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我也就绣两双鞋,怎么会累。王爷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男人眼中的怜惜让慕兰感动。
她想起一件事,“王爷,皇上今日册封皇后娘娘了?按礼制,我是不是得进宫里拜见娘娘?”
陵承稷眸光微沉:“你现在有了身孕,还是不必去了。皇上和娘娘不会怪罪你的。”
慕兰笑着道:“那怎么行?听府里人说,皇后娘娘死而复生,这是大喜事。无论如何,我该去拜见一番,不然,怎么都说不过去。”
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原因,陵承稷并不愿慕兰与秦落羽现在碰面,他没有应声。
“我都好几年不曾见过娘娘了,还挺想见见她的。”
慕兰见陵承稷沉默不语,轻笑着道:“王爷放心,我就是进宫去一趟,很快就回来。我现在嫁了王爷,以后和娘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太过失礼。再说,我现在不过怀孕一个多月,又不是走不动路了,没事的。”
见慕兰这般坚持,陵承稷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慕兰而今算是秦落羽的长嫂,的确是该去见见她的。
*
慕兰进宫的日子,定在了翌日。
陵承稷亲自送她上马车,嘱咐她早点回来,目送马车消失不见,这才转身回府。
扎合柔跟在他身边,低声道:“殿下,那计划,当真要停吗?”
陵承稷没有犹豫:“当真要停。”
扎合柔:“何时重新推进?我们的人,须得原地待命多久?”
陵承稷脚步顿了顿,踟蹰片刻,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不必待命,让他们各回各处,不用再留在不夜都了。”
扎合柔脸上的惊愕难以形容:“殿下,可是三公主她回来了,一旦她想起过去,咱们所有人,可就全完了。”
以陵君行的性子,若是知道三年前那场大火的真相,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的。
到时,他们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知道要被怎生折磨。
陵承稷沉默了一会儿,“等岱山秋猎结束,我会辞去肃王之位,带着夫人回冀州城。”
“可是万一皇后娘娘想起过去,皇上对殿下不利怎么办?”
扎合柔不能理解陵承稷的做法,“殿下,当初你重回不夜都时,不是为着废黜皇上而来?中途罢手,到底是为什么?”
陵承稷淡淡道:“你也看到了,眼下朝政颇有好转,皇上愿意改错,这是好事——让那些人都散了吧,你们以后也不必再跟着我了,刀口舔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扎合柔脸色大变:“殿下,你要赶我们走?”
“你们这一个个大活人,还能跟着我一辈子?”
陵承稷笑了笑,看着扎合柔的目光多了几分温和:“尤其是你,到底是个女子,以后离着打打杀杀远一点,找个人嫁了,好好过日子吧。”
“殿下!”扎合柔的声音竟有些哽咽了。
陵承稷却不再说什么,径自离开。
他想起扎合柔问他的那句话,中途罢手,到底是为什么。
自然不是他说的那个原因那么简单。
为什么罢手呢?
或许,是因为看到二弟注视着秦落羽时,眼底藏不住的爱意与欢喜。
或许,是因为秦落羽的归来,轻易就改变了性情冷酷暴戾至极的二弟。
也或许,是二弟重新启用裴宋,新政继续得以推行,天下大赦,赋税减免。
不过数日,朝政一扫先前的阴霾颓丧之气,竟有拨云见日之像。
再或许,是慕兰而今也有了身孕,陵承稷才多少意识到,自己当年在眉城放的那把大火,或许,过分了些。
那会儿,陵承稷一心想要为陵国的长治久安除去秦落羽,一心想要为陵君行扫清治国之路上的所有可能存在的障碍。
然而这三年来,陵君行的种种表现,让他又失望又愧悔。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陵君行对秦落羽的感情竟然会那么深。
放着好好的天下不管不顾,竟在积玉山秦落羽的陵寝中一呆就是三年。
不过三年而已。
天下仿佛变了个样,各地叛乱层出不穷,老百姓民不聊生。
而总算肯走出积玉山的陵君行,却性情暴戾无常,哪怕陵承稷人在冀州城,却仍不时听到不夜都大臣被满门抄斩、夷三族的残忍消息。
他本来并不打算再理朝廷之事的。
可陵君行若是这样下去,陵国大好江山要不了多久,就会葬送在他手里。
陵承稷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决定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然有了废黜陵君行的图谋和打算。
这场废黜,原本是打算放在九月岱山秋猎时发动的。
诚如扎合柔所说,这计划布置得已然十之八九。
只是秦落羽的归来,慕兰的怀孕,却成了意外中的意外。
他本来对这个计划是极有信心的,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可自一个多月前,知道慕兰怀孕后,陵承稷竟然不止一次想,若是这计划失败了会如何。
他死不要紧,可慕兰和孩子......
他所顾虑的,曾经只有陵国天下,而今,还有慕兰和孩子。
他从来都无意夺位,所有的出发点,不过是为了陵国而已。
秦落羽归来,二弟一改往日行事,大有恢复数年前治国理政的勤勉有为之风。
既然陵国天下已慢慢恢复正轨。
他想,他也就没有必要再行那场废黜,更没有必要,拿慕兰和孩子冒险。
等岱山秋猎之后,他辞去肃王之位,带着慕兰远避冀州城,以后就真的只是做个闲人了。
他日就算秦落羽想起缘空寺那场大火的真相,他死而无怨,但只求二弟和羽丫头,放过慕兰和孩子。
这也是为什么,他最终同意慕兰进宫拜见秦落羽的原因。
慕兰和秦落羽维系好关系,或许以后,多少能让秦落羽念及今日旧情,放慕兰和孩子一马。
*
马车内,慕兰掀开车帘探头往后瞧了一眼,见陵承稷仍站在府门前,遥遥望着马车的方向。
她忍不住探手出去,用力挥了挥绢帕。
陪同的侍女笑着道:“王爷与夫人真是恩爱情深,让人羡慕。夫人出个门,王爷便这般不舍,望了这许久,还不肯进去。”
慕兰嘴角含笑,嗔道:“可不是,都说了叫他别这样,回回我出门,回回他都这样望着。”
话里虽是责怪,眼中却都是甜蜜的笑意。
虽然她很清楚,陵承稷是因了她与钟盈相似的容貌,才对她百般疼爱迁就。
可是这疼爱迁就是那么情真意切,以至于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慕兰还是钟盈。
她起初是羡慕钟盈的,对这份情意甚是不安,不止一次提醒陵承稷,她不是钟盈,而是慕兰。
可陵承稷却说,她就是他的阿盈,是上天看他思念阿盈太过痛苦,这才让她用另一个身份来到他的身边。
陵承稷对她太好太好了。
好到慕兰根本难以推拒。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而已。
一生企盼的,也不过是想往着攀个高枝,嫁个好郎君,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再也不用像当年那样抛头露面,受尽轻慢与苦楚。
陵承稷的身世没得挑,对她的心,也没得挑。
便是容貌和气度,也胜过许多她遇到的男子。
陵承稷从未嫌弃过她不那么干净的过往,反而,对她深情款款疼爱有加。
一个飘零无依的孤女,大概没人能够抵得住陵承稷这般温柔深情吧。
慕兰没用多久,便发现自己沦陷其中,再也不曾,也不愿去纠正陵承稷叫她“阿盈”。
她甚至想,也许她真的就是钟盈呢?
也许真的像陵承稷说的,她就是另一个身份的钟盈,只是忘了以前的事而已。
慕兰不止一次想起当年在不夜都的那些旧事。
她以前不懂,自己长得也不差,又和钟盈那么像,陵君行为何对自己始终不曾多看一眼。
可是在秦落羽死后那三年,在她遇到了陵承稷之后,她终于有些明白,当一个人心中有所爱时,其他任何人,都该是入不了眼的。
陵君行不曾对她动过心,是因为他心中爱的人,是秦落羽。
而陵承稷之所以对她动心,是因为他心中爱的人,是钟盈。
她该万分庆幸,自己长了这张与钟盈相像的脸,也该庆幸,自己遇到的人,是陵承稷。
否则,等待她的,只会是一死的命运。
半年前,陵承稷带着她重回不夜都,重新做回肃王,而她,也成了肃王夫人。
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尊荣。
她对自己而今的生活,已经很知足,很满意了,再也不曾奢望更多。
老天却再一次送了她一份大礼,就在一个多月前,她怀孕了。
陵承稷对她愈发温柔照顾有加。
或许是因为被陵承稷太过疼爱,而她的心里也有了所爱的人,大抵便不再像以前那般钻牛角尖。
而今想起旧事,她竟多少对秦落羽有几分感激。
隐庐避难时,她出卖了秦落羽的行踪,的确做错了事。
秦落羽没让皇上杀她,只命人将她逐出不夜都。
若非秦落羽这一念之仁,她不可能在冀州城遇见陵承稷,更不可能有今日的地位与幸福。
于情于礼,她都该进宫去拜见秦落羽。
而且她来,其实也还存了一点私心。
陵承稷先前被册封为兵部侍郎,很快又被罢免,心情免不了低落。
她想借这次进宫,私下替陵承稷求求娘娘,让皇上能再封陵承稷一官半职。
她从来不曾为陵承稷做过什么,这次,她很乐意为陵承稷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