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撤无用厢军的同时,还要大量裁撤朝廷中的冗官。南宋朝廷和北宋朝廷一样,为了收买人心之故,赐予了读书人大量官职。
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萝卜多了,坑就不够用了。
朝廷里却没有那么官位可以让人当,然而这些当官的人的俸禄朝廷还是要照发不误。这就造成了许多官员不干事,白拿钱,朝廷也就吃了明亏了。并且南宋对文武官员都十分慷慨,发给官员的俸禄在整个封建时代都是最高的,也就对朝廷财政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所以说,裁撤冗官虽然有利于朝政,却会夺走官员们轻松拿俸禄的机会。
如果说解散厢军是得罪了百姓的话,那裁撤冗官就是得罪了官员。
不用想,得罪官员的事情,要比得罪百姓的事情要难做上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这种事情,哪怕是权倾朝野的史弥远也是不可能做得下来的。
于是史弥远冷笑一声:“这件事情倒也难办,恐怕连老夫也力有不逮。柴安风,难道你有这个本事吗?”
要是寻常官员听了史弥远这般色荏内厉的质问,早就认怂了,立即就该磕头认错,指望着史老相国不要见怪,赶忙退下去得了。
可柴安风却是个愣头青,立即接过史弥远的话头:“有没有本事,要做过才知道。皇上、太后那边我去说,只要史老相公点头答应,那我倒可以试着去做一做。”
“哼!”史弥远难得有耐性多说一句,“柴安风,你可要想清楚了。要是事情真像你所说的那样办,那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变法!说起变法,先贤范文正公、王文公是何等的才干,最后也只留下一地鸡毛。你柴安风就比他们两位强吗?”
“范文正公”指的是范仲淹,“王文公”说的是王安石。这两位都是两宋历史上最顶尖的政治家,先后推行过庆历新政、熙宁变法两次改革。可这两次改革都因为触及到了官僚阶层的利益,最后一番鸡飞蛋打之后不了了之了。而两位推行改革的政治家,全都被罢官贬职,迁出了朝廷中枢。要不是他们二位的确是品行高洁,没有做什么贪污受贿、草菅人命的破事,否则非得落个不得好死、遗臭万年的结局。
换成朝廷里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史弥远本人,都不敢说自己的品行、人望、才干能够超越范仲淹、王安石这两位前辈先贤。
可柴安风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拍着胸脯保证道:“只要史老相公肯把这个重整军备的重任交给我,我情愿立下军令状。要是几年之后,我朝军事……没有几分新的气象,我情愿受罚!”
原本柴安风准备说“翻天覆地的变化”的,可话临到口边,他还是觉得应该留下几分余地,便改口说“几分新气象”。至于能有几分?新到什么程度?那还不是上嘴唇、下嘴唇碰一碰的事?
然而史弥远却连这点回旋的余地都没给柴安风,笑道:“好你个柴安风,是真不懂得天高地厚啊!别的不说,解散军队需要钱,裁撤冗官需要钱,招募军队需要钱,训练新军也需要钱。你柴安风经营青龙镇确见成效,可你浑身是铁能打多少钉?先把解散、裁撤的问题放一放,光全国的军队你就能养活吗?”
养兵还真是个学问。
养也要分怎么个养法。
如果拿柴安风手下两百亲兵护卫为标准的话,那养一个士兵的成本每年需要五十两银子左右,要是遇到出兵打仗的话,成本大概还要翻一倍。那养这两百个精兵,一年就需要两万两银子,两千人就是二十万,两万人就是两百万,二十万就是两千万,养一百万人就需要一亿两白银。
一亿两白银,南宋朝廷就是砸锅卖铁都养不起啊!
这还只包括第一次购买装备的钱,要是遇到有装备损耗的,还有另外的支出。
显然,虽然这样培养出的军队固然会有席卷天下的能力,但受困于财力的客观限制,是不可能大批量训练这样的军队的。柴安风左算右算,这种最精锐的部队,数量撑死了也就只能扩大和保持在两千人以内,要是再多,还不如把这些钱用在训练质量略微低下一些的军队,单纯地把数量堆上去再说了。
这是一个极端。
另一个极端,就是养猪一样养兵。
要是像养现在的厢军这样的军队,刨除所有吃空饷、领空额的因素,一个兵丁一年的支出也就十两银子左右,百万厢军也就需要千万白银而已。以南宋朝廷现在的财力,养活这些人马是不成问题的。而要是没有中间的环节的层层盘剥,朝廷甚至能够养活超过六百万的厢军。
然而养这么多毫无战斗力的军队又有什么用呢?
尤其是面对虎狼一般的蒙古军队,难道把这些厢军驱赶到战场上,未经半点抵抗之后,就被蒙古骑兵圈圈点点地包围起来,经过一番单方面的屠杀之后,便举手投降,将性命毫无保留地交给一分钟之前的敌人吗?
这些军士死了、被俘了,可并不单单是兵力上的损失,而是对整个社会结构和经济发展的巨大打击。因为士兵都是三十岁以下的精壮男子,数百万精壮的战斗力,那就是数百万精壮的劳动力和生产力。一次战役造成的巨大损失,整个社会往往需要一代人、两代人的时间才会恢复过来。
所以说,单纯地不顾质量堆积数量,也是不可取的,而只能采取折衷的方案——那就是做好招募、训练、配备兵器、组织实战的每一环节,从而建立起一支相当战斗力的核心军队,这支军队的人数大约要在三十万人左右,并且可以保证在依靠坚固防线的时候,能够抵挡住蒙古人的进攻,并能伺机反击。这就需要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大约要相当于襄樊忠顺军的战斗力——事实上,以忠顺军为核心,南宋军队先后在襄阳、钓鱼城坚守了数十年,这几乎已经是全世界军队面对蒙古主力最好的战绩了。
然而这样的战斗力大抵只能保证防守的稳固,至于反击敌军、袭击敌后、收复失地的任务,则必须交给以柴安风两百亲兵护卫这种战斗力层次的军队了。
但是无论打算训练怎样战斗力的军队,无论按照哪种算法,仅凭一个崇义号的赚钱能力,都是绝对没有办法养活这么多兵力的,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也就是说,要只靠柴安风一个人的力量,就挑起一支能够对抗蒙古大军的军队的大梁,眼下无疑是天方夜谭。
柴安风的数学还可以,不是纯粹的傻瓜,这些事情他还是能搞清楚的,也拿出了自己的方案。
“史老相公说的是,我能有多大能耐,能办成这么大的事情?”柴安风眼中闪出亮光,“但是只要史老相公开口,将明州、泉州、广州三个市舶司,连同青龙镇和青龙港的经营权都给我,那我不出十年,不,不出五年,就能让朝廷军队的面貌焕然一新!而且不需要朝廷再拨一贯铜钱!”
一旁的耶律楚材听了一愣:之前柴安风也曾说过要囊括南宋各对外贸易港口的经营权,不过这事情近乎天方夜谭,耶律楚材当时也不过付之一笑而已。却没料到,这个原本当做笑话讲、当做笑话听的提议,竟直接在史弥远面前提了出来。
史弥远更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几个海外贸易港口,那是朝廷的摇钱树,朝廷对其的控制也是十分严密。别的不说,光让浦家世代管理泉州市舶司这个决断,就已经是格外破例了。柴安风想要一手掌控全部港口,这个计划诚可谓是天马行空、闻所未闻了。
可他转念一想,柴安风的主意倒也有几分可取之处——现在各市舶司上缴朝廷的关税总计大约在三百万贯左右,也就是三百万两白银,各市舶司自行截留的,大约也有这个数字。而柴安风则是个经营港口的奇才,几年内让市舶司收入翻番还是不难的。这样,各市舶司的收入加起来,再加上青龙港的收入,一年就能达到一千五百万两白银之巨!
一年一千五百万两银子,够做一些大事了,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想到这里,史弥远一颗别磨练得铁石一般坚硬的心,居然有些触动了——要是说之前的柴安风,那不过是一根搅屎棍的话,那要是将三个市舶司全都交给他的话,那这根搅屎棍就会摇身一变,变成孙猴子手里的金箍棒!
金箍棒可大可小,要是铁了心让金箍棒往大了变的话,就连老天都能捅个大窟窿!
其实柴安风也就是这样打算的。
击败蒙古人,固然已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成就了,却也只是对自己实力的一场期末考试而已,要是连学校自己组织的期末考试都考不出好成绩的话,那凭什么去参加最后决定命运的高考?
而在柴安风心中,真正的高考就是将无能的赵宋官家,从南宋最高统治者的位置上扯下来,不管是自己取而代之也好,另外创立新的政治制度也罢,反正不能再让又怂又蠢的赵家人继续统治中国的亿兆黎民了!
也不知是不是史弥远猜出了柴安风的这点心思,面对柴安风的请求,他选择了毫不犹豫的拒绝:“哈哈哈,柴安风,你口气不小啊!一个人掌握三个市舶司,我朝之前从未有过先例,放到吏部、礼部、户部等有司衙门去讨论,也是绝对不可能通过的!”
吏部主管官员调动,礼部主管外交贸易,户部主管税收征缴。
这三个衙门都是掌握了实权的强力部门,并且市舶司这么大的生意上,他们都想分一杯羹,都不愿吃一点亏。目前这个管理体制,实际上就是各方面利益达到平衡的稳定状态。而柴安风想要一揽大权,显然就是同所有的衙门作对,这几个部门还不得把柴安风给生吞活剥了?
“那就需要史老相公帮忙了。”柴安风笑道,“只要史老相公说句话,皇上那边再下一道圣旨。其余的事情,都有我来背黑锅。大抵这桩事情也就办成了。”
这话说得倒是大差不差。
六部这帮人看上去人五人六、官腔十足的,可那是给小民百姓和地方官员看的。真要站在皇帝、宰辅和柴安风的角度,这些六部大官儿,不过是一群无能的官僚和没有主见的傀儡而已。
只要由掌握朝廷大局的史弥远牵头主持,由最高统治者皇帝赵昀表示支持,再由柴安风这个谁的面子都不给的“愣头青”冲锋陷阵,那六部官员也就成了一对没有抵抗力的孩童,就会乖乖举手投降的。
然而史弥远是不可能同意这个提议的。
原因很简单,他无法允许柴安风继续扩展自己的势力。
其实在史弥远的心里,让柴安风负责裁撤冗官、精简厢军,重新整理南宋朝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成功了,是一件功在千秋的好事,也会给史弥远脸上贴金;失败了,那也是柴安风一个人的过错,惩治一下柴安风这个当事人,既可以排除异己,也可以堵住纭纭众口。
让柴安风一揽市舶司大权在手,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现在各大市舶司的生意越做越大,市舶司提举的职务也成了官员口中的肥缺、香饽饽。可新任过去的官员,都想着怎么往自己兜里装钱、装银子,从没想过为朝廷办事。分明是稳赚不赔的营生,可有的市舶司有的年份还会落下亏空,真是匪夷所思。反倒是浦家世袭的泉州市舶司反而经营得稍微好一些。这种情况下,也需要柴安风去搅一搅这么个死气沉沉的局面。
在史弥远看来,让柴安风去整顿一下军队,其实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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