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恒上工这一天, 也是黄先生突然被召进宫面圣的一天。
黄先生一直到深夜时分,才从宫里回来。
第二日,黄先生开始写书信, 召集门生故旧,为新皇招揽人才。
钟恒对此一点也不意外。
上辈子为啥张玢这种小人也能当道?
还不是新皇是藩王上位, 身边无人?
黄先生虽说没有做官的经验, 但他因材施教, 阅人无数,在选人材上头, 眼光是极好的。
就说钟恒自己吧, 去了户部, 那些老书吏就瞧不上钟恒这种毛头小子,不大搭理,只把一堆堆的账本丢给他,让他清算。
本来还觉得钟恒初来乍到,那些账本上又全是各种出账入账, 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的,哪想到,钟恒此人,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巴掌大的金算盘, 放在桌上, 噼哩啪啦,打得似模似样的!
众人还当钟恒不过是富家子来装样子的, 没想到两天后钟恒将一份清算好的账交上来, 总账细账一清二楚,还算出了两个小纰漏!
老书吏们登时便不敢大意,而户部侍郎也放手交给钟恒一些重要账目。
到近一个月的时候, 钟恒的手上,就是泽川府等六县水灾上报,请朝廷拨款赈灾的账目。
如果说钟恒这会儿不是活过两辈子,没准看了这份账目,想着灾情如火,对于上报上来这些数字并不会刻意求证,然而这个灾情上辈子钟恒是知道的。
泽川府本身就是泽乡,湖泊水道纵横,洪水泛滥将周边地方给淹了,也的确是受灾严重,然而这六县本身地处偏远,人口不多,要拨款赈灾,并不需要上报的这九十万两银子。
上辈子新帝即位,处处受到掣肘,开头那两年,很是谨小慎微。
对于赈灾这种事,生怕受批评,说什么新帝不听民间疾苦,德不配位之类的话,对于这一大笔银子,并不敢有异议,而户部的官员们也都在观望,就算户部余侍郎跟新帝算是同门,但黄先生已逝,余侍郎跟新帝又没怎么打过交道,互相之间并没有信任和默契,因此就算有心相帮,也实在有限得很。
这笔九十万两的银子划出去,其实真正到了灾民身上的,最多一万两就了不得了。
就算没有贪腐,这报上来的受灾数字,购粮购药款项,里头全都是猫腻。
这要是核算的是位多年的老书吏,怕还要瞻前顾后,生怕踩了雷犯了事,但核算的是钟恒,他无官无职,且有靠山的,怕什么?
自然半点也不留情面,把纰漏编辑成册,一式三份,一份交给余侍郎,一份留档,一份自己留着。
余侍郎拿到这份详实的书册,很是惊了一下。
他是知道户部有些人想要在灾情上动手脚损公肥私的,却没想到竟如此大胆!
再看里头钟恒的批注,里头虚报做假的地方都被一一指出,精细到了每一种粮食的价格起伏,每一味药材的各地市价,以及运送中的损耗……
只要是智力不缺的,都能看得出来孰真孰假。
余侍郎自然连夜写好奏本,上朝时就抛出了这个议题。
这下可好,新帝借着这个机会,责户部尚书在家思过,几个户部郎中革职查问。
就连户部尚书一系的几位重臣,也因此灰头土脸,面上无光,在朝堂上为难起新帝来,都没那么硬气了。
而黄先生呢,则利用自己的名望,遍召京中名士,举办文会,捐出书画大作,为灾民筹款筹物。
黄先生虽然无官无职,却是天下名士,且是帝师,不管是慕名也好,是图利也好,京城周边许多文人纷纷响应。
而消息灵通的商家,也慷慨解囊,用大笔的钱粮换来这些名家名作。
他们的小算盘打得精刮,谁不知道黄先生是帝师,能收藏一幅大作,都能用来传家了!更何况这会儿出钱出力,那就是向皇上表忠心啊!
十万善款钱粮,不到一个月就筹齐,且有商家自行运往灾区。
而主管此事的,正是原先的西平王世子,新帝的长子,大皇子殿下。
有大皇子殿下这样的新皇嫡系人马出动,一个规模不大的水灾,自然是不在话下。
经此一役,新皇威望大涨,而钟恒这个直性子会算账的年轻小师弟,也算是进入了新皇的视线……
而大皇子赈灾归来,却还带着一群被废了手脚的刺客。
原来这群刺客却是来自京城,潜伏在大皇子队伍后头,专等时机趁乱刺杀皇子的。
不过这群刺客为求稳妥,竟然分出一路人马,带着重金来到原城月山寨,想请江湖势力出手。
谁知道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情突起波澜,月山寨当家的不是乔胜而是龙月秀。
龙月秀不动声色打听到这帮人的来意,便假意应下,热情款待。
兵不血刃地就把这几个人给拿下了。
龙月秀虽为女流,却不是个善男信女,一番拷问,就知道了这里头的来龙去脉。
原来跟乔胜联络的人,就是给他夺命茶的那个!
而且诳骗他们兄弟去刺杀的那个高官,也不是什么贪官,而是新皇的大皇子!
这不是想坑了全寨子的男女老少么?
人新皇再新,也不可能不报杀子之仇吧?
月山寨再厉害,也就是小山寨,兄弟们才几千,能抵挡得了朝廷的大军?
新仇加上旧恨,龙月秀干脆就派了一伙兄弟们去保护大皇子,顺便把这些刺客送上,表示忠心。
大皇子愉快地收下了刺客和民间侠客的忠心。
回到京师,一番严查,终于将幕后主谋给抄家问罪。
原来这幕后主谋,居然是先皇的亲兄弟景王爷!
之前先皇龙体不佳的时候,宗室里好些个与先皇平辈的王府都在打着小算盘。
无非是觉得先皇肯定要过继一个皇子,而他们王府里的孩子多的是。
只要自己的儿子当了皇帝,那自己这一脉,岂不是就一飞冲天?
但谁知先皇却没让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响,临终前,直接传位给了远在西平城的西平王!
景王爷事先布局多年,哪里肯甘心失败,自然要联络各方,想要兴风作浪的。
谁能想到新皇运道冲天,破局如此迅猛啊!
景王爷虽然身为宗室,不至于满门抄斩吧,做为首恶,也是落了个鸠酒归天的下场。
景王府的男丁均被罚去守皇陵,永为庶人。
女眷则都没去皇家寺庙,诵经念佛。
这一大案里头也牵涉出来了去年的一段公案。
即云馥毒茶出现在送给黄先生的节礼中,其实是张玢动的手脚。
张玢此人,本是景王爷早年在西平王府埋下的钉子。
只是天长日久,西平王府看上去不怎么重要,景王爷也都快把这个人给忘了。
后来传出风声,先帝似乎对西平王比较信重,景王爷就传令让张玢给西平王下毒,若是毒不死西平王,毒死他几个儿子也不错。
但张玢心眼忒多,打听到了缘由之后,就决定富贵险中求,抱紧西平王这个大腿。
至于毒茶么……听说派去的人办事不利,没收了黄先生的老命?
那就再加一份毒茶好了!
张玢最后被判了绞刑。
被他买通的小管事也满门抄斩。
景王一案牵连到的人家不少,一时间菜市场总有热闹可瞧。
原先还想着给新帝下马威,让新帝默许做个泥塑神像的老臣们也都收敛了作派。
甚至有机灵的,已经开始倒向了新帝。
新帝实力大涨,自然也用不着类似张玢这种不择手段的小人当亲信了……
初夏时分,孟大哥带着商队,满载而归。
去的时候多少人,回来的时候还是多少人,可以说,比太平时走商还要更平安些。
孟家铺子里的玉石料虽然暂时紧缺了几日,但很快就都补齐了。
而且因为别家不如孟家这么幸运,货源不足,倒更让孟家实力大涨了。
孟大哥也刚好赶上了孟二郎成亲。
孟二郎娶的是姻亲家的小娘子,这位新二嫂打小就是外柔内刚心有成算的,嫁过来没几天就把孟二郎管得服服贴贴,那不着调的事儿是少干了不少。
京城里发生的大事,孟家自然也都知道。
不光知道,之前黄先生举办义卖筹款的时候,孟家还出了一大笔银子,得了两幅黄先生亲笔的中堂呢!
孟大哥与孟老爷道,“妹夫虽说有专才,倒底还是太直了些。”
有本事是真有本事,这一次纳山之行,若不是有妹夫拿往年的旧例做预测,给孟家示警,没准这一次孟家就要元气大伤,好几年都缓不过来。
更重要的是原先定的领头人是王掌柜!
要知道王掌柜上个月还是因为实在缺钱,没忍住做了笔假账,贪了三百两。
查账的是孟老爷,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念在多年主雇的份上,孟老爷就让王掌柜自己请辞了,这三百两,就当是东家给的养老银了。
这样的王掌柜,大事不决,小事粘乎,碰到那般紧急状况,会是什么表现,孟家爷俩实在不敢想。
孟老爷点点头,“似他这般专才,的确不适合官场,若是他文才好,做一辈子清贵翰林倒也不错……”
可钟恒的文才又不行,目前为止也只是秀才。
现如今新帝初上位,正是求贤若渴之时,钟恒这样只说实话的还能落着好,过上几年,新帝身边人才济济,再碰上这样的老实人,没准就要厌烦了。
孟大哥道,“这两年有黄先生在,想必还不妨事,将来,将来……也只有咱们家多帮衬了。”
别说钟恒对孟家有恩,就是没恩,光凭着是自家妹夫,也得照应一二。
说着孟大哥又想起一事。
“之前在泽川府,遇到过月山寨的人,我同其中一位头领倒是见过,打了个招呼。”
“这回月山寨拨乱反正,倒是寻个了大靠山。”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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