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蹲在地上解着数科论题的杨源突然咦了一声,顿时吸引了周围数道目光,随即他又低下头去,嘴里喃喃道:
“好难呀,好难,唉,怎么这么难呢。”
于是众人只以为是这小儿解不开题发起了牢骚罢了。
可众人却没有注意到,杨源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这微笑有点兴灾乐祸。
“这陷阱这么隐晦,这出题的人看来不是什么善茬啊。”杨源心里想着,抬头看了看从一旁监考者手中讨要过纸笔的李长青,心里没由来冒出一个古怪想法,莫非此人乃是传说中那种夹起尾巴装孙子,甩出尾巴便是狼的藏拙高手。
于是他再次好奇地凑了过去。
“刘云云为了向张圣先师拜师,为了表示诚意,先去了一趟极北冰原捧来五枚雪花,再去无垢之海,抓获一只极品热海鱼,回来后用冰原的五枚雪花和一只热海鱼炖汤,接着刘云云将汤炖了六份,问:刘云云总归花了几个时辰?”
“可怜可怜,可怜的人居然抽到这种无理的论题,可你居然这样答题,我觉得你离死已经不远了。”
李长青挠了挠头笑着道:
“看不懂就是看不懂,极北冰原我知道有多远,不说这雪花会融化,便是那无垢之海又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还不许人说么。”
刘云云笑着道:
“估计出题的那个人故意刁难吧,但是你直接写看不懂这三个字,会不会太敷衍了。”
能走到数部参与到数部的论题当中,对一些年轻考生来说已经是十分幸运并值得夸耀了,只是起初上山的千余学子中,只有三四百人到了数部,其余的人都被困在了迷雾之中,当数部的学子陆续交出答卷开始攀登更高一层的时候,山间的大雾总算散去,迎接这些学子的自然是无情的结果,年轻的学子们自然不会服气,有人坐在半山腰唉声叹气,有人结伴要找数部的话事人理论,渐渐形成一股洪流,却被身穿清一色书院冬服的学生拦在了数部外。
“你们六艺书院这不是欺负人吗,论题都没看到,就让我们下山,这不是你们书院看中什么人,就能放行,还要我们这么幸苦考院试干嘛。”
起初声音还有些薄弱,渐渐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加入其中,渐渐人声鼎沸。
便在数部几位学子就要出言与这些人理论时,有一人推开众人,缓缓走到最前,只见他悠哉游哉地甩了甩辫子,笑着道:
“一会我便将今年数部最难的题目挂出来,你们要是能解出来,我便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有年轻考生不服地道:
“凭什么呀,你们数部凭什么认为我们不行。”
那人笑着道:
“凭什么?就凭我算出来你们这些人,气数不够,难成大器。”
人群哗然,吵闹道:
“凭什么啊,人的气数是这么好算的吗,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丫的神仙啊。”
那人两手叉腰,点了点头:
“我没有以为自己是谁,我是刘云云,数部的大师兄,六艺书院弟子。”
……
当通过数部的考生们继续向上攀登时,那些在数部前喧闹的人流也在不断退却,一些数部弟子窃窃私语,对横门下悬挂着的论题议论纷纷。
而刘云云则是自己进了藏数楼,几名鬼灵精的数部弟子,也跟着他们的大师兄进了藏书楼,一个个跃跃欲动地道:
“大师兄,那题目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啊。”
在青白两色的冬服外套着一件红色衣罩的少女格外显眼,她笑着道:
“我看啊,那题目就是大师兄随便写的,根本就没有答案吧,我们数科的论题无论如何,都会在题目里写明一些实际的数据,不然我们该怎么答题呢,若真是要用上天算之法,那也不可能给那些考生答嘛,毕竟连我们都不会。”
只是抬头望着中央悬挂的大算盘的刘云云,略微沉默了一会,突然转身笑着道:
“其实我们学数科的,题目不懂没关系,你们看外面那些考生,明明一点都看不懂非要硬撑着,还不如这个考生,直接在纸上写上了看不懂三个字,这样的答案我也能接受,只不过拿不到好的分数罢了,毕竟学数科,直言不讳也是一种品质。”
就在无数考生向上一层的书宫攀登时,皇宫应天城内的正明宫内,年轻的皇帝宋衍正与尚书令李建安喝茶,茶过三旬,有宫人送上果干肉脯。
李建安笑着道:
“今日是六艺书院招收弟子的日子,陛下怎么不去看看。”
宋衍温和笑道:
“太后已经代表我过去了,再过几日就是春闱,朕打算去春闱的考场看看,就不去六艺书院了,说到底,春闱为国择取良才才是正途。”
李建安摇了摇头道:
“陛下,六艺书院既是书院,又是江湖宗门,其门下弟子文涛武略皆是人中翘楚,我南诏西北边军的葛存意,刘中兴,沈卢以及北地边境的霍军、段宁等青壮将领都是六艺书院出生,便是我朝各处机要文官,中书舍人江南钦、太学院祭酒张楠枫,这还不算初入官场的新人,以及与我等同一辈的老人,比如一直镇守北方的镇北将军许北安,老将军当年也在六艺书院学艺,如此说来,这六艺书院为我南诏输送的国之栋梁,可以说是文武贤才遍地开花。”
宋衍略微有些尴尬,巧妙地端起面前香茗打岔道:
“春天时送进宫的镜湖春萌,以前朕不懂品茶,现在喝起来的确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不过李大人所言,朕心领受了,六艺书院自然不是寻常江湖宗门,张圣先师所创立的六艺术书院,无论文武皆是天下人心中向往之所,朕自然是敬重万分,不然也不会同意太后娘娘前去观礼,只是朕想着一碗水端平,皆时太学院主办的春闱,太后娘娘总不好接连操劳,所以朕得做出表率。”
李建安点了点头,端起茶盏,陪着皇帝饮了一口这南诏文人倍为推崇的镜湖春萌,春萌茶香以清新绵长为本,极品的还带有浓郁的甘甜,因此又有唇齿余香有余味的说法,只是李建安向来简朴惯了,对这些奢侈的东西不懂品鉴,只觉得这茶香不过如此,还不如自己家里三两一斤的金骏眉好喝,他抬头向沉默不语的皇帝告罪离开。
其独自大步走在前方,身后自然有年轻的宫人跟着。
就在快出宣华门时只见迎面而来那人,可不就是左仆射刘坦之,那刘坦之也老远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急忙走上前拱手道:
“李大人也来了?”
李建安蹙眉道:
“怎么,陛下也宣你进宫了?”
刘坦之点了点头道:“可不是,昨日里整个门下省官员都被皇帝召见了个遍,就连告病在家的贾侍中都来了,你说我这一大早就提心吊胆的,不知李大人陛下召见究竟所谓何事。”
李建安觉得有些好笑,说道:
“陛下估计是刚继承大统想挨个见见我们这些老臣吧,看看我们有没有倚老卖老。”
“似我等老臣只有为皇家鞠躬尽瘁的份,哪敢啊,哪敢啊,刘坦之便不打搅李大人,这就告辞了,告辞。”
李建安转身望着刘坦之的背影自言自语地道:
“只听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成想这皇帝也一样,不知这次会烧死谁。”
六艺山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随着那些连数部都没进的人退下人后更是如此,鹌鹑惦着脚四处张望,到处询问,直到没有发现李长青的身影,这才放下心来,她好奇地望着那骤然腾起浓浓山雾的半山腰,想来那就是书房的所在位置了,她摇了摇头不知六艺书院的人为什么要将教授六艺的各处取名为部,一点不文雅。
离人群稍远的“数道”亭内,几个宫人将点燃的火炉摆在亭中,前后左右各摆上一个,黄铜制成的暖炉散发着热流,令整个亭子温暖如春。
太后命人在凉亭石桌上摆上各类吃食,笑着冲在场众人道:
“只第一个数部,便让这么多考生败下阵来?”
礼部尚书郭前赛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人,只是却生的面色红润,看不出年岁,他点了点头道:
“娘娘有所不知,这六艺书院啊,每年的论题都不一样,每年的方式也都有变化,所以考生不知道该如何准备,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太后点了点头,一旁满头须发的鸿儒老者笑着道:
“是啊,当年我们考六艺书院那会,少年心中意风发,哪里知道会是这么难的,不过好在先师垂怜,总算让我进了书院,这才有老朽今日成就。”
太后娘娘,见老者发话,赶忙温和道:
“寒翁乃是南诏文坛泰斗,若是连寒翁都考不出来,那我都不知道谁能考上了。”
寒翁摆了摆手道:“什么泰斗啊,当年那时候我成绩是最末的,至于后来出世实在是因为院中的师哥们只想在山中做学问,不愿出罢了,我当时年幼受了几个师兄鼓动,也就出山了,唉,现在想想,还是当年在山中的日子最惬意啊。”
寒翁说罢,转身看着半山腰出,那里的雾散了。
穿过书房的横门,便能看见“杏坛”在半山腰的斜坡上,杏坛之所以为称为杏坛,原因在于,用作教授弟子的房舍旁生长着一棵数百年历史的杏树,杏坛的造型扁平而斜长,穿过门廊,便是一张张简单的书桌,举目望去,可容纳数百人。
杏坛外的草甸上,厚厚的野草早已泛黄,只等春风再将绿意唤醒。
李长青等考生站在横门前,盯着一张长约丈许的宣纸,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大的宣纸,而且山风吹拂之下,宣纸只会变成碎纸。
杨源最是沉不住气,老远看着“宣纸”道:
“不知道又在故弄什么玄虚,挂着张羊皮纸在上头又是为了什么。”
李长青微微蹙眉,笑着摇了摇头道:
“只要不是数部那样的答题就行。”
杨源笑着道:
“我看没那么简单,而且你看这书房的学生两个来凑热闹的都没有,莫非要我们这几百人对着这张白纸,自己研究个所以然来。”
似乎印证了杨源的担忧,考生中开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喧闹声,甚至有人提议将羊皮纸解下来,仔细看个究竟,是不是在白纸中隐藏了什么线索。
不知何时,山风越发大了,不断吹拂着羊皮纸,整个羊皮纸被风鼓吹的仿佛鼙鼓的鼓面似的。
接踵而来的是一道清冷的声音,声音很明亮,如同春日清晨的阳光,明亮却不暖。
“横门之下,羊皮纸上马上会有一片《意气赋》,你们能记下多少,便能得多少成绩。”
包括李长青在内的众人能听到那声音来自杏坛。
”明明只是一间书堂,却十分嚣张地挂着“杏坛”二字,现在还装神弄鬼。”
说话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考生,不过很快就有人嘲讽他。
“这位仁兄,既然如此,不如转身下山呀。”
那高大考生竟突然眼观鼻口观心,直接不理睬了,引的一行人哄然大笑。
杨源笑着道:
“原来这一科只是背书,背书简单啊,我可是过目不忘啊。”
李长青笑了笑,背书这种事,他虽然不差,但是离杨源所说的过目不忘还是有点差距。
一时间众人纷纷等待着羊皮纸上什么时候会出现文字。
李长青没有理会聒噪的众人,而是静静看着那羊皮纸,渐渐的他发现黄白的巨型羊皮纸上似乎有许多淡淡的痕迹,他微微蹙眉。
下意识拍了拍杨源的肩膀,指了指羊皮纸道:
“你看那纸上,是不是有淡淡的痕迹,很像有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