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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注视之下, 相里飞卢剑指金色的凤凰,凤凰拍了拍翅膀,盘旋许久之后, 方才恋恋不舍地飞离。
而相里飞卢收剑入鞘, 转身下马,走向国师台。
皇帝三步并不两步走下来,一脸严肃地迎他入殿。青月放下了手里的观星书, 停下脚步,俯首沉默。
相里飞卢淡声说:“你一起进来吧。”
皇帝也一拍脑袋:“是了,小相里大人方才也说有事要告, 有什么事情,都进去再说。”
“师父回来了,想必有话要与陛下说,我守在外面就好, 听师父吩咐。”
青月怔忡过后,抬起眼与他对视,少年人眼底眸光坚定, 没有任何胆怯与畏惧, 只有一丝未能完全消去的疑虑。“只等师父出来, 与师父您一叙。”
他同样注视着相里飞卢的眼睛,想要看清那眼底是否有任何其他神色——但那双眼中,苍翠凝定,如同以前一样,锐利逼人,坚不可摧。
青月握紧手中的斩妖剑, 良久后方才移开视线, 退了下去。
最近梵天很热闹。
“听说明行又被退婚了?”
“是这样的, 听说还被打了,前几天回来了,尾羽都削掉一小截,一路哭着回的凤凰殿,呆在凤凰殿里不肯起来。不仅如此,明行还没有死心,要小龙送了一件法器下界,说是等着那人间的恋人给他写信。”
“真的假的?什么人敢如此对明行,不怕被天雷劈吗?”
“嗨!我也是说,怪啊!不过我听说那人颇有几分来头。”
“什么来头?品阶如何,可有封号?你说在凡间,不会是个凡人吧,那也太难以想象了。”
“是天生佛子,佛法化生,千百年后定要飞升上界的,不知会有多少尊荣,只是佛子慈悲为怀,现在已入业障了,不肯飞升,哪里又有时间分给明行呢?”
“唉,明行也是,我们都觉得他应该多向月老问一问恋爱之道……这已经是第三十七个了吧?”
一条小龙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耐烦地驱赶:“都活腻了不是?叫明行听见这些话,你们就完蛋了。快走快走,大早上的吵死了!”
一众小仙赶紧溜了。
这么多天以来,无数人比如月老、白泽之流,都佯装在五树六花原前路过,只想瞧一瞧容仪现在的样子,好趁机找点乐子,嘲笑一下他。
不过容仪谁也不见,渐渐地,大家也都知道了,这次容仪像是真伤心了,于是也都不再闹哄哄地过来了,改为送上一些慰问品。
慰问品送进去之后,基本上也杳无音讯。
倒是月老点子精:“不知道大凤凰的消息,可那位昆仑神君不正在凤凰殿中养伤么?大凤凰不出来,我们去问问他,总是可以的吧?”
“也难,谁都知道那位昆仑古神不问外事,成日研究典籍,也不像是八卦之辈。”
“唉唉。”月老往白泽头顶一弹,“不晓得变通!明日朝会,玉帝特请昆仑神君前往议事,你且看我就是。”
第二天,天帝上朝。
今天是天赦日,玉帝召集众神在场,四时专气,生育万物,宥罪赦过,是一场繁华盛大的法会。
仙气腾腾中,众仙有序入场,丝竹飘飘,相熟的仙家各自聊着天,吃着瓜果。喜欢论道求法的,也都聚在一起激烈辩论着。诸神按照品阶与威望,各自领了座次。
月老和白泽蹲在门口,眼巴巴地守着。
“快看,今日风羽国王来了,也是大凤凰的前男友之一——他怎么亲自来了?”
月老看来看去,没等到他们想等的人,反而看见了也大堆稀客,
“哎哟,那边不是西海龙子吗!听说他向大凤凰退婚之后,像是后悔了,一直未娶。这几个都是不常来天界的,真是稀奇,稀奇。”
白泽耸耸肩:“有什么稀奇的,这些人若是坦荡说一声自己就图明行,我都尊一声坦荡,如今他们要是后悔了,还想图谋大凤凰,实在是令人不齿。”
月老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寻找目标。
天赦开始,昆仑神君准时入场。
月老拽着白泽:“冲!”
然而话音刚落,便见到一边的神女引着容秋去了诸神上座,中间一下子乌泱泱拦了一大堆人,容秋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白发紫眸的男人温和儒雅,身姿挺立,入座后也是清雅端方的模样,不怎么参与讨论。
见到宴会已经开始,他从袖中摸出一本书开始看,如果有人搭话,他就放下书认真谈论。
最近这段时间里,天界也隐约摸清了这位上古神灵的脾性:脾气相当好,不太关心其他的事物,除了养伤以外,基本只在钻研典籍,寻求因果锁链的解法。
他刚住进凤凰殿时,众人都以为他和容仪在一起了——更别说这位上神,还拒绝了昆仑神君的封号,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随容仪姓容。
后面是见容仪迟迟不回天上,也一直在为相里飞卢奔走,这层猜测才慢慢地放了下去。
不过与此同时,“明行负了上神”的说法也在甚嚣尘上。
容仪把上神骗去了凤凰殿,却冷藏不理,实在是令人扼腕!
也因为容秋脾气好,不少神女慕名而去,借着询问典籍、提供线索等名义前往五树六花原,想要与他见面,多说几句话,天界也因此掀起了一股论道的风潮。
不过容秋在三四日之后,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从此闭门谢客,只说自己事务繁忙,精力来不及应付,让有问题要讨论的仙家,都写在纸上,让小龙送过来。
众仙没了亲近上神的渠道,一时间很是唏嘘。
天帝正和太上老君聊家常,谈论最近新制的神香。
太上老君拿着新练成的丹药和香粉,叹了一口气:“这款新制的香,很受众女仙的追捧……然而要论六界自然之香,最真之香,还是出在五树六花原,五树六花经过凰火淬炼之后,散发的那种香气,温暖馥郁,清明神志,补充精元,是最好不过的……”太上老君开始四处寻找,“小凤凰近日来了没有?最近我常常想找他,但大日如来总说他在凡间。”
天帝正要说话,一条小龙游过来,禀报道:“报告天帝,今日明行告假。”
“又告假!这小凤凰。”天帝一脸无奈,“你们有谁知道他如何了么?上回蟠桃会,西王母听说他恋情再度失利,特意给他准备了九十九种鲜果组成的果盘,结果他没来,怄死个人。”
“听说是被那凡间的佛子给甩了,现在正在凤凰殿窝着,等待度过这漫长的失恋期……”另一边的卯日星君也是个八卦的,他和容仪一向关系好,四处看了一圈之后,他咳嗽了一声:“这也只是听闻,不知是否属实——昆仑神主,你与容仪朝夕相对,能否告知众仙友一二?也免得我们太担心小凤凰。”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停下了谈论,往这边看了过来。
所有人心底都燃烧着八卦的熊熊烈火,噤声望向容秋。
容秋放下手中的书卷,想了想:“他回来后,我也尚未与他见过几面。但据我所知,他近日黯然神伤,是因为别离伤心,需要休养,他那位凡间的恋人,并没有提出与他分开的事,反而对他用情极深,为了避免明行在凡间受到忌惮与伤害,才让他回到天庭中。他们二人,亦每天用法器传递书信,情比金坚,故而这个说法,不属实。”
他说话条理清晰,逻辑清楚,神色坦然。
因为太过坦荡,反而弄得在场的这些神仙们十分汗颜,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西海龙子站在一旁,脸色铁青。
他忽而冷笑一声说道:“……佛法化生之人,无心无情的,怎么可能掏出一颗真心对明行。”
容秋抬眼瞅了瞅他,思索了一下,淡声说:“依我所见,便是如此。两人都用情极深,用凡人的话来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西海龙子似乎有些失控,他呛声道:“不可能!世间无人能受明行业力反噬!”
此话一出,宴会间更加寂静了。
这句话捅开了众仙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实——除了少数几个人以外,几乎没有人受得住明行业力,天运所向。
所以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容仪的恋情必不长久,只是容仪一个人心思单纯,告诉他不好,而如果这个事实让容仪不高兴了,多半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容秋又思索了一下:“我不很清楚那位佛子的情况……但我想,他既然与明行许下千年之约,想必是受得住,受不住,也在为他寻找办法,探寻一个好结果。”
西海龙子脸色更青了。
容秋说的话,没有人敢质疑。他是上古真神,也实在没有要说谎的理由。
另一边,风羽国王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是一片沉默。
容秋抬起眼往四周看了看,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有些不解:“我说的,哪里有问题么?”
“没有没有。”月老见到容仪的几位前任吃瘪,心里暗爽,“上神如此疼爱大凤凰,是大凤凰值得的,我们大凤凰,也要承蒙您关照。他不见我们,好歹您能见到他,如果可以的话,也请上神替我们多多关照他的情况。”
“我只是阐述事实。不必言谢。”
“明行……”容秋垂下眼,温声答道,“我会照顾他。不过不是替你们照顾。”
“在他身上,我尚且……有因果相求。”
“大凤凰大凤凰,神仙群宴结束了,这次你又请假,天帝没有骂你。”小龙游进凤凰殿,眉飞色舞地禀报。
主殿卧榻中,左螺旋盘着一只赤金色的凤凰。它身姿优雅,羽翼丰厚,十分肥美,只是尾羽略有残缺。
容仪自顾自盘着,也没有理小龙,只是问道:“佛子今日来信了吗?”
“还没呢,大凤凰。佛子上一封信不是说,前往极渊寻找某种药材,有一段时间不会联络吗?”
小龙小心翼翼地说,“您要不要出去走走?”
“不要。”容仪想了想,“再把我三日前看过的小传拿来。”
他回来才两三天,已经饱受相思之苦,目前还只能用人间话本子填补空虚和寂寞。
话本送来了,容仪翻了几页,几乎都能背下来了,于是又把话本子扔到了一边,把脑袋埋进翅膀里,假寐。
凤凰殿里燃着檀香,窗户开着,风声微动。
容秋敲门时,容仪并没有听到。
他只听见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很轻,轻而沉稳。
他以为是哪位大明王来看他了,也不愿把脑袋从翅膀里□□,只是说:“不要逼我出去,我想,等我独自伤心一段时间之后,我就习惯了。到时候,我会自己出来的。而且我的尾羽还没长好,不漂亮了,佛子没有考虑到青月剑砍下的毛毛,就很难长起来了,我还在跟他生气。等他意识到我生气之后,我再出门玩。”
“原来是这样,沾了千万妖魔的神剑,可以伤及神的躯体。”
一道影子立在了床前,容仪听出这声音有些陌生,忽而抬起了头。
容秋垂眼望着他,深紫色的眼眸中如同流云涌动,“你因为尾羽残缺而不高兴?”
容仪狐疑地看着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问:“上神,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你。”容秋的声音淡然得如同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他指尖轻轻一拂,容仪被削断的羽毛就随着他的指尖游走,生长了起来。
一股温热的风笼罩了容仪的尾巴。
容仪愣了愣,仍然没有来得及反应,容秋的手又覆盖了下来——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那柔软的触感,仍然让容仪想起他那已经故去的娘亲与伙伴。
他愣了一会儿后,赶紧化为人身,跳下床,俯身行礼:“谢上神救治。我以为这些羽毛,再也长不出来的。”
“上古神灵与天地相声,我所持有的复苏之力,与你们凤凰的涅槃之力类似,但不可替代。”容秋注视着他,“不必谢我,你我因果在此,日后,我也有有求于你的时候。”
容仪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少年人肌肤白皙,神情怔楞,因为刚醒,乌黑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颊边,脸颊与嘴唇也红红的,看起来有几分迷蒙。
而他颊边有一缕断发,十分突兀。
容秋看见这缕断发,伸出手,容仪却想起了什么似的,飞快地往床里一躲,伸手挡开他的手。
容秋的动作停在半空。
“对不起,就……”容仪想了想,小声说,“这缕头发,就让它断着吧。这是我给……给佛子的信物。”
“信物?”容秋继续若有所思,他收回手,神情自然,并不是受到了冒犯后的神情,“我明白了,这是人与人之间缔结因果的证明,虽然它本身不构成因果,但它应该存在。”
他对着容仪笑了笑,“唐突你了,小凤凰。我本来只想让你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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