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为了见飞鸟和奶奶,平等院凤凰特意把他那头天然卷的乱发打理了一通。
最近一直没找到机会去理发店,他便干脆用皮筋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不太服帖的地方,他还沾了一点点发胶细细理顺。这一番捯饬下来,人看明显比往日更清爽一些。
额上习惯绑着的吸汗带被摘下,饱满的额头被大大方方展示了出来。颊边的胡茬被修剪干净,只剩下嘴边那一圈,看起来是怎么着也不愿再多动一刀了。
一旁的白石藏之介正含着笑看着他们,人也还是去年记忆里的模样,只不过身量明显又修长了些。丁子茶色的发尾微翘,看起来有些硬挺,飞鸟却忍不住想起白石友香里的形容:
“摸起来就像在摸长毛版的露娜。”
顺带一提,露娜是白石他们家养的猫,和《美少女战士》里的猫同名。
科伯和露娜都很好摸,细细密密的毛毛就像顺滑的绸缎,却又保留了根根分明的细腻丰富层次。所以这是不是就意味着,白石的头发摸起来也会有一类似于吸猫的快乐呢?
只可惜飞鸟一时半会没办法验证这个小小的猜测。
本着低调休假的原则,两个大男孩都换下了印有国家队标志的队服。唯一能辨认出他们专业运动员身份的,也只剩下网球包侧面那一张激光刻印的小小铭牌。
“JTo”——日本网球协会,“平等院凤凰”、“白石藏之介”。
银色的合金铭牌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身份证明,却代表了他们无与伦比的天赋和携带着天赋不懈努力的结果。
日本注重体育发展,幼稚园起就在培养各自的兴趣并发掘优势。到了国小和国中,天生给了这碗饭的人便会渐渐脱颖而出。可这也不过是第一步。
他们就像刚刚起步的行者,就算有天赋也不过是被扶摇而上的风带着停在了半路上,剩下的一截还需要靠他们自己一步步攀上去。
他们有的选择乖乖走楼梯,有的人却还在固执地等着不会再降临的风带着自己上去,这一等就是等一辈子。等着风的人目送着踩楼梯的人一步步远去,等烦了忍不住原地翻一个身,就一不小心摔回了起点。
拾级而上的人呢?他们步率不同,状态不同,必然会在途中遇到不少靠着自己的努力从起点一步步往上走的普通人。
这些人就像刚被翻转过来的沙漏,少之又少的沙子能够成为顶端的存在,绝大多数还是成了三角椎体底部和中部的基石。
这就是体育看起来残酷又满含荣耀的一面——
能够获得亮眼成果的人终是少数,还有很多人在经历不同选择时,成为了并没有走职业道路的人,可他们无疑也是职业者成功的基石与辅助。
他们可以为了体育事业宣传,帮助发掘更多的好苗子;
可以成为训练者,成为研究者,站在场边和实验室里探寻延长运动员职业生涯时长的可行方式;
也能从事着和体育完全不沾边的工作,可是他们会在某一个时间做回诚实的观众,为了电视里熟悉的面庞加油喝彩,然后看着看着便热泪盈眶。
看,这就是运动的魅力。甲子园到温布尔登,木地板到沙土地,不论在哪里,留下的脚印都能成为大家共同奋斗的纽带。
现在,看着面前这两位国家队成员,飞鸟的心情可以说是极其复杂,可表现出来的思绪又再简单不过。她从凤凰的怀抱里退了出来,像任何一个迎接家人归家小憩的姑娘那样,颊边都因为笑意点出了酒窝窝。
“欢迎回家。”
对为运动事业长久奋斗的人来说,家人的支持与理解格外重要。
这或许就是凤凰迫切想要趁着假期见见家人的原因之一。他走的路无疑与很多人不同,就连网球上的理念也与认识已久的队友们大相径庭。
很多事情他也不习惯相互倾诉,总沉默着自己扛下来。可他终究不是机器人,躯体的压力可以靠短暂的休憩得到缓解,精神上的压力只能靠正常的家庭生活逐步治愈。
平等院凤凰柔和了眼神。正抬手准备揉一揉飞鸟的长发,却被爱美的小姑娘机灵地躲了过去。
“可千万别揉我的头!”飞鸟战术后仰,抬手护住脑袋满脸后怕:“揉成鸟窝的头发真的超——级——难梳!”
那副极其抗拒的模样逗笑了一直旁观的白石,一口正宗大阪腔的少年看到飞鸟近乎炸毛的模样,一下子联想到了正跟着父母旅游的妹妹友香里。
“友香里也是的,这两年都不让我碰她的头发了。”他的语气里渐渐带上了小小的怨念。
或许是做哥哥的想法共通,每次看着妹妹被自己揉成炸了毛的银喉长尾山雀,他们像是能从中获得无上乐趣。可这对蓄了漂亮长发的姑娘们来说,无异于甜蜜又沉重的“灭顶之灾”。
“撒娇拥抱可以,”在这件事上,飞鸟坚定地与友香里站在同一战线上,“揉脑袋不行。”
不愧是生来就幽默风趣的大阪人,白石一秒进入沮丧模式,背后的空气都跟着灰暗。他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水,苦着的脸看起来悲戚又萧瑟。
“我的心好痛,妹妹长大了不给抱,现在也不给摸头。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那么黏哥哥了?”
喂,要不要这么夸张——这副被世界抛弃的样子,看起来真的浪费了那张白皙精致的俊脸。
说起来,白石比飞鸟要小上几个月。虽然是同年出生,两人却隔了一个年级。
在给友香里上课的时候,白石一直都表现得很有哥哥风范。他待人温和又周到,每次上完课还坚持代表全家人把飞鸟送到车站才肯回家。所以她一度认为白石是个性格稳重的可靠少年,没想到……
这次重逢居然显露了妹控又耍宝的本性,又或者说,是白石在青训营受到了什么刺激?
U-17训练营,果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呢。
“可能……是因为觉得当哥哥的太过粘人了吧。”想到这里,飞鸟故意起了逗弄白石的心思,脑袋倾斜过去小声吐槽道。
“欸真的吗?”白石又凑近了一步,极其配合地睁大了眼睛。
“好了——”
看两人已经自顾自聊上,平等院凤凰连忙打断,力求最大限度减少白石勾搭自家妹妹的可能。他一把将飞鸟捞了回来,像是擒着小鸡仔般,圈着她的肩膀把人带着往站台走。
顶着飞鸟和白石同时投过来的无辜目光,双倍加成的控诉视线使他突然涌起一丝心虚。
他没办法做得太绝情,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这话倒也不算错。为了在傍晚前到达神户,他们上午就乘坐接驳的大巴,从训练营的深山老林坐到东京市区就用了很长时间。加上JR的四个小时,舟车劳顿就成了比打比赛更消耗精力的事情。
白石的确想要趁机和飞鸟多讲讲话,可他也和凤凰有一样的需求——放下行李,洗个热水澡,换上宽松舒适的衣服在柔软的沙发上躺一躺。
嗯,ecstasy!
白石终究默认了平等院凤凰的从中作梗,跟着已经黏黏糊糊挽在一起的兄妹俩上了电车。
临近节假日,街上的行人比往日更密集,可这种密集在熟悉了关西风土的白石看来再美好惬意不过。相对的,东京的密集更倾向于繁华必然的结果,因为过于匆忙,让他很难体会到那股让人下意识跟着微笑的热烈与生机勃勃。
高低错落的建筑让阳光时隐时现,投映在白石藏之介的脸上就成了或明或暗的迅速转变。他听着耳边飞鸟兄妹俩关于晚餐食谱的讨论,时不时因为听到熟悉的家常菜式应和两句。
他利落又笔挺地站在车厢里,安安静静的时候就低下头单手用手机打字,通过社交软件给正在旅行的父母妹妹发消息。
【加油啊老哥!可别因为大舅子是平等院大叔就认怂了!】
屏幕上,友香里的鼓吹正热乎着,看样子她比自己这个哥哥表现得更为狂热。看到“大舅子”三个字的时候,白石差点就因为嘴角翘起被平等院凤凰瞧见端倪。
明明飞鸟并不会随意看自己的手机屏幕,这条消息也不会长了翅膀飞到兄妹俩的眼镜前,白石还是因为不期然涌起的心虚,下意识扫了眼飞鸟。
车厢内人有点多,她正挽着平等院凤凰硬邦邦的手臂保持平衡。在提到北奶奶做的豆腐汉堡时,就差没把幸福二字写在脸上。
她的书包已经被平等院凤凰拎在手中,拉链上挂着的烟灰色毛绒球球轻轻晃荡着,让白石忍不住怀念起露娜轻缓摇摆的尾巴尖。
他肯定不是亲生的吧——露娜都被带去自驾游了,为什么只有他被单独落下?
【不会的。】他低头打字。
他肯定不会认怂,要认怂的话今天也就不会跟着来神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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