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总提醒着是山寺寒,他和他们一样,都是这充满罪孽耻辱的韩家血脉的延续——
应该被终结的、不配得到幸福的延续。
琴音轻轻颤抖,山寺寒的回忆交织着下午和韩人杰、韩地灵的交谈,心中无比混乱烦闷。
母亲待他的冷漠,父亲视他为耻辱,从小受着三个哥哥的拳打脚踢和戏弄欺辱长大……
起初老爷子或许会管一管,可是自从母亲死后,韩力也渐渐不再愿意看见他了。
韩力亡故的别院里,是他到七岁为止长大的那一方空间。
但它不是山寺寒的净土,而是谁都可以踏进来的乐土——基于他山寺寒的痛苦之上,建成的乐园。
他被打、被按在土里、无力反抗地任由当时已经成家的韩天养尽情当着另外两人的面前欺负他……
佣人们起初还会听着老爷子的吩咐上来管一管,后来……
后来所有人都在看戏。
毕竟他连个名字都没有,哪里比得上天生天养、人杰地灵呢?
等到韩家三个少爷心满意足了,那些佣人们会用怜悯、同情、鄙夷、嘲笑、讥讽的各种眼神,看着他这个没爹没娘、活在这世界上任人欺凌的孩子。
可怜而又可笑,无辜但也无助。
那些他以为早就过去的片段,始终不断闪回在他告诉运作的大脑里。
他7岁那年,逃离了韩家。
那个漆黑的夜晚,他以为自己逃离了人间炼狱,却原来只是从畜生道,轮回到了饿鬼道。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沦为这样一种悲哀的生物。
后来他们怎么说来着?
哦,是的,韩地灵的眼神里传出一丝怨毒,“你喜欢那个叫简宁的小荡婦,呵,我看了今天的新闻了。那个叫展倾世的人出现在姑苏,八成也是为了她吧?”
“她给你们灌了什么谜药?功夫那么好?”
山寺寒不意自己已经对简宁在意和维护到了超出自己预料的范围,他心里压着火气,表面上却轻描淡写,语气凉凉道,“注意你的言行,嘴巴放干净一点。否则——”
“下次你药性发作,很可能会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尤其是,如果他不再提供加倍剂量的[迷宫],那么上瘾者即便抓耳挠腮,用头撞墙,也难以掩盖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
[迷宫]的可怕之处,在于它无药可解,不像传统的治疗方法,可以用美沙酮戒瘾,[迷宫]的分子构成和美沙酮相仿,因此只会因为美沙酮而加剧成瘾效果,上瘾者会直至迷失在他们生命的迷宫里,也永远找不到出路。
但是此时的韩地灵还没有领教到那可怕的后果——不知道是他真的不怕,又或者是破罐破摔,还是不知者不畏。
总之他依旧胆大回嘴道,“那又怎样?我告诉你,小杂种,那女人绝对不会喜欢你的。你看看你现在这阴险恶毒的样子,她喜欢人家集团总裁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一定要喜欢你?”
韩人杰已经有些不省人事,听到这里却张开了眼睛,附和道,“像你这种对亲生爷爷的死亡淡漠没有反应、又坑害同父异母亲哥哥的冷血动物,那女人如果知道你的真面目,的确会跑得远远的。”
“没错,我们虽然也没什么善良的地方,但是起码我们没有用读品害了千万人的幸福,山寺寒你个狗杂种,这辈子注定不会得到幸福。我们兄弟俩就等着看,你到死的那一天都是孤家寡人!”
音乐声戛然而止。
小提琴的琴弦绷断,恰好在他的颧骨处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山寺寒,你流血了!”简宁站起身,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山寺寒虽然大部分时候都走幕后工作,但是他这张祸害女性荼毒众生的脸却一直是广大时尚圈人士津津乐道的存在。
据说曾经有人建议山寺寒为自己这张脸投个几亿的保险。
当然,他本人并不在乎自己的脸,至少没有别人那么在乎。
比如此刻,山寺寒恍若未闻,摸了摸脸颊上已然渗出血珠的伤口,轻轻地自嘲笑了笑,竟似乎对疼痛没有太大知觉。
“是吗?我受伤了?”
他看着简宁,轻声问,“你真的知道我哪里受伤了吗?”
他的确受伤了,但不是在脸上,而是在心里。
简宁看得见他脸上流出的血液,却对他的心意视而不见。
他的告白之夜,或许真的注定以失败收场。
山寺寒意兴阑珊把小提琴丢到了一边,似乎是全然失去了兴致。
他缓缓朝着自己的房间方向走去,“今儿也乏了,回去歇着吧。”
简宁知道他心绪不宁,刚想叫住山寺寒替他处理脸上的伤口,却见山寺寒回过头来,眼底里尽是阴寒,“作为一个义妹,和我这个干哥哥走的太近,不怕旁人说闲话吗?”
他声音里有着刻意的疏离,又似乎在赌气。
看见简宁有些怔忡的神情,他觉得心中更加烦乱。
爱而不得本就是人生大苦,可他不想把她越推越远,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因为他从很早以前就失去了像正常人那样表达情感的能力。
山寺寒的喉结转动了两下,满腔只有苦涩。
片刻后,他的声音低沉沙哑,透着说不尽的晦涩。
“晚安。”
简宁望着山寺寒的背影,低低道了一句晚安。
她有些愧疚。
她知道山寺寒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但明知如此,她却做不到,为了哄他高兴,而刻意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尽管她知道,如果她愿意曲意逢迎,哪怕是逢场作戏,山寺寒也会让她在时尚圈的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但如果她会为了利益违背自己的情感,那么她从一开始就不必在乎一切,咬着牙和展倾世在一起就好了。
事实上是,这世界上任何事都可以委屈,唯独感情的事情,不能委屈;
人可以选择自欺欺人,蒙蔽所有的知觉,唯独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无法作假的。
她知道自己注定会辜负山寺寒。
原本她那些不清楚不明朗的一切,今天在见到展倾世的时候,终于一锤定音了。
“对不起……”简宁轻轻坐在院子里,向无人的空气轻轻道歉。
肩膀上山寺寒的风衣如有千斤之重,是她此生无法承载与回应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