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容仪实在是有些困倦, 简单洗漱后爬上榻,翻了一会儿随身携带的异国小说,随即盖好被子, 阖眼入眠。
这个点还不算晚, 天刚刚暗下来的程度,这个房屋很安静,偶尔能听见有僧侣从墙外的小路禅道走过,发出很轻微的响声。
他睡了一会儿,隐约听见有烟花爆竹的响声, 还有时不时传来的人潮欢呼的声音。
他依稀想起来, 这家客栈中间还有酒楼、茶馆之类, 这回儿恐怕已经来了戏乐班子热场。太阳界这个位置的几个国家的戏乐班子他也看过不少场,大多都是话本子改成了戏, 但他反而不爱看, 他爱看那些英俊少年、美丽姐儿唱歌跳舞,最好是一边跳一边脱的那种。
容仪动了些心思想出去看看,但也只是半闭着眼睛冒了这个念头, 不一会儿就又被睡意打消了。
等他再醒来时, 入夜已深,那些戏班子的声音也已经消失。
容仪摸了摸肚子, 觉得有些饿,于是站起身来, 梳洗打扮,拎着一吊钱, 晃着小扇子出门晃悠了。
本来他平日里出门转悠, 会戴个面具或是纱笠, 免得修行人越来越多, 他迟早有被人认出的那一天,但今日天色已晚,他也懒得折腾,就这样除了门。
客栈门口有等客的车夫,容仪随便上了一辆,说:“去你们这最大的赌场。”
“好嘞,这就去,公子哥这么晚了一个人过去啊?赌场挺远呢,附近找乐子的地方多,您看看要不要去别的地方转转?”
容仪因为夜风吹,打了个寒战,眼睛眯了眯,冒出一点泪水来,双眼发红。他又打了个呵欠:“就去赌场就行了,天冷我知道,路费我多给你二十钱,别绕路瞎抬价就行。”
“好嘞,好嘞,公子出手阔绰啊,咱家做生意的怎么会瞎抬价呢?”
车夫在前面絮絮叨叨,驱赶着马车走了。
容仪又在马车里打了一个小盹儿,到了地方后清醒下车,给了车夫钱,随后就大摇大摆进了赌场。
他今日一身白衣,锦绣镶边,清清淡淡,却有一种天然的贵气。
赌场的人赶紧迎过来:“这位公子推牌还是走龙?看您是生面孔,第一次来吧?我们这儿还有好些散客,老板作保的,包您玩得痛快!”
容仪晃了晃扇子,目不斜视地走进去,淡声说:“先给我一个单独的隔间,上点你们的招牌酒菜。我还没吃饭,很饿了。”
“嗨,公子您只管往里请,看着喜欢的点,要是今儿您手气好,咱们这儿也跟全免单!”老板搓着手,看他的视线像是看一条砧板上的大鱼,“咱们这比别家玩法多,赌玉石也有,旧物拍卖典当也有,包您什么玩趣都能找到!”
赌场这些招揽人心的小技巧容仪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他去了包厢坐下,很快让人走了,自己大快朵颐起来。
他要了几样小菜,一盘果子,一些酒水。
吃了几筷子饭菜之后,容仪自言自语道:“饭菜属实一般,不如我自己做的。”
又拿起一块瓜果,刚啃了一口,容仪眼睛都亮了,又自言自语道:“这里的果子的确是不错。”
他又要了一筐水果。
他与这个赌场没什么熟人关系,包房不是最好的那一间,但也是头等包间了。隔壁有几个纨绔公子时不时出门放水,路过他这边,见他长得好看,又是一个人作何,就有人动了一些小心思,隔着精美的浮木雕屏敲一敲,想要跟他说话。
容仪没理,接着吃水果。
他正思索着今天是推牌九还是打马的时候,忽而听见赌场堂中一声锣鼓爆响,炸开了全场的气氛,他低头望去,场上清空了,一些穿得喜庆无比的人推上了数十个密闭的箱子,一一打开、摆上华贵漂亮的展台。
“今日有幸得神兵、灵药、灵石、古董一批,定价随缘,价高者得。”敲锣人清了清嗓子,“而我旁边的这把剑——是今儿撑场子的,我一说出此剑大名,所有人定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就是——青月剑!”
此话一出,满场都沸腾了起来,质疑声和叫好声响成一片。
旁边包间的几个公子哥的声音明明白白地传入容仪的耳朵里:“青月剑乃是姜国的护国神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多半是假的。”
“不是多半是假的,铁定是假的!”笑声响成一片,“更何况佛子如今人就在婆娑国,这个节骨眼上说把青月剑摆出来?那不是打他的脸吗!姜国人如何受得了这等屈辱?”
“就是就是!”
场上负责看守的人是个年轻的罗刹,他手里还拿着一张剑谱,很诚实地告诉了所有人:“是否为真,我们也不能判定,但神兵图谱在这里,各位要是信的,尽可以出价,不信的,也可以看看其他物件捧捧场。”
又是一大片起哄声,混杂着笑声。
容仪本来打算继续吃果子,但是抬头望那边看了一眼,微微怔了一下。
这些年来他混迹赌场、当铺,卖什么的都见过,单是卖凤凰毛的他都见过不下十个,还有撞到他本人身上的——卖明行用过的杯子、披过的毯子之类,容仪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吉祥物符号,帮不少人赚了很多钱。
这些东西,多半都是假的,他也没有当真,但他这么远远地看了一眼,却感受到了那把剑身上散发出的冷而凛冽的剑气。
是只有杀尽妖魔的神剑才有的气息,带着他曾经熟悉的草木与雨水的力量。
容仪又看了一眼,此时此刻,那把剑却像是有了某种感应,边缘更亮,那种气息更加浓烈起来。
周围围着一大群人,喧闹声大到几乎听不见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那把剑却像是能够无形中隔开一个无形的结界,气氛独独不同,是孤桀与温润的力量。
窗外渐渐响起淅沥雨声,是傍晚的雨终于下了起来。
水汽弥漫。
前面的东西都一一出价了,轮到这把剑时,却无人问津。
“我看像是真的,上面是有力量在的。”有个客人嚷嚷着出了一个价格,“我是蓬莱修行的剑修,我看得出来!”
“你是托儿吧?”
“谁说的?我出价,一百金!”那剑修志在必得,毫不客气地嘲笑道,“尽管觉得我是托儿好了,哪怕一百金,买一把普通的除妖剑,那也值当了!”
那剑修指望着有人能同意他的话,但这一整个赌场混迹的人都是人精,自然不相信他,他有些悻悻然,又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出价。
“就一百金?还没有人要出价?”那罗刹显然也是很紧张,也有些微微的遗憾,“这剑也是我们辗转所得,单买过来就花了五百金呢!实在不行,我买了。”
——虽然他自己也不信这剑是真的,因为毕竟他已经拿给相里飞卢看过。
“哪有你这样的?”那剑客急了,“你是老板的人,还能自己买?”
年轻罗刹自知理亏,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清透的声音从楼上传来:“那这五百金,我出就好了。”
众人抬眼往上望去,望见一个白衣少年人趴在二楼栏杆上,摇着扇子,乌发高冠,眉眼出众,令人目眩神摇。
这一刹那,所有人甚至都忘了他们本来在干什么,他们所有注意力都被容仪吸引了过去,他单单站在那里,就像是会发光一样,一颦一笑都勾着人的魂魄。
“怎么,五百金不够?”容仪歪歪头,笑了笑,“我再加一百金?”
他这一笑,透着一种少年人的纯然,又带着一些经历风霜后的散漫无谓。
年轻罗刹很快反应过来:“五百金,这位客人出价五百金!还有人跟吗?”
那剑修一看容仪出价五百金,又观他面貌,仙气飘飘,料定不是寻常人物,心里也是已经:“莫非这剑真是真的?”
但又很难不让人相信这少年是个来抬价的托儿。
剑修一咬牙:“跟!我跟……五百一十金。”
他这个加码多少有些轻飘虚浮,场上有些人笑了起来。
容仪那边毫无波澜,轻飘飘地说:“六百金。”
这句话落地,剑修脸色有些发白,神情显得更加犹豫不决起来。
容仪还是不慌不忙摇着扇子。
他在人间这么多年了,已经不再是那个急哄哄上勾的小凤凰。换做以前,他直接押上千金都算少,如今他知道,只有这样一点一点抬价,别人才不会跟着他笃定这是真货,不会有更多人来抢了。
片刻后,那剑修咬了咬牙:“我不跟了!给你吧!”
“好。”容仪点点头,“那就是我的了,我今日出门没带随从,黄金沉,老板你们知道规矩,派车去我学生那里取。”
“好,好。”罗刹负责这把青月剑的售卖,立刻叫了人把容仪请至背后贵客茶水间,好吃好喝地招待,又让人冒雨赴往客栈,找刘云取钱。
刘云正值梦中,冷不丁被一帮人叫醒要钱——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场面,于是爬起来叫人抬了黄金银两,直接送去赌场。
钱货两讫,这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年轻罗刹如在梦中:这就卖出去了?
他有些犹豫,试探着问容仪:“敢问公子高姓大名?还是……何方仙家,能看出这把剑的来头么?”
“我不是仙家,修道闲人一个。”容仪正在吃糕,顺嘴胡诌,“跟着家兄来此地行商的,家兄主事,我不学无术,便来这里逛逛。”
“那这剑……”
容仪说:“是青月剑不假。”
另一边,那剑修还没有走,一面是担心自己遇到了托儿,一面又担心遇到了真买家,自己错过了好东西。
看容仪的派头,也不像是老板的托儿,他脸色又青又白,磕磕巴巴地问道:“有何证据么?佛子可就在婆娑国!”
“我是不知道为什么姜国会把这把剑弄丢。”容仪把最后一口糕塞进嘴里,轻轻起身,“但它确实是真的。”
他走到台前,伸手提起青月剑,拔了出来。这剑对他来说多少有些沉重,他用力了一番才□□。
他用剑生疏,招来了一些笑声,其他人不动声色,等着看好戏。
“就这样啊?”剑修没忍住说。
容仪也没理他,他提起青月剑,冷光挥向空无一人的二楼包房,这一刹那间全身修为灌注剑身,剑身发出铮然长鸣,一股逼人正气带着冷气横扫了全场!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窜上来的寒意,如同冰雪,那是绝对冷酷、严厉的力量,邪者用更邪,正者用无双。
满场人鸦雀无声。
容仪说:“要是修行者属性贴合,它会更厉害些。”他又瞅了一眼那剑修,“你是杂灵根主火,用这个也不太合适。”
剑修目瞪口呆。
满场人在反应了一段时间后,才轰然爆发出强烈的掌声,还有无数人冲上来叫他:“仙师!仙师也给我们看一下吧!求求指点!”
“公子这剑还转卖么?我出五千金!!”
“一万金!”
容仪摇摇扇子,言简意赅:“不卖。”
小罗刹立即会议,把其他人都赶走了,又领着容仪回了楼上包房,清静许多。
“您还有什么需求,尽管说,今日酒水我替您给免了。”罗刹说。
其实五百金还没到他们酒楼免单的消费水准,但罗刹实在好奇他的来头,没有忍住想多打听一些。
“那好啊,我还想玩投壶,钱在这里,给我买两百次的。”容仪说。
罗刹立刻给他安排上了,容仪于是高高兴兴地玩了一把投壶。
“十发九中,公子厉害。”
“今天运气不错。”容仪说。
他虽然没了天运,但本身运气也不差,在赌场上到底是赢面大。玩到这个时候,天也快亮了,他伸了个懒腰,“好了,就到这里。我该回去了。”
小罗刹极其周到:“我送您回去,青月剑也在这里,您确认一下,我们是没有偷换之类的哈。”
容仪瞥了一眼:“我知道。”
下楼前,容仪找小罗刹确认道:“佛子确实在你们这是吗?要给国王讲经?”
小罗刹说:“对的。”
容仪问道:“真的是他吗?绿眼睛那个?”
小罗刹一时语塞:“不是,是红眼睛……但那的的确确是佛子。我可以保证。就……您见过他?”
“奇怪。”容仪自言自语道,“我虽然忘性大,但也不至于记错他眼睛的颜色才对。我想想……他留发吗?”
小罗刹说:“留的,天生佛子,带发修行的,绝对不会错。”
“那也好。”容仪打了个呵欠,“既然是就好,我听你说法,你见过他本人?”
“我虽然在赌场帮工,但也在陛下座前修行,是陛下的护院。”年轻罗刹跟他说话时,不敢抬头看他,有些不好意思,“佛子正是我接待的。”
眼前的人实在是太漂亮,又兼有某种年长的温润与少年的稚气,很难不让人怦然心动。
“哦?那倒是省事了。”容仪抬抬下巴,“这把剑我就不带回去了,你去呈给他本人,以我们刘府的名义去送,就说姜国的东西,别再丢了,这真是很丢人的一件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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