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份大礼。五条悟想。
但他没有表现出半分生气, 或者不高兴的样子,从头到尾十分安静,连笑容都是心平气和的。
“为什么没有人说话?”他叹息着揉揉耳侧被风吹乱的短发, 单手插兜, 微微歪头, “只是一个超级简单的问题而已,深秋, 为什么不回答我?”
炼成阵中央, 双手即将结印的九月深秋无声地面对着他, 眼神闪烁,在他毫无情绪的目光中, 隐约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中原中也双手环胸,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倒不如说这一切都在他——准确来说,是太宰治——的计划中, 还没到时候,让这把火再烧一会儿。
九月深秋手指上的绷带忽然之间松散下来,原本画炼成阵时就磨松了绷带,这会儿又因其他原因而紧攥手指, 导致两条小绷带彻底松开,掉到地上。
五条悟没有移动,而是勾勾手指, 那两条绷带顺从咒力, 自动飘到他手里。
他低着头,不紧不慢地将脏兮兮的绷带缠上两根手指, 和她的是同一个部位。
九月深秋指尖蜷缩, 心中涌出浓浓的想要逃跑的冲动, 双脚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既然都不肯回答,那我只好孤独地进行提问了,你们不介意吧?”
五条悟双手背到身后,露出一个自认为还算谦虚的笑。
“当然,介意也没有用,那个阵,就是送你们离开的重要工具吧?在你们阵法启动之前,我应该有足够的时间破坏那该死的破玩意哦。”
说到最后,已经不自觉用上“破玩意”这类的怒语。
九月深秋注视着他毫无异样的蓝色眼睛,因他那句不加掩饰的话而心头一跳。
五条悟不会轻易说出类似的重话,他性格恶劣,一向喜欢使用最可爱的嗲话,故意去恶心讨厌的人,上面那些老头子就被他恶心过无数次。
他可以用卖萌的脸,轻松地说出最甜的威胁话语,却很少直白地使用简单粗暴的难听词汇。
比如说,破玩意。
比如说,这该死的破玩意。
他现在,正怒火中烧着。
“十年前的离开,也是因为这个炼成阵,是吗,深秋?”
五条悟从天台跳下来,却没有走近,而是挑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前后左右仔细观察着那个炼成阵,倏地一抬眼,正正对上九月深秋的黑色眼睛。
她头皮一麻,喉咙下意识吞咽了一下,是心虚的表现。
这个反应,不用回答,五条悟也能猜得到答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深秋的术式真是神奇啊。”五条悟笑出声,仰起头,瞳孔微微偏向宽阔的眼尾,语气轻快地进行提问,“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说明,只要让深秋彻底失去咒力,她就哪里也去不了呢?”
“!”
她真的被吓到了,因为从没想过他居然会产生这种危险的想法。
瞳仁扩张,脚步后退,是拒绝的表现。
五条悟顿了一下,扶着额头,面带笑意地摆摆手:“哎呀,开个小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你们瞧,这个气氛实在紧绷,适当地放松一下嘛,我又不是电视剧里那种蛮不讲理的超级大反派。”
“……”
不,他刚才,一瞬间露出来的那个阴霾的表情——并非是开玩笑的吧。
“所以,真的非离开不可吗。”陡然之间,语气低凉下来。
掺杂在夜风里,冻得人耳朵发僵。
九月深秋想开口,却被中原中也及时按住了肩膀,他给一旁看热闹的齐木楠雄使了个眼色,九月深秋发不出声音了。
“………………”
超能力不是让你们这样随便用的!
中原中也将她拉到后面,直面看不出什么意思的五条悟,神情淡定,只是提出了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全部都是让深秋留下来,为什么没有一句话,是在说,你要和她一起走?”
——这是太宰治的主意,在攻击人类的心理方面,太宰治总是能一针见血,轻轻松松的,一刀捅到心脏深处。
五条悟直视着他:“中也先生没有说完吧,请继续。”
中原中也低“啧”了声,他超级讨厌和这种人打交道,即使手握剧本,也不代表他就能够完美地将演出进行下去。
但他仍旧十分敬业地继续:“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五条悟客客气气地比了个“请”的手势:“务必不要客气。”
中原中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莫名的不爽:“……你的脸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揍上一拳。”
“哈哈哈,多谢夸奖。”五条悟抬手搭上下颌,毫不心虚地说,“中也先生也差不多啦,只不过,以大欺小,从来不是我的风格而已。”
中原中也:“………………”
以“大”欺“小”?
中原中也马上要冲出去暴揍一顿面前这个嚣张的男人,被耳机里的人及时阻止。
[中也,你可真是蠢到连白毛疯猫都要自愧不如的地步。]耳机那边的太宰治轻嘲。
“哈?!”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前后左右被两个同样可恶的男人夹击,于是愤懑之下,暴躁地摘了耳机,选择用最直接的方法——
“我说你,究竟知不知道,九月为了你留下来的代价?”
这句话一出,全场寂静下来,连凛凛的风声都识趣地收回了试探的脚步。
缠着绷带的两根手指轻轻抽了一下,五条悟渐渐敛起眼底的笑意,终于窥探到他一直以来想要挖掘的秘密一角。
中原中也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地搞阴谋诡计,语气乱七八糟地胡搞,倒不如直接拿着刀往人的心窝子里捅。
被禁言的九月深秋根本来不及阻止他。
“最多半年,她留下来的时间最多只有半年,超过半年,她会变成智商等同于婴儿的笨蛋,不仅没有任何的自主意识,甚至连足以防身的异能力——用你们的话来说,咒力——她连咒力也会彻底失去,最终变成一个心理年龄永远只有不到十岁的孩童。”中原中也直视着五条悟,冷冷地质问,“五条悟,你,想做她最亲近的丈夫,还是,她名义上的监护人?”
五条悟盯着一言不发的九月深秋,她躲闪的表情证实,中原中也说的那些话,绝无虚假。
所以说,从头到尾,她的失忆,只是因为她选择留下?
是不是,只要她离开,一切又会恢复如初?
如果强迫她留下——
“她会脑死亡。”中原中也看穿他的内心想法,冷酷无情地揭露真相,“半年之后,婴儿陷入沉睡,最终导致脑死亡。”
……
0时32分。
五条悟亲眼目睹九月深秋消失在他眼前。
天台上只留下一个圆形的炼成阵,逐渐散去的蓝白色光芒提醒他,刚才这里发生一件足以撼动整个世界的事情。
指腹上的绷带散落在地,恰好挡住炼成阵的一个尖尖的角。
……
……
炼成术,又称炼金术,这个世界上,知晓炼成术的人寥寥无几,少有的几个人也只是继承家中祖祖辈辈的教导,事实上,并没有几个人将之放在心上。
十多年前,九月深秋的亲生母亲因病去世,她大受刺激,炼金天赋意外觉醒,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生涩地使用了炼成术,第一次来到真理之神的面前。
许久未见到人类的真理之神坏心眼地告诉她,他可以让她的母亲活过来,只要她愿意付出代价。
她想也没想同意了。
后来她的母亲复活,变成一个焦炭般的丧尸,而她付出的代价,则是父亲的生命。
复活的母亲亲手掐死了父亲,如果不是隔壁邻居家的夏油杰提前放学回家,发现她家里的不对劲,她也早被“复活”的母亲掐死。
夏油杰父母看她可怜,收养了她,待她如亲女儿,她在夏油的推荐下,进入高专,走上一条不归路。
养父母去世那一天,她没有打开真理之门,而是选择诅咒。
诅咒成功了,她获得一位继承了父母记忆的咒灵朋友。
后来,咒灵朋友也死了。
九月深秋第二次推开真理之门,代价是再也无法留在这个世界。
……
“好久不见,九月深秋。”看不清脸的真理之神盘膝坐在门前,他的体型不过孩童大小,浑身上下一片苍茫的白,根本看不清具体长什么样,“这一次也带了新朋友过来呢。”
九月深秋怏怏地坐在地上,和他面对面:“闲着没事来找你聊聊天,开心吗?”
真理之神:“如果你愿意和我做交易,我会更开心。”
九月深秋:“如果你不向我索取交易的筹码,我也会很开心。”
真理之神摊手:“看来这次的交易,无法达成了——但,你带来的这两位朋友,是不是破坏了我的规则?”
“这不关我的事。”九月深秋看了看身后两个人,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她正在和一团不存在的空气对话,像个傻瓜。
她冷静地答:“破坏规则的又不是我,如果你做得到,完全可以惩罚破坏规则的那个人。”
真理之神:“……”
九月深秋无辜脸:“你做得到吗?”
真理之神:“…………”
如果他做得到,就不会允许那两个外来客,如此嚣张地在他的门前走来走去猴子似的进行围观了!
他们这是犯规,是作弊!如果是在考场,他们会被终生禁止参加考试!
九月深秋学着他一摊手:“所以说,规则这种东西,果然可以钻漏洞的吧。那么,我现在很想知道,我是不是也有机会,再钻一次漏洞?”
真理之神双手抱臂,冷酷无情:“没有机会。”
“给个机会吧,买东西还有买二送一的活动呢。”九月深秋说,“我都推开三次门了,免费赠送一次?”
真理之神指了指门:“门在这,你马上走。”
顿了顿,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微侧过头,看不清的脸上意外地露出一点怪异的神采。
他看向那扇高大的门,喃喃自语:“……居然还有人?”
九月深秋没听清他的话,因为在他开口的瞬间,门后传来沉且缓的踹门声。
只一声,那扇坚固无比的大门,被人从另一头轻松踹开一条塞满白光的缝隙。
无数只黑色的、细长的小手死死攀附着门缝,固执地拉扯着两边的大门,拼命想要将门拉回去。
门那边的人却再次,不紧不慢地踹上第二脚。
勉强合上的门缝再次被踹出一条更大的缝隙,门缝边的黑色小手像是被太阳光线灼烧到,齐齐发出凄厉的尖叫,白色光线逐渐霸占它们的生存空间,尖叫声愈发刺耳,黑色的小手攀着门缝,张牙舞爪地发出虚弱的警告。
那边的人对此置若罔闻,丝毫不受影响,慢吞吞地抬起脚。
第三次,终于将严防死守的那扇门,彻底踹开。
白发的男人单手扯开黑色的制服领口,露出一截修长的颈项,他手掌虚握着侧颈,热身活动终于结束。
九月深秋呆滞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五条悟把手放到她脑袋上,弯着腰,蓝色的眼底映出她那张难以置信的脸。
“深秋,我有一个问题,很重要的问题,你要认真回答我。”
他游刃有余地笑起来,呼吸离她越来越近,垂落的白色的发梢轻触她眉心。
“我来接你回家,或者,你带我回家,这两句话,你更喜欢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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