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蓉眼神冰冷, 语气之中也仿佛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这家子人里就没几个好的,除了许老头之外,其他人心里头多数有自己的算计,否则当初他们大房一家就不会总是受尽委屈。
若是别的, 付蓉还能忍一忍, 但现在事关自己的孩子。
她这话音落下, 全屋所有人都呆愣了。
不是听不懂, 而是不愿意相信。
这些年总会有人有意无意地提起许年,先是表达一些对大房的同情, 之后便是一阵感慨,最后便是无比唏嘘, 说大房家真是倒霉催的。
大家都觉得许年不可能再回来了,就连付蓉与许广华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谁能想到,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
“以后谁要动哥哥一根头发, 嗒嗒也不放过!”嗒嗒也挡在顾子颂面前, 挺着胸铺严肃地重复付蓉的话。
小小的人儿压根挡不住自己,可她仰着脑袋叉着腰, 莫名有气势。
顾子颂被他们护着, 心中燃起一阵暖意。
不管是过去在那小村子里被人当皮球一般踢来踢去,还是之后住进顾家过上如履薄冰的日子,在他有限的记忆里, 都不曾被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从没人在意他的内心感受, 他便习惯沉默, 习惯好好学习, 习惯埋头苦干。
他不想让大人的眼中流露出对自己的厌恶。
刚才老太太的语气中的嫌弃,他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可正当他以为自己要再一次被赶走时候, 他的家人,却说了这样一番话。
“怎么可能?”周老太就只是眯着眼睛掂量片刻,就冷笑一声,“从路上捡回一个野孩子,就带到家里养着?家里人多嘴多,粮食本来就不够吃,还要多养个娃?”
许广华忍无可忍:“这是许年,派出所的公安同志已经抓走当时的人贩子,就连之后通过不合法途径收养他的养父母也已经被扣留。你要是不信,就去派出所查。”
周老太瞪了瞪眼:“你对我是咋说话的?”
许广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昨天付蓉临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请你帮忙看好孩子,你却只是为了一箩鸡蛋任由别人将他带走。我到了城里找孩子的时候,付蓉差点被孩子的养母害
得丢了工作,孩子也受了更多的苦。你担得起这责任吗?”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话,现在大房家是反了天了!
周老太气得说话声都喘了,脸上都是怒气,甚至还作势晃了晃自己的身体,一副要晕倒过去的样子。
然而她的戏还没演完,就已经被许老头呵斥一声。
“你做事知不知道分轻重?”许老头怒骂一句,将她一把往旁边推,又站起来,往顾子颂身旁走。
刚才大房家说的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即便不敢相信,可他已然确定这孩子便是自家的年年。
心中的震惊自然已无法言说,对老伴的怒气也可以暂时搁置到一旁,此时此刻,许老头只想看看这失而复得的孙子。
许老头缓缓走过来,每一步都拖得那么慢,那么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在顾子颂的面前站定,却不想刚一抬起手想要抚摸孙子的脸,就看见让自己怔愣的一幕。
顾子颂缩了缩脖子,身子下意识往后退,眼睛也闭起来,睫毛不住地颤抖。
许老头的手僵在半空中,他这是怕被打吗?
许老头的心一酸,浑浊的眼中顿时浮现泪光,他再不克制,苍老的手牢牢压在顾子颂的肩膀上。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许广华与付蓉站在一旁,将自己知道的有关于顾子颂这些年的遭遇一一告知。
听说孙子受了这么多苦,许老头老泪纵横。
人的年纪大了,遇到悲伤的事情反而哭不出来,现在他的泪水缓缓落下,是喜极而泣。
顾子颂本还垂着头,在感觉到许老头发自内心的心痛之情之后,不可置信地抬起眸。
原来,他在这个家中并不是不受欢迎的。
他有父母,有妹妹,还有爷爷。
这些人都是心疼他的,在意他的。
孩子彷徨又受宠若惊的表情遮掩不住,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站在一旁的陈艳菊也不自觉有些动容,她的鼻子微微发酸,看了自己丈夫一眼。
许广中仍紧紧盯着顾子颂看,这会儿便是怎么看都觉得这孩子嗒嗒的长相竟有几分相似。
孙秀丽没有出声,眉心却不自觉拧起来。
大房最近是走啥狗屎运了?
连那丢了七年的孩子都能让他们找回
来!
那岂不是以后这家中就不光只是她一个人有儿女双全的福气了?
……
顾子颂昨晚一宿没睡,付蓉快速进灶间张罗着,想要让孩子吃口热乎的早点歇下。
孩子刚回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最重要的是他念书和户口的问题。
这一件件事情,得慢慢来。
许家与顾家不一样,八仙桌上不会出现大鱼大肉,可他们会将好吃的都夹到顾子颂与嗒嗒的碗中,那便是最大的不同。
顾子颂吃饭的动作很快,那是在董萍的眼皮子底下养成的习惯,三两下工夫,瓷碗里的粥就已经被他扒拉干净。
看着大房家两个孩子,许老头的心中是说不出的满足。
“孩子长得跟小时候都不一样了,你们是怎么认出来的?”许老头问道。
付蓉用骄傲欣慰的眼神看着嗒嗒,说道:“是嗒嗒认出来的,她做了一个——”
“嗒嗒感觉到年年在那户人家过得不好,也不知是哪来的预感,猜测她就是自己的哥哥。”许广华用眼神示意,提醒付蓉不要将嗒嗒做的梦说出来。
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让付蓉与许广华感觉到嗒嗒这个孩子是不一样的。
她不仅聪明机灵,甚至还真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个小福星。
孩子在梦中见到了哥哥,见到哥哥曾经住的村子,这很难用合理的逻辑来理解,许广华担心将这说出来,反而对孩子有不好的影响。
为了避免家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嗒嗒,他决定瞒着这一点。
付蓉立马会意,不再继续说下去。
许老头便宽慰地笑着:“嗒嗒出生的时候,年年已经丢了。都这样了,她还能认出哥哥来,这大概就是兄妹连心,也是嗒嗒带给家中的福气吧。”
兄妹连心……
听着这话,顾子颂的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憧憬与温暖的光芒。
他看向嗒嗒。
嗒嗒则是误以为自己下午的做的那个鬼脸是管用的,这会儿又用小手挤出一个猪鼻子,冲着他拱了拱。
一时之间,家里人都笑了起来。
就连周老太都怕老伴埋怨自己,连忙夹着尾巴做人,强行将那皱巴巴的脸笑得跟一朵老菊花似的。
唯独许妞妞,她握着筷子,脸色僵硬,压根笑不出来。
就这样让大房一家团聚了吗?
他们未免太顺遂了些。
还有,刚才付蓉说嗒嗒做了一个——
是做了什么?
难道嗒嗒和她一样,重生了吗?
许妞妞的眼神无比诡异,她直直地打量着嗒嗒,心中满是狐疑。
这时,许广中用胳膊肘推了推陈艳菊:“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陈艳菊不吭声,笑意也收敛了。
许广中便自顾自道:“今天这么开心的日子,我也来宣布一个消息。我们和老陈家已经商量好了,把他们家闺女过继来养着。五天后给准备几个鸡蛋、玉米棒子和粗面,和孩子她娘吃一顿饭,这事就算定下了。”
之前三房便已经跟父母知会过,因此他们没有异议,只问东西准备好没有。
孙秀丽在一边听着,却是满心不痛快。
刚才大房家回来的是周老太亲孙子,都不见她的情绪有什么波动,现在三房家要领回家的是别人家的闺女,她倒是乐意了。
这么多粮食都要拱手送给别人,周老太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真是偏心眼啊!
孙秀丽忍不住狐疑地瞅了老婆子一眼。
照理说人家就算偏心,也是偏家里头的长子,怎么这老太太一点都不重视许广华呢?
该不会许广华是捡来的儿子吧!
许妞妞知道一切答案,然而她并不在意。
谜底会在该揭晓时缓缓解开,可那是大房的事情。
如今她观察着陈艳菊的表情,继续为自己谋划。
怀疑的种子已经在陈艳菊的心底埋下,那么寡妇家的闺女,他们便养不了。
既然如此,就到了她上场的时候。
许妞妞的嘴角微微一扬,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
顾建新与董萍被关了两天两夜。
那一次,他们钻了漏洞,为了杜绝后患而给了一笔钱,最后在孤儿院办理了正规的领养手续。
公安同志调查之下,认为他们到底不是真正的人贩子,只是法律意识薄弱,批评教育一番之后,便放了他们。
然而从派出所出来之后,顾建新与董萍的心情却仍旧沉重。
“也不知道方方怎么样了,老师应该会通知他爷爷奶奶来接吧?”董萍的头发很乱,甚至夹杂了几根白发在其中,
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顾建新沉默着,没有回应。
董萍便又咒骂道:“说到底,都怪那个白眼狼。我们养了他这么多年,到最后,竟然还被他摆了一道!要不是因为他,事情会闹成这样吗?”
顾建新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你还说?没有坐牢已经是我们的运气,现在绝对不能再和那户人家有什么牵扯了。他们家邪得很,居然能查到孩子当年就是被拐到了兴民村。”
这两日,顾建新一直在思索顾子颂的亲生父母究竟是怎么找到兴民村去的。
那地方偏僻,当初他们是坐车去了邻近的村,又步行几十里地,才到了吴家。
这一次倒好,许广华与付蓉竟只用了一天时间,将所有的证据摆出来。
顾建新越想越觉得后怕,直到回到职工大院,都是忧心忡忡。
有人见到他俩这狼狈的模样,便上前问道:“小顾,你这是怎么了?一宿没睡吧,脸色难看得很。”
董萍神情一僵。
顾建新便说道:“方方的爷爷身体不好,想要看看孙子。我们把方方送过去了,让他在那里住几天。”
董萍挑眉扫了他一眼,谁不知道他最孝顺,没想到这会儿为了找借口,倒诅咒起自己的父亲了。
董萍暗暗腹诽,这边还觉得可笑,另一头,已经有人喊起来。
“不会吧,方方的爷爷奶奶昨天晚上就到你们家了,现在都住下了。听说今天方方都没上学,你们家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有什么事也不该咒长辈啊!”
顾建新感觉自己的脸颊像是在烧一样,火辣辣的,又窘迫不已,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再不解释,拉着董萍的胳膊赶紧往家里跑。
顾方的爷爷奶奶是昨天晚上才赶到学校的。
他们到的时候,顾方已经哭成了泪人,小声问他爸妈是不是人贩子。
两位老人家心疼得不得了,就近带孩子回到他自己家,哄了许久,才哄得他入睡。
“我当初说了,领了孩子回家,就要好好对待,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照顾。可你们非但不听我的话,还恶意磋磨他!方方说那孩子平时都是打地铺睡觉的,才多大的岁数,长年累月下来,身体怎么吃得消?”
顾老爷子
声如洪钟,拿着拐杖狠狠往地上一跺,恨不得直接往顾建新与董萍身上挥。
顾建新自小就是家里最优秀的孩子,长大之后各方面也很有出息,从未被长辈这样训斥过,满心难堪,脸色黑得出奇。
董萍不乐意了,轻声咕哝道:“那不是方方怕黑睡不好吗?床就这么点大,总不能让他们一起睡吧。孩子睡觉的时候也在长身体,被他挤着,方方要是长不高了怎么办?”
“你那么疼儿子,自己怎么不打地铺?”顾老爷子被气得发抖,指着她的鼻子骂道:“领来的孩子是给家里招福气的,你刻薄他,就损了自己福气!我把话放在这里,以后你们这个家,还有苦头吃!”
两位老人家气得不行,连话都不愿意多说,夺门而出。
望着他们的背影,顾建新低下头。
“方方,昨天是不是没睡好?”董萍对顾方柔声道。
顾方却只是像看陌生人一般,直直看着她,转身回了屋。
回到自己的屋里,顾方望着地上顾子颂的被子。
要是当时他不说自己怕黑,哥哥就不会一连在地上睡了这么多年。
他是不是做错事了?
安静的小屋里,顾方蜷缩在角落的地上。
他抿着唇,小声啜泣,哭声就像是受了伤的猫儿一般。
……
顾建新的工作没有受影响,生活仿佛逐渐步入正轨。
董萍一边哄着顾方搭理自己,一边又因为之前丢人的事情逐渐被淡忘,腰杆子越挺越直。
她愈发觉得顾子颂被送走之后,自己的好运道终于回来了。
谁说顾子颂不是个扫把星?
董萍又恢复之前那趾高气扬的样子,脸上多了自信的笑容,意气风发。
因此,就在三天后许广华与付蓉来到她单位门口请她配合将顾子颂的户口迁走时,她又出声为难他们了。
“迁户口没问题,我也不希望这些闲杂人等留在我家的户口本里。但我好歹养了孩子六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不济,孩子吃的穿的都是我的,这样吧——只要给我二百块钱,我就把孩子的户口让出来。”
二百块钱!
付蓉与许广华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光是城里人在单位里拿稳定工资,一个月也不过赚十几二十元
。
许广华这几年赚的都是工分,付蓉也是刚开始上班,连第一个月的薪水都还没赚到,怎么可能拿得出整整两百块钱?
董萍冷笑:“拿不出来?那就等你们什么时候攒到钱,再来找我。”
说完,她便转身直接回单位,见许广华要追上她,她甚至对门卫大爷说了一句:“别放这两个乡下人进来。”
一路上往办公室走,她的心情愈发轻快。
这些天,她都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眼下看这俩口子吃瘪,真是痛快至极!
然而董萍还没欣喜多久,就又被自己坑了。
付蓉请门卫大爷帮忙通知郑平娣一声,将她带进单位。
得知这些天在自己闺女身上发生的事情,郑平娣大惊失色。
她立即带着付蓉去找了物资局副局长。
这下子,顾建新与董萍被公安同志带走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即便法律没能制裁他们,但他们的所作所为,仍旧不能被原谅。
局长与副局长在商量之下,当天下午就开了大会,在会议上狠狠批评了顾建新与董萍一番。
顾建新是单位里的书记,本是极其受人尊重的,这回却要站在台上,埋着头向单位同志们与领导道歉。
这一刻,他的神情几乎木然。
经由领导们的严肃处理,顾建新被停薪留职,至于董萍则直接被单位辞退。
大会结束之时,局长对顾建新说道:“小董同志这回把事情闹大了,即便我们想保着你,也很难。听说那孩子的家长非常愤怒,甚至还想要再举报上去……”
顾建新心中一慌:“局长,这些年我在单位兢兢业业,你都是看得见的。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保住这份工作?”
“照孩子的姥姥说,这些年,你们亏待了孩子,在他的精神上留下极大的伤害。照我的意思,不如你们去拜访那家人,并准备一份厚礼,要是对方能够体谅你,后续单位也比较容易处理这人事问题。”
董萍没想到,自己就只是嘚瑟了一回,便丢了自己的工作。
那可是她引以为傲的工作啊,如今被辞退,且不说旁人会如何笑话她,就是她的生活都会失去保障。
顾建新在家里时已经不对她说话了,董萍左右等着一切过去,却没想
到等来的,竟是顾建新亲自将户口本送到许广华手里,配合他们转了户口,并送上一个二百元的大红包。
照顾建新的话说,这叫息事宁人。
可董萍的心却像是被刀剜了一般,整整二百元,那是二十张大团结,就算她有工作,一年到头也不过这么多钱,现在竟要拱手让人了!
董萍仿佛被抽空了魂魄,日日夜夜在家里念叨着:“局长是骗你的,他就不可能给你复职!你和我一样,没工作了,没工作了……”
顾建新忍无可忍,狠狠扇了她一个巴掌。
董萍被扇到墙角跟去,整个人浑浑噩噩。
她发了高烧,一连数日都没好起来。
不单是没人照顾,连顾方都被顾家二老接走,说是他们夫妻俩不懂得教育,留在家中老人家不放心。
董萍烧得昏沉,拦不住他们,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如珠如宝疼爱的亲生儿子毫不留恋地离开。
她终于开始后悔,要是当时可以将户口本交出去,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折磨,让她终于支撑不住,哭哭啼啼地回了娘家。
即便娘家人对她并不看重,回去之后也会讨人嫌,可她没办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董萍收拾好行李回娘家的那一天,顾建新没有阻拦。
顾建新木然地想着,或许单位再也不会让他复职了。
如今他没了体面的工作单位,没了妻儿,身边的积蓄都不一定能支撑多长时间。
更让他感到惧怕的是,这房子还是单位分配的,倘若到时候领导确定辞退他,那他该住哪儿?
顾建新这才意识到,不仅仅是董萍,就连他自己,也从未善待过顾子颂。
像他父母说的,这孩子一走,他们就开始倒大霉了。
望着满桌子的空酒瓶,顾建新的眼神无比空洞。
……
顾子颂终于改了名字,从今天起,他叫许年。
他望着户口本上自己的新名字,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
许年从不敢妄想拥有父母,也从不觉得自己会被人疼爱。
可现在,他拥有了!
他与嗒嗒在地里玩了许多天,仿佛将所有孩童的天性都释放出来之后,忽然想到,也许他该干农活了。
许年傻乎乎地扛着比他还要
大的锄头,想要跟许广华去地里上工。
却不想,许广华笑了:“傻孩子,老队长才不会给这么小的孩子算工分。”
许年愣了愣,他不用干活吗?
见许年这怔愣的神情,嗒嗒还以为他失望呢,拉着许广华的手撒娇:“爹,嗒嗒也想上工。”
许广华失笑,逗她:“嗒嗒更小,得等个十多年,才能上工。”
不过到时候,孩子们肯定已经有了自己的出路,不会甘心留在地里。
因为即便是他,都已经在寻求新的方向。
孩子们只会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十多年是什么时候?”嗒嗒好奇地问。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有时候是三百六十六天。”许年告诉她。
嗒嗒便掰着小手指,一天一天数着,等数到自己都记混了这天数,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嗒嗒还要过很久很久,才能成为生产队的社员。
小丫头这模样极其娇憨,逗得许年忍不住笑了。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不过回到父母身边几天而已,他的心扉就已经开始逐渐敞开。
“哥哥,我们去玩游戏吧!”嗒嗒拉着他的手,往地里狂奔。
刚一到田野中,就撞到了宋小航。
“小航哥哥也和我们一起玩吧!”嗒嗒热情地邀请。
宋小航板着脸不搭理她,可看嗒嗒压根就没发觉自己生气,便忍不住说道,“以前我是哥哥,现在怎么变成小航哥哥了?”
嗒嗒咧着小嘴巴,笑得眼睛弯弯的:“因为以前我没有亲哥哥呀!”
宋小航更恼火了,没好气地瞪了瞪许年。
怎想许年也不退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嗒嗒哪能想到两个哥哥在为自己争风吃醋,她欢快地跑到田野中小女娃们的身边,和她们一起玩起了跳皮筋的游戏。
被抛下的宋小航与许年面面相觑。
半晌之后,宋小航白了许年一眼,丢下一声“哼”,便大摇大摆地回家了。
走到半路,他又轻声叹气。
听他爹说,那个坏后娘明天就要嫁进来了,也不知道到时候他还有没有好果子吃。
嗒嗒不是说要帮他赶走坏后娘的吗?
骗人!
……
许年一直在边上等,等到嗒嗒跳完皮筋,才上前说道:“嗒
嗒,今天我们要早点回家。”
嗒嗒一拍脑门子,对哦,今天三婶婶和三叔屋里头要多一个小妹妹啦!
兄妹俩手牵着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而这时,许妞妞正走进三房屋里,拿出一条小小的手帕。
“三婶婶,还你手帕。”许妞妞细声细气地问。
“不是我的。”陈艳菊说。
她哪有这种稀罕玩意儿,平时别说嘴巴了,就连流了鼻涕,都是直接往衣服上抹的。
许妞妞有些奇怪:“这是我今天在你屋里打扫的时候捡的呀。奇怪,不是你的,会是谁的呢?”
平日里家里头儿媳妇上工,周老太便会让孙女去扫地,因此陈艳菊对许妞妞的说法深信不疑。
她一把抢过手帕,凑到鼻尖深深嗅了嗅。
没什么味道。
可她已经拧了眉头:“难道是那寡妇的?”
许妞妞忙说道:“三婶婶,你别说是我捡的,我怕三叔生我的气。”
“他敢!”陈艳菊瞪了瞪眼,但也知道自己男人的脾气,便将手帕拧成一团,塞到自己兜里。
以许妞妞对陈艳菊的了解,她虽说脾气冲,却不是个莽撞的性子。
否则上一世在得知许广中与寡妇有染之后,就不会一忍再忍,无数次退让。
许妞妞相信,陈艳菊不会出卖自己,因此才会将之前捡到收好的手帕拿过来,假装是那寡妇的。
门外传来一道响声,许妞妞高兴地说:“一定是小妹妹来了,我去开门!”
陈大福家的寡妇抱着闺女上门了。
陈艳菊盯着她瞧。
祁晓穗长得很美,这样的美,与付蓉那端庄大方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的皮肤雪白雪白,能发光一般,一双丹凤眼是狭长的,仿佛能勾人魂,乌黑浓密的发丝则编成一个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肩膀的一侧。
再看她身上虽穿着粗布衣裳,却因为裤子裁短了一截,露出白皙纤细的脚脖子……
只消上下打量一眼,陈艳菊便可以确定,这不是个正经寡妇!
这样一来,甭管祁晓穗抱着的闺女有多招人稀罕,她都不愿多看一眼了。
要是养了这孩子,她男人成天和这寡妇有交集,岂不是往家里招贼吗?
只不过,她该怎么拒绝呢?
“婶子,我能不能
抱一抱妹妹?”许妞妞软乎乎地问。
祁晓穗便赶紧把孩子交给她。
许妞妞坐在小板凳上,将小婴儿紧紧抱在怀里,另外一只手拖着她的小屁股,脸上流露出天真的笑意。
“你岁数这么小,居然还懂得抱孩子。”祁晓穗笑着说。
然而就在这时,忽地听见小婴儿的哭声。
孩子哭得极大声,声嘶力竭一般,不管许妞妞怎么慌张地哄,都哄不好。
许广中与他爹娘在灶间忙活着晚上的饭菜,这会儿也急匆匆出来。
祁晓穗赶紧抱过孩子,架在胳膊上轻轻摇晃。
可孩子的哭声却极其激烈,哭得满脸涨红,双手双脚都在挣扎扑腾,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祁晓穗也着急了:“奇怪,平时可不哭。”
陈艳菊见机会来了,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太能闹腾了,我可养不了,你抱回去吧。”
许广中一脸吃惊:“孩子哭是正常的,哄着就好了,怎么又不要了?”
祁晓穗也忙解释道:“可能是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还不习惯……”
“其实我早就后悔了。”陈艳菊摆摆手,“孩子这么小,得好好伺候着,我白天在地里忙得要命,晚上回家还得起夜?不养了,你抱回去吧。”
“爹、娘……”许广中希望父母主持大局。
周老太本就对再养个小丫头片子不感兴趣,还是小儿子软磨硬泡才同意的,眼下见三儿媳都反对了,便也说道:“这事还得三房自己拿主意。”
许老头看得出陈艳菊只是找一个借口,但也无意深究,便说道:“要不先抱回去吧,哄好了孩子再说。”
祁晓穗哪知道这家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先是一脸错愕,而后眼中也多了几分被戏弄的怒气。
她竖着抱着孩子,将小婴儿的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不养就别养,没见过你们这种人家!真让我闺女到你家,我还担心她被教坏了!”
说完这句话,祁晓穗恨恨地瞪了许广中一眼,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许广中很是莫名,便对陈艳菊发了脾气:“你到底打什么主意?闹着要养闺女的是你,现在说不养就不养了?”
一道道目光落在陈艳菊的身上,有不解也有质疑,她实在下不来台阶,
便灵机一动:“我——我想养的是妞妞!”
许妞妞装作怔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孙秀丽连忙笑眯眯道:“那敢情好,就让妞妞上你家去!妞妞,以后可得好好孝顺你的新爹娘!”
孙秀丽就像推开一只烫手山芋一般,将许妞妞推到陈艳菊的面前。
许妞妞也怕她后悔,连忙卖乖喊道:“娘!”
而后,她又转过脸,对着许广中怯生生地喊道:“爹……”
许广中觉得头疼得不行,剜了陈艳菊一眼。
许老头不耐烦地摆手:“行了行了,就这样吧。反正都是闺女,养谁的都一样,没必要上外头领个别的娃。”
许妞妞舒了一口气。
她轻轻牵住陈艳菊的手,软声道:“娘,我以后会乖乖的。”
陈艳菊突然得了个闺女,而且这闺女还是许妞妞,不由有些茫然。
刚才她就是赶鸭子上架一般,说了那样的话,简直是鬼使神差。
可没想到,这孩子竟立马改口了。
难道这就是上天注定的?
……
祁晓穗真没想到自家孩子竟会如此不招人待见。
本来她也不是真打算将闺女送人,但家里男人一死,她就得去赚工分,再加上婆家娘家都没人,她是无奈了,便只能想出路。
可经过这一遭之后,她就再也不考虑把孩子过继出去了。
谁的娃谁心疼,要是再送一户人家,也像刚才那陈艳菊那样不讲道理怎么办?
祁晓穗抱着孩子,一边往家里头走,一边轻声哄着。
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孩子的哭声总是不止。
她抱得累了,便无奈地找了处石墩坐下。
恰好这时许年牵着妹妹的手回家。
“哥哥,你看那个小孩怎么了?”嗒嗒问。
“小孩都是爱哭的。”许年回答道。
嗒嗒赶紧摇摇头:“嗒嗒小时候就不哭!”
许年轻声吐槽,说嗒嗒吹牛,她却浑不在意,小短腿狂奔起来。
“阿姨,这个妹妹怎么了?”嗒嗒问祁晓穗。
祁晓穗的背上都急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从人家家里出来就一直哭,哭得嗓子都要哑了。”
嗒嗒觉得小妹妹真可怜,不会说话,只能用哭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
是从我们家出来的吗?”许年问。
祁晓穗扫了许年一眼,眼中顿时起了防备:“你是许家的孩子?”
嗒嗒骄傲地说:“我叫许嗒嗒,我哥哥叫许年!”
祁晓穗现在和许家是结下仇了,但她到底不能跟俩小孩子置气,便哄着闺女,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也不知道咋了,平时在家里都不哭的。就只是被个丫头抱了抱,咋就哭成这样了?”
嗒嗒眨巴着眼睛,用眼神询问哥哥。
许年迟疑了一阵,想起自己幼时的遭遇,便问道:“她是不是——受伤了?”
祁晓穗这下子立马回过神。
她将小婴儿放在自己的腿上,三下五除二扯开孩子的尿布看一看。
屁股没被人拧。
然而就当她怀疑自己想多了时,余光却扫见闺女的大腿内侧。
那里俨然有一道青紫色的痕迹!
那么重的痕迹,摆明是下了死手掐的啊!
若是她不留神,恐怕到了给闺女洗澡的时候,便只会觉得那肯定是小丫头在地上爬时有了磕碰。
祁晓穗的眸光立马就沉了下来。
她和那许家的女娃是什么仇什么怨,对方要把气这样撒在自己闺女身上?
“妹妹一定很疼吧!”嗒嗒离祁晓穗近,一眼见看见小婴儿腿上的淤青。
她有些难过地伸出手。
祁晓穗看着她。
虽然对许家人有敌意,可她见这孩子,眼神却是真的纯粹,无比清澈。
她没有阻拦,任嗒嗒轻轻摸了摸自己闺女的伤。
许年知道嗒嗒总爱耽误时间,可爹娘嘱咐他们早点回家,因此他没让嗒嗒耽搁太久,催着她先回去。
她三步一回头,看了小妹妹好一会儿,才离开。
祁晓穗望着他们兄妹俩离去的背影出了神,片刻后才发现自己闺女的哭声逐渐减弱了。
真是奇怪,她哄了这么长时间,闺女都没止住哭泣,刚才那孩子一摸怎么就好了?
祁晓穗没往深了想,但打心眼里却是对嗒嗒充满了喜爱。
此时她也终于歇够了,抱着孩子回家。
一路上,念及许妞妞刚才的所作所为,她的眸光冷下来。
小小年纪,怎么能这么恶毒?
她虽然是一个寡妇,却不是任谁都能欺负的,这笔账,她必须跟那孩子算
。
……
嗒嗒与她的年年哥哥回到家时,许妞妞已经跟在陈艳菊与许广中身旁,一口“娘”,一口“爹”,叫个不停。
许妞妞的脸皮是真厚,即便许广中看起来对她兴趣缺缺,她仍旧不在意,堆了满脸灿烂的笑容。
陈艳菊对许妞妞倒是好一些,但她到底是过日子的人,平时也不舍得买糖果和饼干,因此许妞妞拍了许久马屁,都得不到什么好处。
可她一点都不在意。
往后许广中可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商啊,到时候她是千金大小姐,就是她这对便宜爹娘的牙齿缝里掉一些好处给她,都够她衣食无忧了!
嗒嗒在堂屋里待着没劲,便跟哥哥回里屋了。
她坐在炕上思索了半天,才小声问道:“哥哥,是妞妞姐姐掐了小妹妹吗?”
许年有些吃惊。
他以为嗒嗒还小,可没想到妹妹什么都懂。
见哥哥点了点头,嗒嗒的表情格外凝重,不由捏了捏小拳头。
预言镜里的事情发生了,妞妞姐姐成了三婶婶的闺女,以后肯定会想尽办法欺负三婶婶的。
嗒嗒得想个办法,尽快让三婶婶知道妞妞姐姐不是好孩子,将她赶走。
否则三婶婶就太可怜了。
哦,对了,小航哥哥上回好像说她的后娘也快要来了,也得赶走。
嗒嗒好忙呀……
……
当晚,付蓉很迟才到家。
回了里屋,她便对许广华与一双儿女说道:“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听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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