜前,看着镜子中无论看了多久,都有几分奇异陌生的自己,他笑了笑,两名在床上娇憨如猫?的美人双双来到他身侧,院中自然有有下人立刻端着洗漱的热水进来,两位美人自然地为其洗漱洁面,之后再为其缓缓套上官服。
而他紫色的官服上,优雅神秘的白鹤栩栩如生,他有些陶醉地抚摸着自己胸口的仙鹤图,笑着对身边两位美貌丫鬟道
“梨儿,霜儿,老爷我是不是升官升的太快了,入仕不过区区二十载,便从昔日的状元郎,做到了如今的一品尚书令,你们说,这算不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两位丫鬟都是聪明伶俐之人,自然明白该怎么讨老爷欢心,一齐嗲声嗲气地道
“自然是算的,老爷是这个天下最有才华之人。”
恰在此时,管家在院外低声通传道
“老爷,方才四大区的富商们来了,说是有要紧事找老爷商量。”
杨源点了点头沉声道
“他们怎么来这么早,还赶在我上朝之前,行吧,让他们在东厅候着。”
圣庙外,须发皆白的老者双手拢袖,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紧紧关闭的圣庙,拄剑而立的娄啸同样淡然地望着圣庙,袁晴儿站在一边。
其余三人,李子京,刘云云,杨劲也都在场。
袁晴儿有些担忧地道“周师兄,这考核是不是太严重了一点,毕竟他们还只是孩子,你的环境若是沉迷过久,恐怕会对他们留下什么不好的后遗症。”
周子夫微微一笑道
“无妨,我下手自然有分寸的,这些孩子估计,礼这个字的理解,便是书上看的老生常谈的一些,殊不知所谓礼既是敬,敬什么,在家敬父母,出门敬天地,可是有一点人们往往不记得了,敬意首先得敬自己,所以真正了解自己,掌握自己,才能正视自己,也就能达到敬自己的目的了。”
袁晴儿摇了摇头,笑着道
“师兄想的东西,是晴儿所不能及的。”
周子夫笑着摇了摇头道
“晴儿你最会哄师兄,就你们乐部的那道题,在我看来,便是深不可测的了,谁能知道你们的题根本没有答案,乐是天地间众生共鸣所产生的声音,说他有规律,的确是有规律,说他
没有规律呢,因为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规律的便是人心了,同样的曲子,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心境之下,其所演奏的东西,还是曾经演奏的那个吗,在我看来曲子根本没有定式,只有意之所及,能引人共鸣,便是好曲子,便是对的。”
袁晴儿笑着道
“师兄所言,与一个弟子所答之论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啊。”
这下不止周子夫侧目,其余众人也纷纷侧目。
可是袁晴儿却笑而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