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清晨,还没睁开眼睛的陆远接到了一通电话,这时候他的声音很低沉,属于根本没准备好接受起床这个事实的状态。
远儿啊,是我。
爸。
电话中,陆天齐的声音传了过来,可接下来的事情走向却完全和陆远想象的不一样了:我跟你说个事,我在检察院有个老朋友,他女儿想打听打听去美国的时候签证的情况,你说我也弄不明白,要不,你和她见见,完了给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于陆远来说,陆天齐的态度变了,从一个严父转眼之间变成了温柔的、和子女说话开始商量的父亲,这个改变很意外且非常突兀。
陆远躺在床上戴着眼罩露出了笑意,他没笑出声,但是嘴角却幸福的裂开着:行,你安排时间吧。
陆远估计,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出国前的准备工作,而是父亲为自己安排的相亲。在国内,很多父母都将子女的婚事当成是自己的终身大事,由最开始的‘就是介绍个对象,又不是要结婚’到‘什么时候结婚啊,你们俩都处多长时间了’最终转变成‘多大岁数了,还不要孩子?让不让人笑话?’,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对了,现而今又多了一样,那就是‘要个二胎吧,孩子也有个伴’。
你会发现父母越来越‘过分’,他们已经不再是关心你的生活,完全变成了一种‘我是为你好’的操控。
对此,很多做子女的无比厌烦,尤其是长在新时代的我们。可把这个问题换一种方式考虑,‘我们’会突然发现一件事,那就是这其实是父母老了的前兆。
父母一旦老了,就会变得很脆弱,变得掌控欲增强,这是因为他们发现子女越来越独立,越来越不依靠他们了。类似的脱离感会让人开始孤独,若是子女不在身边还好一点,一旦回到了身边,几乎是耳提面命的疲劳轰炸,甚至,完全没有道理可讲。一旦你开始反抗,他们将会把所有你视之为腐朽的传统思想转变成普世价值观,直接灌溉下来,那时候,每一个人仿佛都站在尼加拉瀑布下面,承受的是由上至下的超级爆击。
而陆远这个对心理学有很深研究的人对待这件事的办法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选择了顺从,不去和父母讲道理,也不告诉父母自己心里的所思所想,简单的回应着,让父母撒谎后、怕被揭穿的心慢慢平复。因为整件事的发展乃至有可能出现旁枝末节他心里都有数,更何况作为一个离过婚的人,陆远对多谈一次恋爱或者少谈一次恋爱真的没什么所谓。
这种相亲无论结果如何对父母的伤害都不大,最不济,在双方都觉得对方不合适的时候父母会骂上一句‘这孩子怎么这样啊’,不会真的血压升高。但是,假如马上揭穿他,迎来的一定是一次争执,你在捍卫自由,他在守护让子女幸福的希望,两个人都在对的立场上打一场一定会错的战争,何必呢?
他们已经老了,已经老得像个不讲理的孩子了,难道你忘记了自己小时候冲着父母提出无理要求父母依然满足你的欣慰感吗?
什么是血脉至亲?不就是要求不管是否无理,都有理由去支撑吗?否则,父母凭什么在18岁以后供养你上大学?凭什么给你买婚房、买车,买你娶老婆需要的金银首饰?仅仅是为了那点礼金吗?又有多少父母把婚礼上的礼金都贡献了出来,成为小两口新家庭的家底?
难道,这一点点要求,不该得到满足吗?
别人怎么选择的,陆远不太清楚,反正陆远会乖乖的去,认真的相处,无论是否合适。
挂了电话,陆远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闭上眼睛继续睡觉,直到疲惫感逐渐离去,这才又睁开了双眼。很多时候,明明我们躺在床上已经醒了却不愿意爬起来,这并不是我们懒,而是那股劳累感没有驱散之时,真的起不来。由此,陆远打算休息几天,这几天只随处逛逛,和,听老爷子的话,去一趟相亲现场。
第二天,陆远大清早的就换好了衣服出了门,去应付老爹亲自安排的相亲,临行前,还专门给地下室的家伙留了午饭。
清晨,陆远从小区门口打车离开,目的地是市中心的一家茶馆,目标人物是在检察院工作的饶小曼,这个局的前提是饶小曼想打听一下有关出国签证的情况,自己这个去美国多年、目前刚刚回国的人主要负责解答。这当然是一个名头,一个借着该名头进行另外一种相处的事实,陆远现在唯一奇怪的是,到底什么样的女人会明知道在借用这种名头的时候还要要求见面,这里边隐含的因素可不怎么让人舒服。有点像是要高攀谁家的公子哥。
出租车在茶馆门口停下了,陆远结了车前迈步而入,这是一家不那么奢侈的茶馆,到处用新木料装修出来的古香古色远没有那些奢侈场所体现出来的年代感,他曾听说过国内有一家茶馆专门用明清家具打造出了苍茫的历史感,坐在几十万、上百万的古董家具上喝近千块钱一口的茶绝不是他们这种人能享受得起的。
这儿?
也有装修师傅努力营造的古香古色,比如现代仿的瓷器花瓶,稍微有点古味最多也就到民国时期的瓷器花盆,一看就是新的、半点都不老的紫砂壶,反正这的老板和装修师傅已经很努力了,但以现阶段该茶馆的品味来说,一壶茶也就百十块钱,依然属于大众消费。
安静的茶馆内,一炉香在茶馆当中冒着烟,客人于缥缈的氛围中体会着茶香,这个时候,一项大嗓门的海市人都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像是进了西方高档饭馆,轻轻的交流着。陆远在茶馆内寻觅了一圈,发现在茶馆角落处坐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的模样,长相还过得去,气质一般,略显高傲的正看着他。
您好,是饶小姐吗?
陆远很礼貌的打着招呼,此刻,那个女人欠了欠身的站起来问道:陆先生吧?
饶小曼打量着陆远,对方身上套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这打扮在咱们国内一般都属于业务员的着装范畴,可看他身上这身西装的档次有点影视剧中上流社会的意思,和业务员完全联系不上。在看长相,这个男人的沉稳超出了她的想象,没有其他男人见着女人之后故意赔出的笑脸,而是淡淡的挑着嘴角,丝毫不过分的礼貌性笑容展现的让人很舒服
请坐
饶小曼伸手让了一下,在此之前,她对这次相亲可完全不是这个态度。
坐下后的陆远也观察了一下饶小曼,这个女人长着一张圆脸,有点婴儿肥,眉眼之间从刚才那股‘老娘很不高兴’的态度转变成了‘聊聊就聊聊吧’神态,除此之外,身上的那股高傲一直都没消失。
自我介绍一下陆远好歹是个男人,这种时候当然要展现一下绅士风度:陆远,在公安大学学犯罪心理,然后去了美国留学,目前回国待业中。他说出这段的时候一点都没觉得丢人,不过是把脸上礼貌性的笑容收了起来,还补充了一句:呃,要是问我签证有什么经验的话,还真没有,我是一次过的,属于最幸运的那一小撮人,但你要问我怎么能让签证官拒绝你,我估计能想出很多办法。
饶小曼听到这咧开了嘴,这个对于来干什么心知肚明的男人倒是不失幽默,刚见面就拿根本不存在的事情打岔。也好,挑明了,双方也就都舒服了,免得一会儿聊起天儿来还得不断的把话题绕回去维持面子问题。
事实上,饶小曼来的时候很有意见,首先,她对相亲有很大的抵触情绪,其次,她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资本,相亲就相亲,凭什么要找这理由去见面?还是见个二婚的!
问题是,来了以后她不这么想了,女人都是善于关注细节的,对方一身合体、正式的西装让她觉得这次见面在对方心里很重视,其次,对方稳重的神态让她这个已经过了三十岁、不在冲动的女人很受用,真要是来个跟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三吹六哨的,没准饶小曼转身就走,管你是谁的儿子呢。
我是饶小曼,法学院博士,目前在检察院工作,考上的。她是故意的!
现在的社会变了,你家里有人去政府单位一点都不值得骄傲,最值得骄傲的是从几千名考生中生生拼杀而出,最终拼得为数不多的几个职位,这才是资本,起码是谈资。
饶小曼觉得眼前的男人怎么着还不得恭维几句,就算是礼貌性的,也夸夸‘真有本事’之类的吧?
可陆远呢?
咱们都介绍完了,按照电视剧的走向,要不,咱们先尴尬一会儿?
噗。
饶小曼直接笑出声了,的确,电视里相亲的双方在介绍完了都得尴尬一会,为的是让看电视的人感同身受,对面坐着的这个男人倒好,直接拿这种事情当成了玩笑了,还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说了出来。她都忘了眼前这个男人应该说出的夸赞,更没想到对方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从这个问题上给滑过去了。
实际上女人很难对付,这种时候你恭维她吧,她觉得你拍马屁、有点上杆子的意思,不恭维吧,反而落下被厌恶的眼神,这不是明摆着没眼力劲儿么?好在对付这种情况陆远还算过得去。
这是美式幽默吗?饶小曼浅笑着问了一句。
陆远摇头道:是不是美式幽默我不知道,不过在这种场合说出类似的话,肯定是让心里的紧张给生生挤兑出来的。
他真的紧张,紧张的不是一星半点,陆远是那种上完大学就出国了的人,眼下这回是人生中第一次相亲,要么能跟面试似得一见面就搞自我介绍那一套么。
说点正事吧。饶小曼在陆远的调侃中放开了,开口道:我读完书就已经三十出头了,考上检察院的时候三十二岁,人生中除了工作以外,剩下的全是父母、亲戚的催婚,在这种情况下,顶着压力勉强支撑了三年,今年三十五岁,而父母的老迈让我再也无法坚持,所以,决定顺从他们,来相亲。
我出身自普通家庭,一生都在和别人争抢,小时候和班级里的同学抢全班第一,长大点,抢重点初中、高中的免费名额,大学奖学金,等该面向社会了,又不知道该干什么,这才考了研、读了博。最后,发现自己只会和别人抢着活,又考了检察院的编制。还好,我没输过。
饶小曼身后撩了一下发丝,将其别在脑后,终于体现出了一种温婉:现在,父母白了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失去了一个功能,那就是不会谈恋爱了。如果爱情是一种考试,我觉得我还是第一名,但这种事,没人给我一张卷子,要不相亲也不会成为我的唯一选择。而我的年龄让我在咱们国家变得很尴尬说完,她很有意思的看了一眼陆远,像是在埋怨这个国家的男人都有眼无珠,一提到婚姻这种事都往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身上寻摸,谁也没正眼看她这个凭真本事走到今天的女人。
啊?哦。陆远又开始尴尬了,他怎么有点成了罪人的感觉?
饶小曼恢复了骄傲,挺直了上半身问道:该你了。
不是
什么就该你了?
陆远知道接下来该自己介绍生平了,关键在于他这个美国回来的家伙没这么谈过,谈恋爱不该是先由生育、繁殖系统让人产生生理冲动,然后才进行有趣的交流,在进入经济、爱好等范畴,最终在相互共存的人生观、价值观当**结连理么?
我去美国是为了他们在学术界远超咱们的知识去的,去之前想好了,哪怕是当狗,也得把想学的东西学回来。陆远说的特别平静,宛如根本没觉得这不是什么事,饶小曼却被他一句话勾起了兴趣的问道:然后呢?
没人搭理我,真的像一条狗一样不被关注,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国内的高材生,到了国外,怎么还不得受点礼遇。去了以后才发现,没人在乎你。
饶小曼看了陆远一眼,问道:可,我去检察院以后听说的陆远可不是这样的。
陆远笑了,没想到自己的名字都让家里的老爷子和老太太散到检察院了:我没那么说过,我告诉家里人的都是实话,可能,我的父母有些杜撰。当然,我想去的地方是天堂,回来以后,我只能告诉你,我来自地狱。
饶小曼在陆远说完这番话后陷入了沉思,她无法想象陆远经历了什么,可那句‘我来自地狱’,彻底颠覆了她在印象中对美国的认知。想了想后,饶小曼并未觉得陆远夸大其词,一个在FBI内整天面对最凶恶时间的犯罪心理学家,可不就等于来自地狱的人么?
饶小曼看了他一眼,回复道:形容的还挺贴切。伸手给陆远倒了一杯茶。
陆远没说什么的笑了一声,很简单的用表情接住了这句话,继续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是不是我得请你吃点什么,或者到哪去玩会儿?
饶小曼看着陆远露出了苦笑道:你是带着台词剧本来的吧?非得把所有事都说出来。
陆远想了想也对,改口道:那,饶小姐,我能请你吃个饭么?
现改啊!
饶小曼实在忍不住了,总算是乐出了声,陆远则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有点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反正从对方拿起包和外套的动作来看,人家似乎没怎么太在意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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