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妮和嗒嗒站在路上, 内心都很焦灼。
尤其是卢妮。
平时在学校里听同学说会去爷爷奶奶家里玩,她表面上不在意,其实心里多少有点难过。
她也羡慕有爷爷奶奶疼爱的小孩, 尤其是在家中看见曾经爷爷抱着自己拍的照片,她一直很纳闷,自己也不是个坏孩子, 为什么爷爷就是不喜欢她呢?
她明明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孩才对啊。
刚才爷爷同意让她进屋了, 卢妮有一点小小的欣喜,可现在,她又搞砸了。
要是被爷爷知道她偷偷跑出去玩, 甚至还拿着牙膏去换糖葫芦吃,他一定会生气的。
卢妮的脑袋垂下来, 因为心情烦闷,嘴巴也鼓鼓的,像个受气包一般, 一脸懊恼。
早知道她就不应该跑出去玩, 更不应该为了让小不点觉得自己是个厉害的姐姐而出瞎主意。
不过是个糖葫芦,晚上回去之后让爸妈买就好了啊,为什么非要逞能呢!
卢妮不敢回卢德云家, 在巷子边找了个石阶坐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嗒嗒也很紧张, 扁着小嘴巴,担心回去之后会看见凶巴巴的卢爷爷。
她傻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中糖葫芦的糖丝儿融化,顺着指尖缓缓流下来。
卢妮抬起头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嗒嗒的迷惑行为。
只我见嗒嗒皱着一张小脸蛋, 将一只手上的糖葫芦换到另外一只手,然后把指尖融化的糖葫芦舔掉了。
再过了一会儿,另外一只手上也沾了糖丝儿,她又赶紧舔了一口,表情认真。
嗒嗒的小手迅速轮换,不厌其烦地吃着融化在手指尖的糖葫芦,愣是不咬那完整无损的。
卢妮看傻了,小不点就是小不点,脑袋瓜子都不会转的吗?
“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吃!”卢妮气鼓鼓地说道。
嗒嗒正吃得开心,看一眼卢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妮妮姐姐,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回去吧!”
“你还懂船到桥头自然直?”卢妮问。
嗒嗒红了红脸:“我哥哥教的,他果然很厉害吧!”
卢妮气得要命。
这个小不点,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重点?
她们马上就要挨揍了,马上!
……
卢德云一觉睡醒,两个孩子已经不见了。
他沉着脸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发现漱口杯和牙刷旁边有被翻过的痕迹,那管没开封的牙膏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出去玩还带上牙膏?
卢德云铁青着一张脸,坐在院子里。
他过去有多疼爱自己的大儿子,如今就有多不愿意与他们来往,恨不得他们和自己没有任何牵扯。
还有那卢妮,小时候这么乖巧的一个孩子,长大后之后非但变得如此骄纵,还很不讨喜,只会给他惹麻烦。
卢妮究竟带着嗒嗒上哪儿去了?
卢德云担心卢妮走丢,也担心嗒嗒出事,他烦躁地站起来,往远处看。
现在出去找肯定是不可能的,俩孩子要是回来了,发现家中没有人,又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
卢德云一脸焦急,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
等卢妮回来,他一定会立马赶她回去!
至于嗒嗒,也饶不了!
然而就在他一脸怒气之时,余光扫向院外的巷弄口。
落日余晖之下,两道身影越走越近。
个子稍高些的孩子面色凝重,小一点的孩子则是一脸懵,两个人越走,步伐越慢,直到缓缓走到院子门口。
看见卢德云的黑脸,卢妮和嗒嗒都紧张了,尤其是嗒嗒,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小手塞到卢妮的手心里,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卢妮也害怕得发抖,但她毕竟是姐姐,总不能在小不点面前被吓得屁滚尿流的。
她点点头,给嗒嗒递了个坚定的眼神,而后看向卢德云。
两个小孩以为自己的小表情并没有被卢德云注意到,可实际上,他正在观察。
其实在看见她们俩回来的那一刻,他心头的火气已经消了不少,再一看她们手牵着手强装镇定的样子,他突然很意外。
奇怪了,刚才他让卢妮进来,而后回了屋,一开始他是没睡着的。
听着外头的动静,他便知道卢妮不好相处,似乎没给嗒嗒好脸色看。
卢德云没管,是因为他知道卢妮虽不喜欢和嗒嗒玩,但至少不会伤害她,大不了让两个小孩子玩个不欢而散,他再让卢锋和沈冬惠将卢妮带回家。
可没想到,这才短短几个小时,两个孩子居然成朋友了?
不,更确切来说,是嗒嗒依赖卢妮,而卢妮则一副大姐姐会罩着她的姿态。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看起来非常平衡。
“给我进来!”孩子做错了事,总归要教育,卢德云仍旧沉着脸,厉声丢下一句,就转身进了屋。
回到屋里,卢德云自顾自坐下,而两个小孩则站在他面前,将脑袋埋得低低的。
“趁着我睡着,就跑出去玩,你们好大的能耐,真以为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卢德云严肃地说道,“嗒嗒,你忘记你哥哥以前是怎么被人拐走的了?你们刚才要是运气不好,碰上拐子,说不定现在已经回不来了。到时候你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见不到家人,我看你是求天天不应,告地地不灵!”
这是卢德云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嗒嗒说话。
嗒嗒睁大了眼睛听着,脖子一缩,眼眶里的泪花儿在一个劲打转。
要是她被拐走了,那爹娘该多伤心啊,还有哥哥和奶奶,他们一定会很想念她的。
嗒嗒的嘴巴不自觉瘪了瘪,嘴角往下一弯,一脸后怕,却不敢掉眼泪。
卢妮本来是埋着脑袋的,此时见嗒嗒被骂成这样,不由抬起头,同情地看向她。
“你别骂她,她这么小……”卢妮小小声为嗒嗒说话。
卢德云尖锐的目光立马扫到卢妮的身上:“你以为自己又有多大?你不过八岁而已,就算已经上二年级了,也只是一个孩子。别说嗒嗒了,就连你,都可能被拐子给拐走。”
卢妮被骂得脸都红了,却还是不服气道:“我会去找公安叔叔救我们。”
“你以为拐子会给你找公安的机会?他们一掌下来,立马可以把你们拍晕,到时候直接扛走,谁都不知道你们会被带到哪里去!”卢德云厉声道。
卢妮怔住了。
她突然觉得,爷爷说得有道理。
刚才她带小不点出去时,没想这么多,总觉得自己认识路,到时候原路返回就可以了。
可实际上,小不点还这么小,没办法照顾自己,而她也不只不过比嗒嗒大几岁而已。
真要出了事,她们俩就完蛋了。
卢妮蔫儿了,老实地低下头,不出声了。
“卢妮,你现在去小卖部打电话,打到你爸妈单位,让他们接你回去。”卢德云站起来,去兜里找钱。
卢妮一愣,咬了咬唇。
她就知道爷爷不喜欢自己,明明是她和嗒嗒一起做错事情,可爷爷只赶她走……
“卢爷爷,是我非要让妮妮姐姐带我出去玩的!”正当卢妮准备转身走的时候,嗒嗒突然摊开自己的小手臂,挺身而出,挡在她面前,“你要是赶妮妮姐姐走,那我也走了!你也借我一点钱,我给我爹娘打电话,让他们接我回家!”
嗒嗒这话说得特别干脆利落,仿佛连想都没有想过,脱口而出一般。
卢妮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她没想到,小不点好讲义气,居然还护着自己。
嗒嗒很有骨气地对卢德云说了这么一番话,本来还闪着泪光的眼眶里透着隐隐的小火焰,仿佛在为卢妮打抱不平。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被卢德云一句话噎了回去。
“你们村没有电话。”
嗒嗒一时哑然。
对哦,他们村里没有电话,她也从来没有打过电话,不知道应该怎么打。
转念一想,她开始耍赖皮了,双手抱住卢妮,对卢德云说道:“我不让妮妮姐姐回家,我们就在你家里待着,等我奶奶下班了,我带着妮妮姐姐一起走!”
太够意思了。
卢妮被嗒嗒感动得心都化了,忽然觉得自己对她也应该好脾气一点。
卢德云都快要被这两个孩子拥抱在一起相依为命一般的姿态给气笑了。
“那你们把话说清楚,刚才上哪里去了?”卢德云也不掏口袋拿钱了,重新坐下来。
嗒嗒见他不打算让妮妮姐姐去小卖部打电话,便松了一口气。
她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刚才想吃糖葫芦,所以去买了。”
“别——”卢妮想拦着,可她拦不住,嗒嗒小嘴巴一张,就停不下来。
“糖葫芦真好吃,酸酸甜甜的,还有点冰凉,就跟夏天小航哥哥让我舔的冰棍儿一样好吃!”嗒嗒把这番话说完了。
卢妮长叹一口气。
卢德云眯起眼,他突然猜到那牙膏被拿去做了什么用途:“你们哪来的钱买糖葫芦?”
这下嗒嗒闭嘴了。
因为她懊恼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连累了妮妮姐姐。
既然已经意识到了,那就该补救,可嗒嗒从来没有说过谎,这会儿便磕磕巴巴了好一会儿。
卢妮也不忍心看着一再维护自己的小不点被为难成这样。
犹豫片刻,她挺了挺小小的胸膛:“我拿了你的牙膏,去换了糖葫芦。但这样不对,我会用自己过年收到的压岁钱重新买一管还给你。”
卢德云看向卢妮,有些意外。
他只在卢妮小时候见过这个孩子。
后来与大儿子一家断了来往之后,他自然也不再惦记卢妮,下意识之间,他将对大儿子与大儿媳的怨也投在她的身上。
这些年,卢锋也带卢妮来探望过自己,可每一回,他都没让他们进过屋。
起初卢妮还怯生生的,可时间长了,她也明显表现出不情愿再来。
也对,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谁稀罕呢?
卢德云不喜欢卢妮,也没有心思去了解这个孙女的想法,可此时,看着她一板一眼的正经样子,他突然愣了愣。
“你不怕我生气了?”卢德云问。
“一人做事一人当!”卢妮鼓足了勇气说道。
卢德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其实就在刚才卢妮与嗒嗒在自己面前低头认错的那几个瞬间之中,他就已经发觉,卢妮这孩子与自己想象中不一样。
确实有自己的小脾气,但没这么骄纵。
也许她是被她父母养得傲气了一些,可却是个好孩子。
因为她敢作敢当,并且不会拉嗒嗒下水。
知道拿了牙膏是做错了,甚至还主动提出拿自己的压岁钱重新给他买一管。
卢德云觉得,这孩子有点像他。
他的眉心终于舒展开来,脸上甚至还流露出一丝愉悦的神色。
他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那你记得把牙膏还给我。”说着,他又摆摆手,“你俩玩吧,我做饭去了。”
说完,卢德云转身进了厨房。
望着他的身影,卢妮睁大了眼睛:“爷爷要给我做饭吃吗?”
嗒嗒点头如小鸡叨米:“对啊!妮妮姐姐今天不会被赶走啦!”
卢妮顿时高兴了,一脸兴奋的样子。
而就在这时,厨房里传出一道声音:“你妈让你在我家住两天,那就住着吧。不过事先声明,我做的饭难吃,你爱吃不吃。”
卢妮的脸颊烫烫的。
她忽然觉得,爷爷好像没有她想象中这样讨厌自己。
……
嗒嗒不在家这些天,许广华与付蓉都有些不习惯,许年对她更是惦记得很。
宋小航来了一趟又一趟,一个劲凑到许年面前问着同样的问题。
“年年哥,妹妹还没回家吗?”
“年年哥,妹妹什么时候回家?”
“年年哥,妹妹会不会再也不回家了?”
许年被他问得烦了,便将他按到自己的课桌前,找出家里一年级的课本,让他看着学。
宋小航顿时被各种古诗词支配,忙得团团转,每天都背书的时间都不够,更没工夫问妹妹的音信了。
望着屋里许年与宋小航埋头刻苦学习的样子,付蓉忍不住想笑,对许广华说道:“宋村长终于认识到让孩子上学的必要性,说是年后就让小航去学校了。”
提起过年,许广华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以往每一次过年,他们大房总是冷冷清清的,家里难得打一刀肉吃,分到他们口中的也是寥寥无几。
过去,他们从不期待过年,可现在却是满心期盼,甚至早早地开始准备了。
“很快我们年年也要上二年级了。”许广华的眼底满是笑意,“要不等过完年,让嗒嗒也去上学吧。”
嗒嗒过完年就六岁了,虽是早了一点,但家里没有人照顾她,与其让她到处野,倒不如让孩子早点学一些知识。
两口子一拍即合。
“肉联厂那边的工作什么时候结束?”付蓉问。
“就剩最后一点活儿,很快就完成了。”许广华感慨道,“在单位里上班真好,要是能留下就好了。这样一来,以后你考上大学,我们都在市里,也能经常见面。”
“我又不一定能考得上。”付蓉笑着,心里也觉得许广华说得对,只不过肉联厂是市里很好的国营工厂,想要留下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如此,她也不敢多想,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大嫂,你在不?”就在两口子说话时,外头传来了陈艳菊的声音。
付蓉赶紧去开门,迎她进来。
陈艳菊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说道:“我一会儿得去扫盲班,想着路过你家,就进来说说话,不打扰吧?”
“不打扰,快进来坐。”
付蓉知道陈艳菊这段日子过得不太好。
在周老太闹出这么多事之后,公社自然不会姑息,让她写了好几回认错信,当着全体社员的面念,直到确保她念得情真意切,才放她一马。
周老太每回都是硬着头皮念检讨,走的时候沉着一张老脸,而后没多久,他们家就会传出一阵阵争吵声与哭泣声。
吵架的是陈艳菊与许广中,哭泣的则是许妞妞。
日子成天这样过,谁都吃不消,陈艳菊会来找她说说话也是难免的。
“广中去隔壁村打木工活了,我一下工就回家做饭,等收拾好了,才有空出来上扫盲班。有时候真不想在家里待着,你说我整天累得要死要活的,图什么呢?”陈艳菊叹气道。
“那你有没有什么打算?”付蓉想了想,“小叔在外面干活应该能赚些钱,要不你们俩攒起来,到时候建一间屋子,大小不要紧,一家人自己关上门过日子,也算有个盼头。”
陈艳菊苦笑,“他看起来孝顺他娘,掏心掏肺地疼他娘,可实际上,啥事都扔给我一个人干。我们要是搬走了,他娘咋办?我看我要是不离婚,这辈子都得跟他们娘俩耗着。”
听陈艳菊说出“离婚”的字眼,付蓉一脸震惊。
在她看来,陈艳菊的性子是极其传统的,过去在家中,她虽心直口快,嘴巴不饶人,可对待丈夫与公婆却是尽心尽力。
这样的人,考虑离婚,必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广中对我呼来喝去,跟他说话也像是没听见似的。我想着,他嫌弃我没文化,就去上扫盲班,学认字,学知识。可上了这么长时间的课,连俩儿子都觉得我不一样了,他愣是没看出来。”陈艳菊冷笑,“我看他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就像那祁寡妇一样的。他咋知道我就不行?我以前在村里也是一枝花!”
陈艳菊长得不差,只是有点胖,皮肤比较粗糙,又因常年在地里干活,肤色又黑又红,看起来就显老。
再加上她也不讲究,平时村里头的妇女一年到头总会给自己做几身衣裳,可她偏不舍得,穿的衣服还都是以前孙秀丽穿剩下给她的。孙秀丽都不要的,自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一件件打着补丁的破布裳往三房屋里丢,陈艳菊还当是宝贝似的!
陈艳菊还在吐苦水,付蓉已经站起来,给她找了几身衣裳。
付蓉身材纤细,腰身也细,很多衣服陈艳菊没法穿,她便找了几件冬天穿的袄子,又打开自己的雪花膏,拿了个小罐,挖了一大勺出来。
“嫂子,你这是干啥?”陈艳菊瞪大了眼睛。
付蓉将东西塞给她:“你和小叔的事,我也不好多说。你现在坚持上扫盲班,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以后再对自己好一点。这些衣裳都洗得这么薄了,就别穿了,冬天会受冻。穿我这几件吧,款式不新了,但到底天凉了还保暖。”
陈艳菊压根不是来占便宜的,可此时怀里捧着付蓉递来的几件衣裳,她也不舍得拒绝。
“嫂子——”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
“这雪花膏也给你一些,每天洗完脸抹一抹,皮肤不会干得起皮。”
陈艳菊的眼眶湿润了。
离开娘家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对她这么好。
从付蓉家里出来,陈艳菊的心里头,还是一阵酸楚。
既是感动,也是为自己感到无奈,她收拾着心情,去上了扫盲班,回到家,发现屋子里黑漆漆的。
许大宝见她回来,立马哭着说:“娘,我腿疼。”
陈艳菊立马给儿子检查,才发现原来是孩子摸黑在家里走,不小心摔了一跤。
“咋不点煤油灯?”陈艳菊问。
许二宝小声地说:“奶不让点,费油。”
陈艳菊气得笑出声。
她站起来,一下子就推开里屋的门。
周老太仍旧像平时那样,要死不活地躺在炕上,只是那煤油灯还燃着,里屋亮堂得很。
“给我打盆洗脚水。”周老太指使着,从炕上下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啥毛病,每天去上那扫盲班,学会认字能换肉吃?”
可她话未说完,忽然眼前一阵黑。
“搁你自己身上咋不说点灯费油了?老太婆这心咋黑成这样?”
周老太被这一骂,整个人怔住了,上前就要撕陈艳菊的头发。
可她不想,自己的手还没碰到陈艳菊,就被猛一把推倒在炕上。
周老太疼得哇哇叫:“等广中回来,我让他打死你!”
陈艳菊嗤笑:“你儿子那细胳膊细腿的,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我!老太婆我告诉你,兔子急了还咬人,你别逼我!”
话一说完,陈艳菊转身出屋。
周老太躺在炕上叫唤咒骂,如枯树枝一般的手死命拍打大腿,可没人理会她。
一阵阵声响在耳边响起,许妞妞窝在墙角,心跳骤然加速。
她如今过得还不算太凄惨,正是因为仍有陈艳菊在家里照顾老太太。
可刚才听陈艳菊说话的语气,仿佛是要跟老太太撕破脸了。
要是真到了那一步,她该怎么办?
许妞妞心乱如麻,觉得自己的头更加胀痛了。
……
一大早,卢妮在睡梦中醒来,肚子上酸酸的。
低头一看,嗒嗒的肉腿子正挂在她肚子上,两条短胳膊将她的脖子搂得紧紧的。
这两天,卢妮住在卢德云家,眼看着爷爷似乎愿意跟自己说话了,她的心里头甜滋滋的。
每天晚上,她和嗒嗒一起听爷爷说完他年轻时发生的那些事,心满意足地回屋,只是进屋之前,嗒嗒总是会拉着她的手,说要跟她一起睡。
卢妮可是大孩子了,平时在家里也是一个人睡,哪愿意陪嗒嗒睡觉觉啊,于是她义正言辞地拒绝。
只是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都拒绝了,睡到半夜或是大清早的,这小不点总是躺在自己身边呢?
卢妮想起床,可嗒嗒缠人得很,紧紧黏着她不撒手。
她也无奈,只好将那条肉腿子抬起来,挪到一旁去。
嗒嗒这才醒了,揉揉自己的眼睛,软声道:“姐姐,早上好。”
卢妮撇撇嘴,又忍不住想笑。
她忽然觉得,有一个妹妹还挺好的。
要是爸妈能把这个小不点带回家,那就好了!
卢妮与嗒嗒的感情突飞猛进,与爷爷的关系也是越来越好了。
虽然大多数时候,爷爷在她面前总是板着脸,可卢妮现在一点都不怕她。
她觉得爷爷板着脸,就像自己故意在嗒嗒面前板着脸一样,想吓唬人!
卢妮在卢德云家里过得很开心,算着时间,不舍得回家。
可还是到了要回去的时候,卢锋与沈冬惠来接她了。
俩口子这两天一直在家里等着老爷子将孩子送过来,可没想到,这回闺女居然很争气,没让他赶走。
卢锋心里头舒了一口气。
这会儿夫妻俩来到卢德云家,脸上满是笑意。
“爸,我们来接孩子了。”卢锋说道。
沈冬惠招招手,让卢妮过来,而后笑着问:“爸,这两天妮妮没给你添麻烦吧?”
“麻烦大了。”卢德云懒洋洋地说。
沈冬惠嘴角的笑意一僵,低头瞅自己女儿,见她居然一点都不难为情,拍了拍她的脑瓜子:“妮妮,你平时不是一向很乖的吗?是不是跟一些坏孩子待在一起玩,沾染了一些坏习惯?”
沈冬惠的目光往嗒嗒身上落。
她的女儿可和嗒嗒不一样,一个是城里娇养出的乖孩子,一个是乡下泥地里摸爬滚打的野孩子,能放在一起比较吗?
沈冬惠抿了抿唇,挺了挺腰,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嗒嗒的脸,刚要将视线挪开,忽然看见小丫头板着小脸,像是生气了。
“嗒嗒不是坏孩子,是妮妮姐姐的好朋友!”嗒嗒严肃地说道。
谁要跟个乡下野孩子当好朋友啊?
沈冬惠在心底哼一声,但也不好在老爷子面前太刻薄,便对嗒嗒说道:“抱歉啊,小朋友,我们家妮妮的朋友挺多的,都是她平时学校里的小孩,你可能不太符合她选朋友的要求。”
她本来不过是想要让嗒嗒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可没想到自己这话音刚落,就听卢妮脆声声地开了口。
“妈,你别这么说小不点,一点都不好听。”卢妮的脸色不太好看。
“交朋友还有三六九等?”卢德云也皱眉,“你们平时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
沈冬惠立马有些窘迫。
“爸,你别生气,她就是不会说话。”卢锋的后背都冒冷汗,扯扯卢妮的手,“妮妮,明天还上课,我们先回家了,你跟爷爷说再见。”
卢妮点点头,跑到卢德云身边。
“爷爷,我走了。”卢妮小声说。
卢德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见他别过脸,卢妮有些失望,转身刚要走,却听老爷子又出声了。
“别忘了把我的牙膏还回来。”
“好!”卢妮笑得眼睛一弯,答应下来,走的时候又对嗒嗒说,“小不点,下回见。”
嗒嗒满心舍不得,她踮着脚尖,看着妮妮姐姐坐上自行车后座,而后车轮滚动……
直到妮妮姐姐的背影渐行渐远,嗒嗒才叹气,收回视线。
她会想念妮妮姐姐的!
不过好在她们还相约下一次再见面呢,等到了那时,她要带着哥哥来和妮妮姐姐见面!
他们一定也会成为好朋友的!
卢妮坐在她爸的自行车后座,感受着身后灼热的光芒在目送自己渐行渐远。
想到就这样分别了,她的心里空落落的。
“妮妮,这两天你爷爷有什么说什么?”微风将卢锋的声音吹到她耳中。
卢妮摇摇头:“没有。”
边上沈冬惠骑着另一辆自行车,追上了他们,大声道:“你以为你爸真喜欢我们家孩子啊。他就让妮妮去陪那个农村小丫头玩的。一个是亲孙女,一个是野丫头,也不知道爸是怎么想的……”
“什么亲孙女,什么野丫头,爷爷是陪着我和小不点一起玩的。”卢妮生气地说。
沈冬惠翻了个白眼:“你这丫头,就是缺心眼!”
卢锋的脸色沉下去。
他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他父亲宁愿接受外人,都不愿理会他。
起初他还想要哄着许家这个叫嗒嗒的小女孩,让她帮忙从中调和,可现在看来,这么做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
他们总是接近老爷子,究竟图什么?
难道是想要在市里安家?
还是应该将许家人赶回村里去,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法在老爷子面前乱晃悠了。
……
嗒嗒这一趟去市里住,简直是收获颇丰。
不过虽然她喜欢奶奶,也喜欢卢爷爷,还是到了要回家的时候。
她要去肉联厂,跟爹一起坐车回家!
冯惜珍给嗒嗒买了好多好吃的,又去供销社的柜台给许年买了文具,放进她亲手给两个孩子缝制的小书包中,让嗒嗒背上。
嗒嗒背上这漂亮的小书包,顿时雄赳赳气昂昂的,去肉联厂接她爹时,走路都带风。
到了肉联厂门口,冯惜珍就被门卫小伙子拦住了,她便为难地说道:“同志,这孩子她爹在后厨工作,能不能麻烦你领她进去?”
门卫小伙子挠挠头:“这里就我一个人,我没法带她进去啊。”
外来人员不能进工厂,这是肉联厂的规定。
一老一小被拦在外头,冯惜珍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带着嗒嗒在门口等时,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
“你是——嗒嗒?”
朱建丹从厂里走出来,有些纳闷地问道。
这会儿嗒嗒是背着她的,听见她的话,立马转过身。
小丫头穿了新衣裳,背了新书包,扎的小辫子也和之前不同,但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朱建丹哪能认不出来呢?
“阿姨好。”嗒嗒看着朱建丹,礼貌地说道。
朱建丹笑了笑,看向冯惜珍:“我认识这小丫头的父亲,要不我带她进去?”
冯惜珍将嗒嗒交给朱建丹,又站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确定孩子没有被送出来才回去。
而此时的嗒嗒,正跟在朱建丹身边,参观着这个肉联厂。
“这是屠宰车间,那边是熟食车间……这些都是车间工人,他们手上戴着手套,一是为了保护自己,二是为了卫生……”
嗒嗒每来到一个新鲜的地方总是特别稀罕,她眼睛都不眨,认真地听着,直到朱建丹将她带到了后厨外。
她一眼就看见了爹。
而后,嗒嗒还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那是妮妮姐姐的爸爸!
卢锋是特地来找许广华的。
他站在许广华面前,语气之中有居高临下之感:“我不知道你们一家人为什么要故意接近我爸,但他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会糊涂。我不希望你们利用他对亲情的渴望,伤了他老人家的心。”
许广华上回就看这卢锋不顺眼,也冷下脸:“你要是真这么孝顺,就把时间用在你父亲身上,而不是来我这里白费心思。”
卢锋哪能想到他竟如此硬气,面色更加不善:“老爷子当年建村里那间屋时也费了心思,既然你们都已经住下了,我也不跟你们计较。得到这么多,还不够?难道非要让老爷子帮着你们在城里扎根,你才满意?”
卢锋自以为有理,语气咄咄逼人,他盯着许广华的眼睛,想要让对方知难而退,可没想到,自己的话音刚落,突然感觉脚背一疼。
原来是一个小孩猛地冲过来,狠狠往他脚面上跺了一脚!
卢锋疼得龇牙,等看清来人是嗒嗒时,更是火冒三丈。
可没想到,嗒嗒的火气比他还要大:“好啊!你果然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坏儿子!”
卢锋一时哑然,这小丫头没大没小的,跟谁说话?
“既然你欺负了我爹,我就不会再帮你和你爹好了!”
嗒嗒杵在这个看起来就不太友善的大人面前,双手叉着腰,仰着气得红扑扑的小脸蛋,一字一顿地警告着,一点都不胆怯。
望着这一幕,朱建丹不由失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也不知道将来她生出来的孩子,会不会也这么机灵。
“我要你帮什么忙?”他揉揉太阳穴,把脸一板:“你们父女俩,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许广华一动不动:“你又不是这个肉联厂的负责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看着这父女俩一副不怕惹事的难缠样子,卢锋的脸色更僵了。
这两个人,怎么这么麻烦呢?
不过他好歹是市局的宣传主任,总不可能连赶走国营厂一个工人的情面都没有!
卢锋这会儿就是跟许广华和嗒嗒杠上了,转头就想要找这里的负责人赶走许广华。
好在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人走上来。
这不是朱建丹吗?
朱建丹站在这父女俩面前干什么?
他与朱建丹并不熟,两个人最多也就只是在蔡家打过几次照面,而且这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不过,朱建丹总会卖他一个小面子。
卢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朱同志,你去跟后勤说一说,赶紧让这父女俩离开肉联厂!”
可谁想,朱建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温声细语地说:“我们肉联厂不准外来人员随意进入,你不是我们厂里的职工,该离开的应该是你吧?”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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