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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 上神不用这么客气。”过了一会儿,相里飞卢说。
容仪实在是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他把这一筷子煨三笋咽了下去, 憋了半天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好吧, 其实有点不好吃。”
他以为相里飞卢会不高兴, 但相里飞卢听了他说完这句话后,反而怔了怔,接着笑了一笑——这好像是他来之后, 相里飞卢第一次露出笑容。
相里飞卢垂下眼:“我知道。上神离开这么多年,原来那些店关得差不多了,一样的菜,可能口味不一样, 你来得匆忙,我没来得及准备,就只先买了这些。晚上等宫里来人, 再给上神做一些吃的,或者——”他往外面看了看,雨势仍然没有小的意思,“上神可以随我出去转转, 这附近还有一些酒楼茶馆, 上神可以跟着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容仪对如今的姜国倒是很感兴趣, 想出去玩,可是不太愿意跟相里飞卢一起出去——总觉得会更加尴尬不自在。
他含糊地说道:“没关系的, 先就这样吧, 我在小徒弟那里吃饭, 也经常吃到我不太爱吃的。不过我们凤凰只要有清水喝,有练实吃,也能吃得很好了。”
容仪随即想起来自己下界并没有来得及带练实,但他假装没想起这回事。
相里飞卢还是轻轻地说:“好。”
两人饭毕,宫里派来伺候容仪的人也来了。他们给他把鲤鱼池边的庭院房间收拾了一下,里里外外搬动打扫。
相里飞卢嘱咐下人:“房里放清水,把我叫人从佛塔取回来的那些旧物放好,炭盆边要放一盆水,不要放得离床太近,但也不要太远。窗户都关上,但要留一个开着的窗透气。床头不要点这种香,拿佛塔地宫里的水磨香过来……”
一个侍女说:“大人,这香是修罗大人上次从鬼刹国带来的御品,宫中也没有几支,这个香性平属土,与容仪上神相合,佛塔的香我们也带来了,我是看磨出的香比较淡,这个屋子有通里间,比较大,所以想要为上神安排试试的。”
这个侍女心思细巧,说话也很得体有理。
容仪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相里飞卢打断了。
相里飞卢说:“不用,就换佛塔的香,鬼刹香对他来说太浓了,他不喜欢气味太浓烈的香。同里间的地方放一道门帘挡风。”他环视一周,“这个房间确实是大了一点,佛塔水磨香淡的话,再送一些花果进来增香。这个时节的花要山茶花和白腊梅。”
侍女赶紧记下:“是。”
容仪正想说自己不用这么麻烦的时候,却突然愣了一下。
他想起来自己确实不太喜欢气味浓烈的香,也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原来在佛塔住的时候,房间里总是有淡淡的、他喜欢的香气,他从来没有想过那香气的来源。
他也是第一次意识到,相里飞卢对他的了解,甚至比他对他自己的了解还要多。
虽然脾气有一点不好,但他确实是一个很会养凤凰的人。
发现这一点后,他不知道为什么起了一点微微的叛逆的小心思,他说:“就用那个什么罗刹香吧,我有时候也喜欢很浓的香。”
相里飞卢看了他一眼,苍翠的眼底隐约浮现某种异样的神色。
这一刹那,容仪不知道怎么的感觉到,要是在以前,相里飞卢一定会说:“不用理他,按我说的办。”
但相里飞卢现在只是顿了顿,说:“……好,按上神说的办。要是你不喜欢,再换回原来的也好。”
相里飞卢在这里指挥,容仪插不上话,就坐在房中一个凳子上望着,一切都指点安排好后,他再跟着相里飞卢回到他住的庭院。
容仪又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凳子上,告诉他:“那我们现在来谈谈你的病。”
相里飞卢倒了两杯茶,给他递了一杯,随后也跟着坐下,视线看着地面:“嗯。”
“我看了一下师父的笔记,他以前给你治病治伤,是不是先用静心咒稳定你的状态,然后再传功运气?护法灵物一般是莲花和曼陀罗,这个我刚好有。”容仪掏出笔记看着。“然后,对症的药你也看一下,我知道这个你比我在行,要是有什么不对的话,你也可以告诉我。没问题的话,我就让他们去抓药。”
“我知道。”相里飞卢轻轻说,“不用看了,好与不好都没关系,我有佛法与魔气同时护体,旧伤发作,也不过是疼上几天。”
“这不可以的,疼怎么是小事情呢?”容仪怕疼,认真叮嘱,“那我现在给你治?还是明天?”
“明天吧,今天上神舟车劳顿,就可以先休息。这几天,要是愿意出去走走,多留几天……我……他们也会很高兴。”
容仪也觉得有道理,于是答应了下来:“好。”
他刚好也想在人间多玩几天,只是他还在盘算,如何委婉拒绝相里飞卢的陪同。
就在这时,庭院靠近门口处传来一阵喧嚣。两人都同时往庭院外看去。
清席别院的门是开着的,有几个衣着华贵的青年立在门口,好奇地往里看着。这个地方一扫从前的冷寂,灯火通明。里边的热闹,也传到了外边街巷中。
这个区域都是王公贵族的宅邸,从前相里飞卢刚搬过来时,不少人想过来套近乎,但都被拒之门外;如今门终于开了,他们免不了怀着一些小心翼翼的、看新奇心思。
“您好,有人在吗?咸国公府二公子问佛子大师安。一起来的还有钦差大臣家大公子。”
都是一些年轻人。
相里飞卢为避嫌,向来不接触朝中人员事务,以前在佛塔时,这些人也自觉不会打扰,但如今国师将要交替,相里飞卢又住到了这里来,求访者也就开始络绎不绝来此了。
“回去吧,佛子大师一向不见外人的。”
容仪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紧跟着是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可是我真的十分敬仰佛子,我是带着姜国谶纬过来的,想问问佛子治国安民的看法……再说了,不也是你想过来的?你也对护国神念念不忘吧?”
容仪跑出去,有些高兴地叫他们:“啊,是你们啊!”
院前的人,正是他进程前遇见的那几位贵公子,国公府的名叫施沛,殿前从事名叫魏罗。
他跟相里飞卢介绍:“就是他们把我带进城里,还请我吃饭。”
相里飞卢怔了怔,随后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两位青年,说:“请两位进来吧。”
反而是施沛、魏罗两个人不知所措,紧张得结巴了起来:“不不不……不打扰您吧?其实我们就是过来看一眼——”
“没关系,进来吧,也感谢二位对护国神的照顾。”相里飞卢淡淡地说。
施沛和魏罗面面相觑。他们清楚,彼此已经成了整个姜国王城,除了陛下与新任国师以外,唯二被邀请进入这个庭院的陌生人,这是无上的殊荣。
两人被请了进来,一起说着话。
相里飞卢坐在一边几乎没怎么说话,只在魏罗过来问问题的时候,会解答几句。另一边,施沛和容仪倒是聊得很好——从今天一路过来的经历,再到姜国最近的好吃的好玩的,房中的气氛因此好了不少,容仪也放松了很多。
施沛看容仪很高兴,一时忘形,也问他道:“既然上神这么感兴趣,这几个地方我都带您去看看吧?”
说完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实在是太过僭越了。不知道怎么的,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相里飞卢的神色。
相里飞卢面色淡静如水,但不知怎么的,这位银发的国师单单坐在那里,就能给人以无边的压迫感。
容仪的声音把他的注意力引了回去:“好啊!”
容仪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正好这几天我治完佛子,就可以跟你们一起出去玩,你们住哪里?我到时候直接过去找你们就好啦。”
“呃,我们就在……”施沛不知为什么,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相里飞卢,“就这个巷子拐个弯就是,咸国公府,您不用来找我们,只要您想,我们每天都来接您出去玩。”
“这不好吧?”魏罗不太赞同,“上神是护国神……”
“没关系没关系,我还是想和之前一样多出来走走,也是学习一□□察民情,做一些我这个护国神应该做的事情。”容仪回答得中规中矩,“不给你们添麻烦就好。”
他太乖了,反而引得施沛一行人笑了起来:“年底了,我们倒是时间多,上神愿意赏脸,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容仪迅速愉快地和他们商定了游玩的时间和场所,清席别院里瞬间充满了欢声笑语。
随后,二人起身告辞。
容仪困了,望了望他们的背影,又跟相里飞卢说:“那我先回房里睡了哦。”
相里飞卢嘴唇动了动,最后说:“好,上神好好歇息。”
容仪又想了想,又记起来一件事:“那那个药,你今天就可以开始喝了,提前调养身体,对到时候传真气有好处。我看师父的记载上是这么写的。”
“好。”
相里飞卢仍然只是回答这个字。
容仪高高兴兴地去睡了。
庭院里来了人,是一位宫里派来的小太医:“大师,容公子要我们抓的药配好了,您现在煎服吗?”
“给我吧。”相里飞卢说,“我自己熬。”
小太医于是恭敬地把药包递给他。
相里飞卢提起回到屋内,坐在药罐前,打开了药包。
药味清香入鼻。每一味药,剂量、种类、性情都搭配得刚刚好,有些地方根据他如今修魔的体质而略加改动,反而比孔雀在时为他配的药更好。
说不定不需要容仪亲自施法,他单单喝了这味药,身体就能好起来。
他从前不知道容仪还会这些东西,如同他从前不知道,容仪有一天也会这样听话客气,懂事有礼。
相里飞卢垂眼注视着这些药材,随后伸手,将一大半的药都倒在了地上,指尖一道法决闪过,顷刻间将它们化为灰烬。
药包里只剩下不足四分之一的药材,他将它们倒进药罐中,倒入清水。
药量减少这么多,他的病就可以多拖几天。
他留不住他。
容仪不在他身边时,这件事是自然而然地;而如今容仪在他身边,他也未必有多少时间能留住他。
他静静地注视着火光,等待着天明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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