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梅贵妃睡下后,静檀拉着红玉在廊下细细盘问许久,红玉才说出实情,原来她被禁足那日,贵妃的身子就不好了,消息传到耳朵里,加上日前饮了几口葡萄酒,急火攻心咳出了血,次日夜里又去康宁殿跪了几个时辰,回来吹了风,便一病不起了,那日太医都不在太医院,贵妃不愿弄的人尽皆知,便瞒下了,今日是特意装扮一番,是硬撑着见的公主。
静檀急道:“母妃是息事宁人的性子,姑姑是母妃身边的老人了怎么能由着母妃不请太医呢?”
“公主,赵太医和黄大人来了!”二人正说着,阿衡便引了他二人进来。
静檀心下疑惑:黄山怎么来了…不及细想,便将行礼的二人拉起来:“二位不必多礼,母妃用过安神汤,此时去诊脉正合适。”说着便引他们进去,本来她也是要进去的,却被红玉给拦下来,说是万一娘娘醒了看见公主难免伤心,她也不与她多言,想着里面有红玉服侍她也放心。
黄山在廊上沉默良久,突然开口:“法师连鸳藕的毒都能解,公主怎的不让法师看看贵妃娘娘这病?”
“宫闱之事,法师不便牵扯太多,且法师不过是解毒,但是母妃…”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了鸳藕,鸳藕不会强大到万病皆可医,母妃的病因那么多年都查不出来,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中毒!
不多时赵太医出来,对她禀报道:“如今正值换季,娘娘夜里受了风,这才旧疾复发,臣回去配几服药,娘娘用后便会好了。”
这话她听了不下百次,也不欲与赵太医说什么了,只是问:“太医院入夜是有人值守的,为何日前太医院没人?”
赵太医踌躇了片刻,才说:“当时皇后娘娘身子不好,都被召去康宁殿了。”抬眼看了看她,又说:“是皇上的旨意。”
静檀心中疑云更甚,因要赶着给母妃煎药,便只得让人给了赏钱,好好的送他们出去。
此时的初寂正在极乐寺一面受着无念的数落,一面自己锄着药圃。
“你就不该去蹚这浑水,你自己还是个中毒的人,还跑去给人家解毒。”无念在廊下的蒲团上闭眼端坐,嘴上不住的抱怨。
初寂将那药锄放在一旁,又给那株梅花洒了洒水,轻笑道:“若徒弟出事,师父是救或不救?”
无念想也不想便答道:“自然要救。”
“这便是了,初寂将那孩子视做徒弟,徒弟有难,为师的怎会不救。”
“救便救罢,南山上的月见草都被你锄了一半去配药了,你自己还需要那药呢。”无奈叹气,缓缓睁眼,却见他正在洒水的袖子里竟然有一截厚厚的纱布!连忙起身查看,却被初寂给躲开。
“你这手是怎么了?”见他不语,他便明白了几分,“你以自己的血为引,给鸳藕配药,只是为了救她吗?”
“不过是破了点血,初寂无事。”他洒水的手顿了顿,似乎是漫不经心的问:“师父可知宫里为何会有人中月随之蛊吗?”
无念皱眉,转了转手上的珠子,说道:“为师退下来好些年了,宫里的事为师所知不多。”
“初寂有一问不知师父可能解答。”在无念疑惑的目光下,他还是问道:“莫施主究竟是什么人?”
“什么时候,你也开始怀疑起为师了?”这一问一答让两人陷入尴尬的氛围。
其实这么些年无论无念做什么初寂都不会怀疑,因为他知道他有他的缘由,他也相信他,只是近日他所遇到的事情不得不让他起疑,先是莫素,再是月随。月随是双生蛊,此蛊世间难寻,当年无念走遍南蛮,西域都未找到解药,初寂也曾问过是何人下的蛊,无念只是说年轻是惹了怨恨,下蛊之人已经归了西,只是当年无念是当朝国师,他能惹多大的怨恨才能让人下这样狠毒的蛊?当然这些无念不说,初寂还是不会多问。
一个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入夜了法师还在照料药圃吗,这等小事交给莫素好了。”
初寂回头,便见莫素笑意盈盈走来。
“药草繁琐,初寂不敢劳烦莫施主。”
她呀了一声,走近那株梅花端详片刻,笑道:“这株梅花被法师单用花圃辟出来,好生特别。”
“它还年幼,贫僧怕它与药草挨得太近容易被药草根茎缠得活不了。”初寂看着那株梅花,此时发了新芽,回想起去年送她梅花之人,当时那孩子仰着脸对他说他是雪里的一点红,笑的似乎比那日的雪还纯白,倒让他想起了幼时那孩子从山时摔下来的场景,明知道自己爬不上去,还逞强,结果摔在了他怀里,记得那时候她也是笑的那样干净…
“法师在笑什么,也说与莫素让莫素也笑笑。”
莫素的话将他从回忆里拉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神了半日。
“你如今伤着,为师遣人去传信,明日便不必去宫学了,你先将养几日…”
未待无念说完,他便开口道:“这天色也晚了不好再劳烦人去送信,师父不必担忧,初寂自有分寸。”语气藏了一丝丝仓促,或许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无念也没说什么,叮嘱了他几句便出了他的院子,莫素亦跟了出来。
“我瞧着你这才明俊义的徒儿大有住持当年的风范。”路上,莫素没忍住打趣他。
无念转过身来剜了她一眼,“施主自做好施主的事,法师还轮不到你来说嘴!”
莫素冷笑一声便回了自己的禅房,走时别有深意的留下一句“小女只是好心提醒,住持可别忘了那是谁的女儿。”
听了这话,无念拿着佛珠的手逐渐攥紧…
次日卯时,初寂刚入了宫门,便见静檀迎面走来,眼下是一大圈乌青,略施了粉黛,看着却有几分憔悴…
“现下去宫学为时尚早,先生可否随我一道走走?”她的语气透了几分无力。
他微微颔首,便跟了她去。
“我知道先生是不欲惹上世俗烦扰的,只是眼下有一桩事或许只有先生可解惑…”
“公主但说无妨。”
“母妃病了这些年,病因一直查不出无法根治,我想着或许与月随有关。”
一路上她将病症说与他听,到了承欢殿,贵妃已经醒了,知晓她拉了初寂来,略有些怒意。
“本不是什么大病,何苦拉了法师过来。”贵妃怎么找也不让人传初寂进来。
静檀拉着她有些冰凉的手,担忧道:“来都来了,母妃且让先生看看,女儿也好放心。”
两人正说着,便被“皇上驾到!”的通传声打断,这大概是皇帝这些日子以来头一次到这宫里来。
静檀见了礼,又说明了原委,皇帝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母妃是娘胎里的病,赵太医已经尽心医治了,法师是佛门中人,不便查看内闱之事,你怎可拉他过来。”
静檀跪在他面前,拉着他的衣袖,半撒娇着说:“可是先生医术了得,看看也无妨。”
“法师精通佛事,若论医术,门口还有太医们,若给法师诊治了传出去也不好听,有损你母妃清誉。”
“可是…”她还欲说什么,贵妃开口打断她:“不可无礼!你该去宫学了。”
她拗不过母妃,父皇又带了一堆人来,她也不好在这儿待着,想着有那么些太医在,母妃怎么着也不会有事的,等过两日母妃好转,她再带先生过来。
这边初寂等了半日,见到一脸落寞的静檀走来便也明白了几分,院里站了一排太医,想来是不会让他进去瞧病了。
他们走后,皇帝屏退了众人,亲自喂贵妃喝药。
“注定了的事,陛下何必兴师动众将太医院都请来。”
皇帝抬着药盏的手未停下,叹气道:“是朕对不住你,你为朕做的一切,朕不知如何还你才好。”
她笑笑,一脸释然:“臣妾自愿的,若皇上放在心上,只望皇上记着对妾身的允诺,别的妾身亦不敢奢求。”
皇帝将那药盏放下,安慰道:“朕记得的,她也是朕的女儿,朕自会为她寻一门和心和意的驸马。”
“如此,妾身也能放心安睡了。”她看着他,仿佛回到了从前,她也是这样静静的看着他,或看折子,或作画写文…只是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却不会再有了。
良久,梅贵妃踌躇开口:“这么些年了,皇上也该放下了,往后日子还多着,就这样互相苦着吗?”
皇帝自嘲一笑,“她愿意这样耗着,那便这样耗着罢。”
见他这样,她也不好劝说什么,便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她知道这些年他对自己的上心,不过是出于对她的愧疚,但是在这些愧疚里,若有几分真心,她便已经知足….
康宁殿,小姜子端着药上来的时候,皇后正在廊下坐着,盯着院里的女儿棠,像是在赏花,却双目无神,想来是被吓到了吧,回想昨夜,皇后娘娘屋里这日照旧不让人伺候,他将最后一支鸳藕熬成药膳端上来,娘娘怎么也不肯喝,不多时皇帝便怒气冲冲的过来了,将娘娘绑了,硬将那药给她灌进去,他听见当时皇帝说:“我知道你算着日子想同他一道死,可我偏不让你们圆满,朕要让你活着,亲眼看着他死,看着他们一个个的都离你而去!”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皇帝自称“我”,想必是气极了。后来那门便关起来了,他也听不到里面什么动静,想来不会是什么好动静。这么些年,只要娘娘不喝药,皇上便杀过来,强制灌药,他时常心疼娘娘,不懂娘娘为何不肯接纳皇上,但是私下想想,也不知皇上是在意娘娘还是不在意娘娘,若说不在意,那为何将独一份的东西送来康宁殿只为了给她续命?若是在意,为何要这样折磨娘娘?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娘娘,该喝药了。”
鸳藕分两次熬,此时正是第二份鸳藕。
她机械的将那碗汤药大口饮进,望着院里的海棠说道:“院里的海棠枝枯了,你去将它给剪了罢。”
小姜子答应着去了,心内开始唏嘘起娘娘的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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