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犹是雨纤纤。晓开帘,欲平檐。江阔天低、无处认青帘。孤坐冻吟谁伴我?揩病目,捻衰髯。
使君留客醉厌厌。水晶盐,为谁甜?手把梅花、东望忆陶潜。雪似故人人似雪,虽可爱,有人嫌。
——苏轼
……
回到弘文馆,白复找来各式石材,按照独孤筱重的指点,掇山叠石,玩味山水盆景。
偶一抬头,杨亦蝉的倩影还是挥之不去。
白复长叹一声,埋下身子,继续叠石。
……
正在伏案创作中,弘文馆的另一名校书郎花烬繁匆匆跑来,道:“白兄,快随我来。”
白复放下手中活计,笑道:“何事让花兄如此失态?”
花烬繁气喘吁吁,道:“今日来了七八位国公夫人,拿着重金到咱们弘文馆求字画。
画馆今日坐堂先生人数不够,齐先生说你书画功底好,让你一起帮着画两幅。这些国公夫人可都是皇亲国戚,得罪不起,你就受受累吧。”
说罢,不等白复答应,拉着白复便跑。
花白二人来到弘文馆画馆时,画馆的几位先生和学生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一群服饰华美,珠环玉翠的贵妇人在内堂品茗攀谈,偶尔出来溜达一圈,观赏先生们挥毫泼墨。
白复被带到一张大桌前,笔墨纸砚已经备好。
如何落笔?
沉吟片刻,独孤筱重所赠盆景的意境,跃然入心。白复这才动笔。
谋定而后动,一旦运笔,白复落笔如雨,积墨点皴,一点一滴点刻出山石松木的形态。然后,在第一层墨之上再堆第二层墨点,一层一层地把墨堆上去,让墨色浓郁,如行夜山。
慢慢地,一幅溪山雪霁图跃然纸上:
近景山隅一角,道路横斜,白雪皑皑。路边有小桥、篱舍、村店、屋宇。
画面左下方有一座木拱桥,桥面被雪覆盖,如披一层素纱。木拱桥的右侧,树木凋零。一人行色匆匆,背着行囊,手拿油布伞,似乎正要过桥。身后两人赶着四头驴,沿着山路走来,驴身上驮着沉甸甸的货物,步履蹒跚、行走辛苦。
画面正中有一座临溪草棚,可能是村头野店。草棚四周并无围墙,四面透风,地处溪边,背倚山石,冷风萧瑟。屋后有五六棵枯木,疏疏落落,荒寒干涩。唯有一棵芭蕉树,在草棚前郁郁葱葱,盛开绽放。
画面中景是一条小溪,溪畔坡石有渍染无勾皴,溪面用墨色渲染,黑白对比、前实后虚,更反衬出两岸积雪之白,落雪之厚,天地之孤寂。
天寒地冻的溪流上,孤单单一叶篷船,一渔夫头戴斗笠,身批蓑衣,盘坐船头,一人一杆,独钓寒江。
画面的远方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悬崖峭壁之间有一线细细的飞瀑,瀑布顺流而下,被半山腰一块突出的巨石,一分为二,直下三千尺,有一种隆隆作响的气势。
山峰右侧,松柏茂密,隐隐约约可见一片寺庙。距离寺庙千尺的崎岖山路上,有一位穿着僧袍的老人,偻着腰前行,孤独的翻山越岭。
整幅雪溪图,笔法英朗,意象寥廓。疏林远山,积雪堆叠,寒松静水,一片肃杀。
皑皑白雪、江村寒树、野水孤舟,这些平凡寻常的景致在白复拙朴、素雅的笔下,构成一片空旷寂静的天地。
……
白复尚未画完,周围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除了一众国公夫人,连画馆里的先生也被白复技法所吸引,禁不住弃笔围观。
等白复画作完毕,画馆的几位坐堂先生拍案叫绝,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一位贵妇人道:“峭壁之瀑,轰鸣之声回旋耳畔,似乎有水花溅出,应为本图‘画眼’。诚如谪仙人所云: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坐堂的抱石先生摇头道:“不然。孤舟蓑笠翁这一角色,更让整幅画意境深远,气韵高绝,才是‘画眼’所在。”
齐先生手缕长髯,笑道:“翻山越岭的老僧,更有余味。腰背虽驼,心志仍坚,不畏严寒酷暑,无惧风霜雨雪,像极了万里迢迢探求佛法真经的玄奘大师。”
几位坐堂先生就‘画眼’为何,争论不休。
……
按照国公夫人们之前和画馆的约定,为首的一名国公夫人拔得头筹,将这幅幅溪山雪霁图收入囊中。花落谁家,羡煞一干众人。这名贵妇人把白复邀入内室品茗,单独致谢。
白复跪坐塌上,对面美妇,云鬓高盘,宫娥淡扫,神情倨傲,雍容华贵。身后两名侍女也是气质脱俗,秀美灵动。
白复不敢直视,眼观鼻、鼻观心。
美妇一句话也不说,直勾勾地盯着白复,看得白复心头发毛。屋内悄然无声,半响,白复正要借故离开,美妇突然开口,道:“你就是徐太傅的门生白复吧?”
白复点头。
美妇道:“我是独孤筱重的母亲,我娘家姓裴。”
白复一凛,赶忙长身而立,深躬一礼,道:“在下不识夫人,还请见谅!”
裴夫人手一抬,道:“坐。”
白复这才敢入座。
裴夫人道:“上次在庆王府的家宴上,我就见过你。不得不说,你还真有几分你师父青玄道长当年的样子。”
白复施礼,笑道:“原来夫人认识我师父?”
裴夫人轻哼一声,道:“你师父当年名动京华,谁人不识。只不过他眼高于顶,眼中只有皇室宗亲。”
白复听裴夫人言语不善,不敢多话,屏气凝神,察言观色。
裴夫人道:“你们只见过一面,我家重儿就对你赞不绝口。”
白复谦逊道:“孤独姑娘兰心蕙质,才华横溢,实在令在下汗颜。”
裴夫人颐指气使,越说越来劲儿,语气也愈发不客气:“筱重年幼,养在深闺,不懂识人,不像你们这些江湖人士,人情练达,圆融世故……”
白复越听越不是味儿,鉴于对方是长辈,只能耐着性子,强忍心中不忿。
裴夫人见白复态度谦恭,心里越发来气。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料定白富,必有所图。终于忍不住,把话摊开。
她道:“那我就直说了吧,我不同意你和筱重的婚事。虽然有老爷子给你撑腰,但我才是筱重的母亲。我的女儿,我说了算。”
白复闻言,颇为错愕。独孤老阀主和长孙大人虽有此意,但从未说破。裴夫人此间将话挑明,不知何意?
裴夫人见白复脸现惊讶,更觉自己判断无误。她冷哼一声,道:“你们大好儿男,自当凭自己本身扬名立万,靠攀附妻家,登龙上位,臊是不臊?”
好一句诛心之言,刻薄狠毒。
白复何等样人,哪堪如此屈辱。
白复目光如炬,直视裴夫人,道:“独孤家族,门阀世家,富贵显赫。吾等草莽,躬耕江湖,不求闻达于诸侯。虽寡浅鄙陋,但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实在不敢攀龙附凤。请夫人放心。”
说罢,深施一礼。一撩衣袍,拂袖而去。
裴夫人眼现鄙夷之色,侧头对身后两名侍女道:“看到了吧,这就是庶民子弟,没有教养!
他的话你们都给我记下了,下次上门,看我如何羞臊他!”
……
剑圣裴旻进入弘文馆时,正见到裴夫人领着一众国公夫人趾高气扬离去。两人对望一眼,互不搭理,各自行去。
裴旻叹道:“我这个族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要出场,定无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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