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以西,翻过一座座崇山峻岭,越过层层堡寨要塞,便是一望无际的西凉草原,春秋两季,雨水滋润之后,这里野草茂盛如毡,是天下最好的马场,在过往的无数岁月里孕育出的西凉矮脚马和原产于北幽的大马都曾在历史无数的大型战役里,呼啸奔腾,留下无数令人震撼的身影。
冬意渐浓的草原,鲜艳的草毡被风吹成了淡黄之色,而在这草原上的某处,一匹被利器化为两半的西凉矮马,早已失去了呼吸,从它英俊的鬃毛可以看出这匹马曾经的神俊,一只只喜食腐肉的秃鹰落在马首上,又匆匆扇着翅膀逃离,因为马尸突然缓缓动了,在那些血浆与碎肉交错之处,有一人缓缓爬了起来。
随着他的起身,身上的血肉片片脱落,他随手抖了抖手中长剑,血污脱落后,露出一柄明黄色的长剑。
抬手抹去了脸上的血污,露出一张不算英俊,却还算沉稳的面孔,只是个头却稍微矮了一点。
他揉了揉肩膀,望着远处夕阳下,横七竖八躺着的骑兵尸体,微微怔神后,自言自语道:
“原来骑兵比一般的江湖人都难杀,一剑下去,巨大的冲劲险些把手给折了。“
“再等等,再等等,我一定会回去替你讨个公道。”
天楚山下镜子湖。
湖中有一座湖心岛,
小岛面积不大,却盛名在外,其名却不因镜湖风光而显,只因岛中长有无数大叶种茶,清明前后的镜湖春茶,被南诏文人称之为镜湖春萌,说来好笑,茶道自先周便已盛行,大楚时已相当发达,形成茶艺一说,可茶道一途终归小艺,而近来,南诏文人隐隐有将茶艺捧为君子第七艺的苗头。
说到镜湖大叶茶,除了春萌还有夏萌一说,只是按好茶道的清贵雅士的说法,镜湖春萌远胜夏萌。于是每年顶尖的春萌便成了南诏皇室的特供,之后再流入清贵官员手中,最后流出的所谓春萌皆是夏萌甚至其他滥竽充数的末品。
毕竟镜湖湖心岛不大,所产茶叶能有多少?
南诏寒门诗人宋仲谦曾以诗讽之。
“岁岁年年镜湖月,春萌报晓人心驰,此茶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若把夏梦当春梦,诸公笑你是猪公。”
可见春萌茶在南诏文人心中的地位。
深秋的湖心岛上,地上原本柔软的草甸已经被秋意染黄,只剩下远处茶田的棵棵茶树绿的倔强。
梁天支随意地望着一棵茶树,秋风吹乱了几缕白发,转身望着那座隐隐直入云雾的天楚山,自言自语着,不知是说与谁听。
“今后的江湖终究是他们的,只是不知道这一代会不会比我们更风流,三尺青锋,意气长,可别长不过那儿女情长哦。”
玉州山花郡通往州城的官道上有一间不大的茶摊,老板王有鱼晃悠悠从茶炉后的泥地上爬起来,有些迷糊的他,揉了揉脑袋,一张微胖而富态的脸上,依然挂着一副惊惧的表情。
那个妇人太凶残了,他老王不是没见过世面,什么山花郡斗笠刀客,绿花仙子这样的江湖人,他也远远见过,甚至还看过斗笠刀客约战绿花仙子的惊天大战,不过身为外行人的老王也只是觉得剑来刀去的十分有趣,有几招刀法剑法连老王都觉得那动作真难,给自己几年功夫也练不出那把式,当时那么多人喝彩,他老王也跟着起哄还丢了几枚铜板,事后想起来,肉疼的紧,于是他估摸着那便是所谓的江湖了。
谁知道,今天总算是开眼了,那个红绿衣裳的婆娘可不得了,几个起落,那几个一看就是练家子的汉子便被分了尸,鲜血跟喷泉似的,这画面要是说给别人听,定要被人说成扯谎子。
谁知今天的老王运气是真好,不止看到了魔头般的人物,还看到了传说中的剑仙。
一袭白衣的剑客先是一剑挑飞了一把可以当大刀的巨剑,接着便与那婆娘战在了一处,开始的时候,老王还能看清个大概,左右不过是那白衣剑仙,左一劈,右一刺,他可不懂,哪招是撩云月,哪招是点山海,但是好看,比斗笠刀客他们的好看多了,外行可不就是看个热闹么。
但是很快他就觉得不热闹了,那剑仙的长剑不断冒出一道道气浪,他老王活这么大,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坐倒在地,学着和尚的模样双手合十,念叨着仙人别杀我,仙人别杀我。
与此同时,那位一直坐在角落里的男子提着黑剑,悄悄离开了茶摊。
梁海的境界比庄思贤更扎实,而且梁家剑府的剑法,又是以灵活多变著称,因此其始终与对方拉开距离,并不愿意与葛梦花硬碰硬,其实早在他出手之前,便远远看过葛梦花与庄思贤的拼斗,可以很明显看出葛梦花在气机使用上的经验远胜于自己等人,
梁海淡淡地看着眼前的葛梦花,淡然道:
“可惜。”
葛梦花气息有了些许紊乱,无论她如何精通气机流转,在众人接连的车轮战之下,也捉襟见肘。
葛梦花解下身后的背篓,放在胸前,拍着背篓面,淡然道:
“可惜有什么用呢,能改变一切吗。”
梁海摇了摇头,暗中制止了那两位准备偷袭的名门俊彦。
接着道:
“你若愿意回头是岸,我可以替你向监察寺求情。至于我的可惜,是以前辈的资质,若是一直在六艺书院,如今的我们又怎会是你对手,你的气机无论如何浑厚,也免不了时时刻刻的气机冲突,你何必忍受这样的痛苦。“
葛梦花眼神越来越清明,笑地有些凄凉:
”六艺,君子意气,我所学与所怨自然是有冲突,可我若是手无缚鸡之力,如何保护这孩子。“
“阳平三十年年,葛家小女儿考上六艺书院咯,阳平三十六年,葛家女儿疯魔咯,哈哈哈。”
“小子,你们几个今天最好能了结我的性命,否则他日我顶要你们不得好死!”
梁海微微蹙眉:
“梁海,无意取前辈性命。”
热闹这种事情从来不是拿来凑的,或许凑着凑着就会变成自己的事情,而且在这个热闹里有你最不想看到的人,不是说长青要逃避,而是对于这样的再见他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能做什么,经过方才的短暂观察,他已经看出对方至少已经稳居地境,自己如今的身体若是让对方看见,免不了再补上一剑,到时候自己能怎么办。
于是长青按照既定的旅程前往玉州州城。
玉州的州城很大,论规模比沧州的州城大五成有余,长青在傍晚勉强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城,一进城便匆匆寻了个客栈住下,天一黑便悄悄摸出了客栈。
夜间的玉州州城,因一个时辰前刚好下了一场短暂的秋雨,整个州城都透着些许凉意,
几个夜间狎妓的鬼祟男子,在一条小巷口四处张望,想来是手头紧张没钱去官府所属的妓坊与背景深厚的民间红楼,于是只能走这些不被官府保护承认的阴暗场所。
以长青的相貌打扮,像极了一个穿着兜帽大衣,行走在夜色里的飞贼,因此当长青在夜色中走走停停四处张望时,无论是狎妓的汉子,还是匆匆跑过街道的郎中,亦或是一些寻常的寻街捕快,都对长青敬而远之。
南诏城内的普通寻街捕快,一般二人一组,这些人大多不是官府内的正式捕快,而是当地招录的年轻青壮,用以寻街威慑宵小,当然,威慑普通人还行,对上江湖人,这些捕快大多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不想立刻招惹麻烦的长青收敛气息,攀上一栋栋不高的民居楼顶,心中感慨北幽的民风到底是彪悍许多,即便是穿着兜帽大衣,配着兵器,也不会惹起任何人的瞩目。
略微叹息一声,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走上飞檐走壁鼠窃狗偷的勾当,联想自己到玉州的本来目的,心中微微感叹,是不是还得再加一条窃玉偷香才行。
玉州州城格局与寻常南诏州城相仿,分为东南西北四城,其中东城地段房价最高,因为南诏文人有着紫气东来的念头,于是有不少士族便在东城定居,连带着整个东城的书香气息最浓,沿街顾盼,能见到许多字画文玩等雅店。
夜间飞檐走壁的长青自然不是为了这些字画古玩而来,而是为了东城最清贵的一处人家,南诏乙等士族严家,严家是玉州第一大族,甚至在整个南诏来说,都是随便跺跺脚,皇帝都能头疼的角色。
而这个夜晚,玉州最豪横的严家迎来了一个小贼,他轻飘飘落在最高的一处庑殿顶上,寻个舒服的位置望着灯火通明的严家。
整个严家明里暗里的高手,却没有人发现这个不速之客。
长青一边张望,一边凝听大半个严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