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九月深秋确实对他下不了手。
她的理智告诉她, 应该趁现在杀掉他,如果不杀掉五条悟,她无法真正地报仇。
她的理智是这样警告她的, 她的身体却叛逆地退缩了,手指深深陷入干涩的沙粒之中,满指甲都是沙子。
我有病吗?
不对, 我好像真的有病。
九月深秋盯着他的眼睛, 他解除无下限术式的行为对她而言更像是挑衅, 脑子里翻涌着无数个画面, 九月深冬死在她面前的画面。
十年前, 九月深冬放走了一只特级咒灵,因为那只咒灵会说话。
它恳求身为同类的深冬救救它,深冬不忍心, 终于还是放走了它。
此后一个月, 那只咒灵不断作恶, 害人无数,九月深秋为了收拾这个烂摊子,一面顶着上面那些人的施压拼命挽救深冬, 一面到处寻找那只咒灵。
维护异类的一个月, 加上特级咒灵残害数百人的罪责, 九月深秋终于被高专除名,成为史上最为恶劣的诅咒师之一, 可她仍旧不肯交出九月深冬。
上面决定联合对她进行围剿,为了捉拿那只通人性的异类。
九月深冬对于间接害死数百人愧疚不已, 为了洗脱九月深秋的罪名, 她主动献出生命。
她自行挖掉双眼, 四肢被咒灵分食, 最后的恳求是希望他们放过九月深秋。
他们答应了她。
可九月深秋却在这时候赶来了,她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和威胁,在最后一刻,从咒灵的口中抢回了深冬的头颅。
“那只咒灵为你所做的一切,全部打了水漂,你依旧是令人憎恨的罪人。”他们对她说。
“那又如何?我不稀罕你们这群人的宽容。”她说。
她用血画下新的炼成阵,消失之前,给他们留下十年不见的遗言。
“你们也该尝尝,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滋味,不过你们不要着急,只要我还活着,在场的每个人都会有那个机会。”
她的负面情感在交易的过程中被削弱,十年的磋磨,恨意早已被时间深埋。
压抑整整十年,一朝爆发。
九月深秋的记忆最终停留在九月深冬死去的那一天,而记忆最深处涌动的唯一,是替深冬报仇。
……
……
五条悟笃定她不会杀死他,她更不会杀死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你是眼瞎了吗?刚才如果不是你拦着,那三个小孩早就已经死了。”九月深秋对此嗤之以鼻。
五条悟托着下巴,冲她眨眨眼,拖长腔调答:“如果我真的眼瞎的话,怎么会爱上深秋?”
“你有病……”
未说完的话突然止住。
一息的寂静。
九月深秋愣愣地看着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
什么爱?爱什么?爱谁?
她左半边耳朵重重嗡鸣,好似谁在她耳边开了一枪,余波震得她久久回不过神。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绊到沙坑凸起的边缘,一屁股坐到地上。
五条悟静静地看着她,这一次竟然没有去拉她,任由她被震惊所掩盖。
他歪头,用食指抵着嘴唇,眼梢微一上扬:“原来深秋真的喜欢听我说这种话啊,爱你哦,我爱你哦,超级爱你,一天看不见你就难受得想要立刻翘班——”
九月深秋没敢听完,她落荒而逃了。
五条悟看着她狼狈的背影,抬起手,从指缝里观察着她的背影,恶趣味地笑了起来。
居然会被他的告白吓到,一惊一乍的深秋真可爱。
……
……
九月深秋攻击小男孩的照片被人拍了下来。
京都是保守派的大本营,九月深秋本就是保守派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对她的监视远比想象中的严密。
为了抓到她的危险罪行证据,保守派不知蛰伏了多久,这一次,终于被他们抓了个现行。
此时,对一切一无所知的九月深秋正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她脑子里和心里乱得很,她想不通,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该报的仇没有报,该杀的人没有杀。
她还能做什么?
九月深秋仰头看了看枝繁叶茂下的天空,清澈的蓝色让她无端想起五条悟凝视她时那个露骨的眼神。
[我爱你哦。]
耳边再次出现令她烦躁的幻听。
她和五条悟究竟是如何认识的?
九月深秋努力去回忆,最后却发现,她竟然没有一丝有关五条悟的记忆,除了听说过他的名字……这不应该,明明她毕业于高专,五条悟也毕业于高专,她总该见过他的。
九月深秋坐在花坛边缘,灌木丛抻出来,扎着她的背,她恍若未觉,直到一只流浪猫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舔舔她的手指。
她疑惑地低头,发现那只黑白色的猫咪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似乎是被人戳瞎的。
“……人类果然还是应该灭绝。”
她嘀咕着,去店里买了面包和牛奶,撕开一点点,丢给那只独眼猫。
独眼猫并不怕生,叼着面包片,大胆地凑到她身前,讨好地蹭蹭她的手指,想要喝牛奶。
“真是不怕死。”九月深秋撕开牛奶包装,用手心盛着牛奶喂独眼猫,“眼睛都被人类戳瞎了,为什么还是要亲近人类?为什么不憎恨人类呢?你说你是不是傻的?”
猫当然不能回答她。
“大概是因为,拯救它的也是人类。”另一道男声回答了她的问题。
九月深秋皱眉,抬起头。
黑色短发的男生单手插兜,长了一张“生无可恋”的脸,偏偏头发不羁地四处乱翘。
像海胆。
九月深秋的目光下移,发现他的手里拿着牛奶,除此之外,还有眼熟的猫粮。
她了然:“救了独眼猫的,是你?”
“只是路过的时候看见了,随手帮了一把。”伏黑惠似乎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来往,也不喜欢靠近陌生人,撕开猫粮后,隔空扔了过去,“这只猫很傻,被人救过一次之后,就忘记了所有不好的回忆,它认为人类是无害的,总是喜欢靠近路过的陌生人。”
“不是所有人类都是好人。”九月深秋看着独眼猫啃着猫粮,“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去接受它的善良,它会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后悔。”
“所以你说的没有错,它确实很傻,让人十分不放心。”伏黑惠说,“一段时间没有看见它,就会忍不住去想它去了哪里,有没有遇到危险,会不会被其他人抓起来。”
他只是有感而发,并非意有所指,可九月深秋却从他那些话里莫名地想到了五条悟。
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如果担心它,为什么不领养它?”九月深秋问。
伏黑惠指指灌木丛里到处乱窜的野猫,诚实答:“我养不起这么多只猫。”
九月深秋:“……”
独眼猫吃饱喝足,摊着肚皮躺在她手指上晒太阳。
九月深秋摸摸它的尾巴,偏头看向伏黑惠:“小朋友,你看起来有点眼熟,你也是咒术师?”
伏黑惠对于“小朋友”这个词表示了一瞬间的无语,这种词,让他想起烦得不行的五条悟。
他自动忽略前半句,只回答了后半句:“算是。”
“哦,是还在念国中?”
“……是。”
“真不错。”九月深秋说,“我讨厌咒术师。”
“啊……”伏黑惠伸手扶了一把跳到他肩膀上的一只白毛,随口问道,“为什么?你也是咒术师。”
“我可不是咒术师,我是诅咒师。”九月深秋微微笑,“小朋友听说过诅咒师吗?乐于杀害普通人类和咒术师的坏人哦。”
伏黑惠对她突如其来的敌意感到莫名其妙:“你又不是坏人。”
九月深秋:“你真该去看眼科。”
伏黑惠把肩膀上不断挠他头发的白毛提溜到地上,他的头发翘得更厉害,语气却意外的平和:“高专今年聘请的课外老师,禅院前辈经常称赞的美女老师,五条老师的妻子——九月老师,怎么可能会是坏人?”
……
……
九月深秋失踪了一下午。
其后,京都某国中发生咒灵绑架学生事件,共十二名被绑架学生,十一名性命无虞,一名失踪。
经勘察,现场留有九月深秋的术式痕迹。
十一名学生里,有三名恰好是十年前曾围剿过她的咒术师的后代。
他们拿着九月深秋使用沙锥攻击两个无辜小男孩的照片,以及十年前她曾说过的那句“你们也该尝尝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滋味”,生硬地为她套上“重生的诅咒师”之称。
京都对她仇恨许久的咒术师们倾巢而出。
……
“是不是很像,十年前,深秋被诬陷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家入硝子给五条悟打了个电话,“我简直不敢相信,这种破绽百出的借口竟然能够说服那群蠢货——果然不愧是蠢货,愚蠢的地步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如果深秋真的想杀了他们的后代,绝对不会留下至少十一个完好无损的孩子。”
五条悟用手机翻看着伊地知刚刚给他传来的附件资料,有关京都校的咒术师们。
“他们不是蠢,他们只是恨深秋。”五条悟按灭手机,眼底翻涌着深色的蓝。
家入硝子停顿了一下,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意思?”
“追过去的咒术师里,至少有两个,是十年前那件事情的受害者后代。”
也就是说,其他的咒术师有没有资格围剿九月深秋,不好说,但至少,其中有两个咒术师,比谁都有资格憎恨九月深秋。
九月深冬的心软,使咒灵逃脱,而咒灵残害数百人,这数百人的后代当然恨她。
可九月深冬早就死了,他们无法恨一个死人,只能将恨意转移到死也不肯交出“罪魁祸首”的九月深秋身上。
远在高专的家入硝子闻言,嘴唇发颤,说不出一个字。
五条悟踢开拦在他面前的椅子,再也没有心情陪这群老头子周旋。
“同一个手段,使用两次真的很没有意思。”他提起其中一个老头的衣领,在对方涨成紫色的脸色下,逼近他的眼睛,眸色冰冷地吐字。
“十年前,是你们骗我去的国外,十年后,还想用什么借口把我留在这里陪你们闲扯?评估我的未婚妻危险程度?衡量她所做的善事是否足以抵消她犯下的罪行——我竟然为了这种一听就是扯淡的借口,浪费两个小时的时间,陪你们这群半截身子都快要埋进棺材的老头唠嗑?
“明知道你们这群固执己见的老家伙对我的未婚妻不怀好意——愚蠢的不只是你们,还有我。”
说完,扬手重重一甩,老头子惨叫着顺着那股强悍的力道狠狠摔出去,咣当一声撞到墙上,终于翻着白眼抽搐着晕过去。
他这一路撞翻整张桌子,茶水和碗噼里啪啦摔破一地,满屋狼藉。
老头子们一边忙不迭地躲闪,一边火燎眉毛地跳脚,叫嚷斥骂声此起彼伏,脸色五彩缤纷。
五条悟置若罔闻,犹自掰了掰手指,心里计算着从这里去往九月深秋那里的时间。
片刻后,他做好决定,垂下眼皮,不带一丝感情地俯视着这群腐朽的老头,以及即将腐朽的年轻人。
“不是想要声东击西吗?那我就大方点陪你们玩玩。”
他扯起另一个试图逃跑的老头后领,提小鸡似的提起对方,微笑着偏过头,闪烁着冷色锋芒的蓝色眼睛面对众人,猎食者的目光一寸寸肆意地碾过所有人的脸。
“我们就来试试看,是你们这边的咒术师先擒住我的未婚妻,还是我先送在场所有人去疗养院度过短暂的下半生。”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