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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邢自安的话之后,简宁的心瞬间凉了一截。

    屏阁和广岳记是简宁在叶氏站稳脚跟的第一步,那些客户,那些合作,都是她日夜奋战在电脑前写的策划,写了又改,改了又写,邢自安看到初稿的时候两眼一亮,两人一拍即合,之后出去四处调查数据,测试产品,发放问卷,忙了足足有一个多月。

    现在叶传希横插一脚搅和进来是什么情况?

    “没办法啊,人家爸爸是老板啊。一句话就把人插到了广告二部。人家叶大小姐再一句话,两个部就合并了。这个项目主管成了她叶传希。搞半天,努力还是没有人际关系来的重要……”

    邢自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听不出的落寞。

    简宁怔了怔,她才轻声道,“邢自安,你的二爷爷不是李老先生吗?比后台,你又不输的。”

    邢自安闷声不响,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看,连你都会这么想。简宁,其实我……我就因为不想让人觉得我靠的是关系人脉,所以才很努力证明自己的实力。当初进叶氏,我完全靠的是自己的能力,我想要证明自己。但是,事实上,努力到最后,这社会都在告诉我,人脉、关系,可以轻轻压垮你所做的一切努力。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努力还有什么意义?我的信念岂不是很可笑?”

    简宁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莫城警局,最近这是怎么了?

    一个两个都这么消沉。

    她忽然想起来,展倾世从不会低沉。

    他永远都不会有消极悲观的情绪。

    即使他深深地恨着,他也会以同样强烈的情绪去爱。

    该死的,这种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去想念他。

    “我以为这世界上,总有公允在……”邢自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他仍在郁闷。

    简宁微微凛了凛心神,抬头看着莫城天空飘下的大雪。

    这世界有时候,冰冷得令人绝望。

    她难道不难过吗?

    她比谁都难过。

    这个项目做到一半,她的母亲离开了这个世界——还揭开了尊严全无的那段黑暗岁月;

    她曾经慈祥的父亲说恨他,说她不是他的女儿,然后不知所踪,到现在也没有联系过她;

    曾经尊敬的学长林嘉义,一夜之间成了五年前毁去她本可以光明未来的元凶;

    而她曾以为可以相守偕老的男人,终于没能守在她的身边……

    她一个人顶着巨大的压力,尽量做到了完美。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但是她的不容易,又有多少人能明白呢?

    可是只要叶传希一句话,这些劳动果实就会被夺走。

    合着她从头做到脚,全都只是在替人做嫁衣。

    “我尽快回来处理,邢自安,你听我说,别再悲春伤秋了,这个世界从来都不会因为你我的退让而变得和善。既然已经有人打破了游戏规则,我们也不必客气。”简宁眨了眨眼,“你把具体的情况写成邮件发我,今晚我回去看一下邮件,最迟明早就会回复你。”

    她不会任由叶传希再来破坏她的人生!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将近半分钟后,简宁以为是电话断线了,邢自安的声音忽然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清润。

    “简宁,你刚刚发号施令的样子,特有御姐范儿。”邢自安一扫阴霾,竟然还有几分激动,“愿为女王大人身先士卒,效犬马之劳。”

    简宁哭笑不得,这大少爷的脑回路不知道怎么长的。上一秒还在因为世界上充满黑暗而觉得人生无望,一副看破红尘郁郁寡欢的样子,下一秒居然满血复原,还身先士卒犬马之劳……

    或许是因为,邢自安从没有真正的接触过,这社会不公平的一面吧?

    他天生比所有人都接触阳光更多,所以才会有不愿意动用人脉关系的天真想法。

    事实上,这个社会里,谁不希望自己有一条人脉铺成的康庄大道,好让他们在社会的金字塔向着更高的位置爬上去?

    大部分嚷着要靠自己、靠实力的人,很多时候往往只是没得靠。

    当自己成为天平倾斜的那一方,很少有人会去指责不公。

    邢自安倒也难得,他身为受惠的一方,却并不喜欢这样的优势,一心追求所谓的公平。

    但是,他没有考虑过,他早在起点的位置,就是不公平的。

    从出身上跟他一比,很多人就已经输了——他从小得到的人脉、见识、教育,都会比其他人更高、更多、更远。

    条条大路通罗马,有些人生来就在罗马。

    但是,简宁不会去指责邢自安的天真。

    至少邢自安是个努力的人,且有真才实学。

    电话挂断后,简宁回去莫城警局接了山寺寒出来,两人一路无言地回了郊区的酒店。

    山寺寒比往常安静了许多,脸上挂着淡漠的笑容,看起来高深莫测,很像初见时的样子。

    晚餐时分很是沉默,山寺寒没有说话,只是闷头开了一瓶九几年的拉菲。

    简宁听着酒瓶塞开启的声音,知道他的消费账单上又要多好几万的记录。

    这个腐朽的家伙!

    不过,算了,简宁明白,他一心想要一个合理的答案,可是没想到结果竟然只是一个悲剧。

    他怀揣着对韩家的怨恨,随着何清朗的死,变得无从转移。

    最为令人担心的,是他似乎封闭了自己的内心,选择了用微笑的假面去报复着荒谬又冷漠待他的世界。

    世界吻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

    终究不过是一句微不足道的毒鸡汤而已。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明白的。

    山寺寒的身上藏着黑暗又难辨的过去,她知道,时间不能治愈一切。

    有的伤痛无法随着年月流逝而抚平;

    有的记忆反而可能历久弥新地清晰。

    人很健忘,但有时候不是。

    痛苦是山寺寒强大的根源。

    比如,此刻——

    山寺寒轻轻笑着,看向简宁,递出一个信封。

    “你今天接电话接了很久,之后就满面愁容——我猜你在华国有事,这是你的机票。明天一早,我送你去机场,你回江城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正好回国,到时候我们还要一起在姑苏忙一阵子。”

    这才是山寺寒,言辞冷静理智、善于察言观色、安排事情永远妥当不出错。

    下午那个一度偏执得要袭警的年轻男人,透着绝望又疯狂的气息,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太能忍了。

    如果有人知道他其实是在忍,那么或许他后来就不会在偏执疯狂的路上走到底。

    只是当简宁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