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繁回答:“刚刚叶小姐帮我们拍照,聊了几句,顺便加了微信。你们呢?”
“她是我前女友。”
江砺看向对面的女人,却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任何特殊的情绪。她捧着盛姜汤的青瓷碗,低垂着眉眼没有应声。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她秀气的指尖,又重新移到她带了点倦意的脸上。
她恰好抬眼,鼻子里发出一声突兀的笑,慢吞吞地问他:“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跟前女友藕断丝连?”
这句话让江砺不禁眯了眯眼睛。
“分手了并不一定非要老死不相往来,感情的事有很多种成熟的处理方式。”他说完,又道,“不过,我和叶诗雅早就断干净了。”
沈星繁无意识地用指甲在碗上抠了抠,忍了忍,没有忍住:“有一次我去你办公室,听见叶小姐给你打电话了。”
江砺思索片刻,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元旦之前,她确实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天她邀请我看展。可是——”他故意停顿一下,目光微深,“我那天在陪你吃饭。”
沈星繁抠碗的动作不禁顿了一下。
她不死心,又举了另一个例子:“今天年会开始之前,我也看见你和叶小姐在一起,你们当时……很亲密。”
江砺的声音里多了些玩味:“我记得设计部的座位在反方向,你不会是特意来找我的吧?”
沈星繁没料到他会反客为主,一时说不出话来,脸上淡然的面具也终于维持不住了。
她强装镇定:“我走错了。”
她每次说谎的时候,眼睛就会闪躲,太容易被人看穿,江砺只是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并不揭穿她的谎言。
“我跟叶诗雅分得很体面,所以,我觉得没必要删除联系方式。但是,分手后我只接过她一个电话,是她借江冉冉的手机打来的。至于今天她为什么出现在年会上,还做出那种不得体的举动,我想你应该去问她。”
分手这么些年,他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叶诗雅,偶尔收到她的微信,也都只阅不回。
他回国工作后,叶诗雅应该是从迟飞或者周瑛那里听到了风声,试探性地给他打了个电话。约他看展被拒绝后,她就只能通过他的家人或朋友制造“偶遇”。
今天她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年会上,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他整理领带,触碰了他的底线。所以,他删除了她的微信,不再为她保留最后一点情面。
他说完之后,看着沈星繁:“还有别的问题吗?”
沈星繁在他的目光中轻轻地点了下头:“没有问题了。”
听完他的话,她心里的疙瘩消下去几分。但她很快又意识到,她其实也没什么资格,介意他是不是还跟前女友藕断丝连。
她慢慢地把碗里的姜汤喝完,说:“我得走了。”
“去医院?”
“嗯。”
“医院现在没有人照应?”
“保姆在,还临时请了个护工。”
“既然如此,你还去什么?我建议你今晚好好休息,老人还没手术你自己就先病倒了,得不偿失。”
沈星繁理智上觉得应该听他的话,但是情感上又很挣扎,江砺却已经有条不紊地替她安排:“晚宴你也别去了,我让人送点吃的上来,你就在这里休息。这一层不开放,你不用担心会有同事过来。你的衣服和包放在哪里?我找个人替你拿过来。”
沈星繁终于放弃挣扎,把自己的随身行李的位置告诉他,他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有人把她的衣服和包,连同她的奖杯一起送了上来。她来的时候为了方便,直接在礼服外套了个羽绒服就打车过来了,但为了以防万一另外带了一套衣服。
江砺安排好一切之后,去参加年会晚宴。他毕竟是事务所合伙人,不太好缺席入职后的第一个年会。
他走后,沈星繁去洗手间洗漱。毕竟是有钱人的度假别墅,里面各种物品都很齐全,而且都很贵,连洗发水都是一个号称洗发水界的爱马仕的奢侈品牌。
她慢慢地洗完澡,抹好香喷喷的身体乳,换上高档睡衣,走去客厅吃刚刚送上来的奢华晚餐。
奢侈的东西确实能让人产生一种“自己也很贵”的错觉,她有那么一点理解为什么许多女孩子为了过奢侈的生活,要找一个有钱人了。
她小时候也生活在这样富足的环境里,但是,因为她从一生下来就用着最好的东西,没有什么东西是她想要但是买不起的,所以对物质不太有概念。
在小星繁的世界里只有一个烦恼,那就是她的“爸爸妈妈为什么总是吵架”。
后来物质的大厦轰然倒塌,她的家里也没了总是在吵架的爸爸妈妈,只剩下她一个人。
今年,她都二十六了,却经常觉得自己的年纪还停留在十六岁。
她并没有像小时候期待的那样,变成无坚不摧的大人,却要假装自己无坚不摧。
二十六岁的沈星繁吃完饭,给在医院的外婆打了个视频电话,眉飞色舞地跟她描述自己在年会玩得如何开心,获得了什么荣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奇怪,她的亲妈待她像垃圾桶里捡来的孩子,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太太却把她当成亲外孙女。
听说她得了奖,老太太比她还开心:“我们星繁真厉害,又捧回来一个奖杯。等姥姥出院了给你做桂花糕,你从小就爱吃。”
“姥姥,今年桂花的季节都过去啦,要等明年啦。我给您记到小本本上,明年桂花开的季节,您可不能不认账。”
“好好好,记小本本上。”
“不早了,姥姥您早点休息,要听医生的话,等我明天去看您。”
挂断电话之前,她听见老太太像儿时那样喊她:“囡囡。”眼睛慈爱地注视着她,“姥姥为你骄傲。”
沈星繁的目光停滞了一瞬,然后笑着应:“我知道。”
挂断视频电话后,她依然能回忆起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这个世界上只有那双不再明亮的眼睛,还把她当成孩子看。
REmoULd的酒会现场——
迟飞虽然看江砺的面子免了场地费,但是酒水和其他开销仍由他们自己承担。很显然,年会策划部把省下来的经费,都砸在了这场晚宴上。
会场内灯光昏暗,穿着燕尾服的侍者在席间穿梭。如果不提前说明这是一家公司的年会聚餐,估计会有人以为这是一场高端酒会。
江砺进来的时候,迟飞正在跟高景行谈笑风生,他向来是社交达人,跟谁都能聊两句,哪怕跟这个人并不熟。江砺也算不上不善应酬,倘若不善应酬,他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不过,他从不主动结交朋友,跟客户打交道也都点到即止。
他倒是挺佩服迟飞这样的人——永远都在social状态,他也不嫌烦。
江砺只跟一些重要客户寒暄几句,就拿着一杯红酒,去安静的角落找了张沙发坐着喝。迟飞结束完social,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江大建筑师,你现在架子可真是大了,都不过来跟我这个金主打声招呼的吗?”
江砺朝他举了举酒杯:“你这不是自己过来了吗?”
迟飞跟他碰了个杯:“你这就叫有恃无恐。刚刚叶诗雅走了你知道吗?”
江砺并不太在意:“她走了,关我什么事?”
迟飞笑了一下:“你可真无情。不过这样也对,免得她再对你抱有不该有的希望。就叶诗雅那性格,估计过几天就想开了,毕竟跟你分手期间,她男朋友也没断过。”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着以后,开始八卦,“你那漂亮女同事呢?”
“让她去楼上休息了。”
迟飞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这女同事挺有手段啊,这就把你搞定了?”又贱贱地问,“需要那什么吗,哥们儿这儿管够。”
江砺不为他的轻浮生气,淡淡道:“等会儿给我再开一间房。”
迟飞扫兴地“啧”了声,在烟雾缭绕中眯起眼睛回忆:“咱俩认识都快五年了吧,我女朋友都换了十几任了,你还只谈过一个叶诗雅。以前你一心搞事业,不近女色,我还可以理解,现在你都事业有成了,还在这儿柳、下惠呢?要是那方面有问题咱得去治,不能讳疾忌医。”
江砺终于有些不悦,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别贫,以后也别在沈星繁面前说那些恶心人的话。”
迟飞弹烟灰的手指一顿,突然福至心灵,小心翼翼地问他:“这沈星繁,不会就是你那白月光吧?”
他好像听江冉冉提过那么一嘴。不过,江冉冉一向挺烦他,嫌他这个哥哥不庄重,不肯向他透露更多。
他继续试探:“就你高中喜欢那小姑娘?”
江砺没有说话。迟飞见他默认。心里更加“卧槽”,嗓门也比刚才提高了一些:“就那不长眼甩了你的人?”
身畔男人动作优雅地晃着高脚杯,乜他一眼:“你知道江冉冉为什么烦你吗?”
“为什么?”
“因为你这人一点眼色也没有。”
“……”
过了会儿,迟家公子难得正经开口:“哥们儿作为过来人劝你一句,别在同一个女人身上栽两次。这世上好女人还多着呢,得不到的那个,未必是最好的。”
江砺不置可否。
他召来侍者,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昏暗中,迟飞瞧不清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