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原本只是想做个无辜路过的普通人,因此眼见那拦路打劫的情形,却并不愿意为此耽误自己的行程,可是凡事总有例外,这种例外就像戏书里那种主人公,无论走到哪里,好的坏的总会被他碰上,长青不觉得自己这样的人生是一个主人公,如果是的话,那么作者不是疯了就是傻了,于是当那拦路匪徒叫他停下时,他略微停下脚步,浓眉蹙成了一座山。
但他还是缓缓走了过去
长青对于行侠仗义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抵触,可也谈不上有多喜欢,他从拿剑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一些年轻人那种仗剑扫不平的宏伟理想,起初,对他来说,手中剑,是为了一个人而舞。
而现在,他的剑更多的是让自己活下去,让自己能在这个世界活的更久,走的更远,有时候自己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能让对方听得进去自己说的话,就够了。
而这次长青从拔剑到出剑再到收剑并没有花很久的时间。
望着躺在地上呻吟的匪头于强,长青没好气的说道
“我说了,我只是路过的”
于强的脸上隆起一个硕大的肿块,因此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大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
长青看着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山匪,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从这些人的反应来看,似乎并不是真实意义上的坏人,所以他刚刚留手并未伤他们性命。
此时他突然想到一事,便走上前,从于强的腰间取走了水囊与一袋肉干。
随着长青这一动作,十来个匪徒都从地上爬了起来,主动解下腰间的水囊与随身带的干粮,献媚似的递给长青。
看的远处一对爷孙瞠目结舌。
长青随手取了几个水囊与装着干粮的布袋,抬头示意为首的于强可以带人走了。
一众山匪来时气势汹汹好似饿了几个月的汉子见到了丰韵的妇人,走时个个垂头丧气好似脱了裤子发现某些东西不行了似的。
待这些人离去,长青这才转身将两个水袋与一袋干粮丢给那老人。
老人接过东西,也不客气,痛痛快快原地灌了大半贷水,一双浑浊的眼睛这才有了些神采。
然后又从袋里掏出块干硬的馍馍,递给孙女,这才缓缓走到长青身前,抬手作揖道:
“感谢侠士出手相助,今日若不是侠士,老夫命丢了事小,那孩子落入虎口,我真不知,到了泉下怎么跟她父母交代。”
长青看了看这个曾经向自己赠水的老人,倒不是说因为那点送水之情才出手相助,因为以长青如今不再是出生牛犊的眼力看来,这伙山匪估计不会把这对爷孙怎么样。
长青笑了笑道
“老人家这是要带孩子去哪。”
老人擦了擦满头汗水,汗水混着脸上的灰尘,令他的衣袖更黑了。
他转身冲两小辫的孙女招了招手,小姑娘两手拽着衣角,缓缓走了过来。
老人介绍道
“老夫北麓州季有夫,这是我孙女季月蓉,此番举家落难,这才铤而走险,想要去那荒原躲避仇家。”
长青点了点头,落难?仇家?长青总觉得这人所说不尽不实。
但是在外行走,这么做也没有什么不妥。
“你们要去荒原?可知那里并不适合普通人的生存。”
季有夫点了点头,看了看尚且年幼的孙女季有蓉,面露难色地道
“我也知道那里不是人待的地方,可是不走的话,唉,难啊。”
“不说老夫的糊涂事了,倒是公子要去何方,这前方已无城寨啊。”
长青微微一笑道,“我准备去北方。”
老人疑惑地道
“我北幽已是最北之地,少侠要去北方,这”
长青笑了笑将从山匪手中夺来的水与食物挂在腰间,便准备继续北上。只是他眼角余光瞥见季有蓉似乎有话要说,小女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在斟酌着那道嘴边的语言,长青索性转身望着她,只是如此一来,女孩黝黑的脸上涂上了一抹粉红朝霞。
季有夫察觉孙女异样,笑了笑拍了拍女孩后背,她这才鼓起勇气,伸出一只小拳头。
长青疑惑地看着她,女孩的五指仿佛骤然盛放的昙花。
那是一块褐色的黑糖块,估计是女孩揣在手里太久,糖块稍稍有些融化,随着手指打开的瞬间,拉出了几根糖丝,女孩脸更红了。
半融的黑糖在淡淡的阳光下闪烁着些许光泽。
而半融的黑糖当然比不上那沧州名铺的橘子糖。
黝黑的女孩也比不上一袭粉衣的小师妹。
但是显然这黑糖要更接地气一些,毕竟这枚黑糖或许是这个孩子身上最珍贵之物。
长青温和地笑了笑,接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辫。
女孩将头埋的更低了。
……
远处响起了阵阵马蹄之声,一种沉重而铿锵的声音仿佛铜锤落在鼓布上,带着骑军特有的韵律,从这种韵律中可以听出军纪森严与铁血肃杀,其实早在那棵无名老树下,长青便听到了这极富有节奏的响声,只是那时候,他不知道这队骑兵是冲谁而来,不知道所以不关心,后来他接了一碗水,再后来他没有去接那颗糖,但是心领了比什么都重要。
长青突然开口道
“老人家,如果愿意的话,你们随我同行一段路吧,荒原毕竟危险。”
长青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老人原本面露喜色,可越来越近的骑军队伍终究是来的太快,快到老人来不及做出回答,便发现了那队骑兵。
他面色刷的便白了,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道
“实不相瞒,那些骑军皆是冲我爷孙二人而来,个中原因,此时难以一一道来。可老夫知道少侠是好人,因此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少侠可以带走老夫孙女,老夫今日死而无憾了。”
季月蓉紧紧揣着爷爷的手,只顾着摇头,老人却甩开了孙女的手,漆黑的长衫挂满了破洞,他一步步向前,迎着风沙,迎着那虎狼骑军,朗声道
“老夫一生教书育人,自认桃李无数,虽然幽地的百姓对圣贤诗文并不如何在意,老夫的那些桃李大多是只学了姓名的屠夫贩夫,可老夫我到底是个读书人,男儿膝下有黄金,今天老夫已经没有风骨的跪过一次了,不愿也不想再跪第二次。少侠快走,我自会拖延片刻。”
远处的骑军已经到了近处,长青缓缓走到老人身边,笑道
“季先生既然是读书人,那么便更应该活下去,多教些人识字总是好的。”
长青话音刚落,不等老人开口,人已向那些骑军迎面走去。
……
山凉州的虎贲营,北幽骑军的老字营,军纪森严严谨,领头一骑年岁不过三十出头,是虎贲营的一员都尉,当日虎贲营接到密令时,他也在场,老校尉那天面沉似水,亲手打杀了三员都尉,因为他们都参与了那件事,或暗中提供方便,或明里来往走动,而山凉虎贲营得到的消息是星夜赶往邻州北麓州,将乱党一网打尽,年轻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乱党怎么有这么厉害的手段,连远在山凉州的他们都会被渗透,于是虎贲营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对那些乱党牵连的人下手毫无怜悯。
可到底还是有漏网之鱼,比如这个季有夫,便是他在那个藩王落魄为庶民时提供相助,甚至在他的私塾里任用那个藩王当教书先生,全天下都不敢做的事,你做了,全天下都不该做的事,也是你做了,便是你帮助那个藩王在最困难的时候活了下去,这才有今年秋天的一切。
所以当他见长青迎着骑兵而来,自然将长青归为乱党一类。
长期的配合不需要主将多言,左右两侧各分出四骑,气势沉稳地一夹马腹,加速出阵,冲向长青,这些长期刻苦训练的骑军每一个动作都配合的恰到好处,激烈奔跑的北幽大马,结实的肌肉富有韵律的仿佛湖面的波纹,深棕色的鬃毛被风紧紧按在马背上。
最前方的两骑率先出刀,这种用作骑军马上劈砍的长刀叫满月,意思是北幽的长刀在夜空下能挥出大大的刀芒,形似满月而得名,
两柄长刀分左右两侧大开大合地劈下,靠着胯下骏马的冲击力,两名骑卒都有信心在刀锋接触的那一刹那,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白面小子必定变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碎肉。
原本缓步向前的长青气机自脚下喷涌而出,地上骤然出现一个大坑,身体在这巨大的推力之下,从两刀之间的缝隙中灵巧的穿入,身体在半空中猛然一拧,腰间长剑仿佛一道漆黑的墨蛇,猛然刺入左边骑卒腹部,身体借力撞向身后那骑士,身形硕大的北幽大马四蹄腾空,腾空之时身体犹然试图向前奔驰,只是空气是不会给他提供任何助力的。
于是巨大的马匹带着马山之人向后翻滚数圈,庞大的马身将马上的骑卒碾压成了一堆碎末。
那只被长青捅伤的马匹在向前迈出数米后软倒在地,马上的骑卒,迅速腾出,连滚数圈,卸去力道后,丢掉骑刀满月,拔出腰间弯刀,一个箭步冲向长青。
长青落地后,再次腾空而起躲过后面接踵而至的两骑,手腕搭住其中一骑的长刀刀柄,将马上骑卒拽下马背,待那骑卒落马后,刺龙剑落地补上一剑夺去性命。
而那失去战马的骑卒持着弯刀冲到近前时,长青一剑激起千层浪,以剑气将那骑卒搅的血肉模糊。
剩下一骑并未就此退去,看着同僚的死,反而激起了自身血性,一夹马腹倒转而回,再次冲刺。
长青抖了抖剑上的血花,身体前冲,迎向那一骑,轰然巨响中,长青一剑挡开长刀,接着以极为霸道的方式左手一拳轰击在马颈上,按理一匹北幽大马全力冲刺之下,寻常的地境高手都会选择暂避锋芒,而不会选择以力相抗。
但是他在这样的威胁下,依然选择使出一记黄拳,马颈迅速下凹,狂暴的气力,令四周的血肉迸体而出,四散飞溅。
落地的骑卒,重重摔倒在地,清脆的碎裂声从他的脖颈之间传出,长青缓缓走过去,在他痛苦的目光中,剑锋划过脖颈。
做完这一切,长青缓缓转身,看着那队剩下十五人的骑军。
阳关道上,一时间针落可闻。
季有夫已经将季月蓉拉进了怀里,捂住了她的眼睛,殊不知同样被眼前一幕震撼的季有夫双手微微颤抖,指缝之间,一双灵动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手握黑剑的年轻男子,眼神中有一种狂热的东西在酝酿。
那为首的都尉缓缓吐出一口气,放下脸上的面罩,长青看到一个沉稳的面孔,只是显得过于冷峻,那人缓缓开口道
“我承认你是一个强大的武者,不知你出自哪个宗门,这些我并不在乎,但是我不知道你今日为何会选择站在乱党一边,但是我要警告你,前面只有寸草不生的天穹荒原,你们去那里
只有死路一条,如果你们现在投降,那两个乱党我不好说,但是你,年轻人,北幽军中十分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长青微微有些错愕,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你居然原地做起了交易,长青摇了摇头,笑着道
“我选择进荒原,而且我会一路向北。”
那名骑卒惋惜地摇了摇头道
“我可以放你们进荒原,你们只会死在那里,如果你们在那里活不下去折返北幽,届时我山凉州虎贲营必定会在你们踏上山凉地界时割去你们的头颅。”
那骑军说完话,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伫立在原地,静静地等着。
长青缓缓收剑,走到那爷孙面前,轻轻道了声走了。
这才回神的两人,木讷地跟在长青身后,三人缓缓向北而去。
虎贲营这边,有一骑卒愤愤不平地道
“将军,就这样放他们走了,我们可是死了四个兄弟。”
那都尉一扬马鞭,森冷地道
“那人武艺奇高,若是力敌,只怕我们折损过重,更何况,他们绝对活不过天穹荒原,就算他们侥幸存活下来,也绝对无法活着走出北幽,这样一来,他们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