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侑全身僵硬,完全不敢有半点动弹。
如果没有开窗,被吸声绒毯包严实的琴室便是再安静不过,安静到他只能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和耳畔飞鸟有些急促的呼吸。
她的腰身触感和自己完全不一样,是软软瘦瘦的,就像刚从冰箱保鲜层拿出来的布丁,一不小心就会被摔碎。如果想要有完整的口感,用勺子挖下去的动作必须得轻而又轻。
可她又比布丁暖,还带着自己不太熟悉的香气。属于恒温动物的温暖触感其实并不比他更热,却从手掌接触的地方,一路滚烫到了他的心里。
“你可以……先把我放下来吗。”情绪率先恢复的飞鸟,用手臂撑起自己半悬着的上半身,小声提醒道。
“……好。”
宫侑如梦初醒,闻言愣了几秒钟才乖乖照做。全程僵硬的手臂用的力气远比正常需要的大,让被圈住腰的飞鸟觉得自己是被一个硬邦邦的人形举重机放了下来。
两人都装作刚才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左看看又看看就是不看对方。他们匆匆离开了安静得过分的琴室,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一瞬间又不约而同地猛吸了一口气,却又被对方弄出来的小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视线交错一瞬间,宫侑又觉得哪里被烫了一下,可在看到飞鸟还红着的耳朵尖时,发现对方远比自己想象的更紧张,他自己却又不那么紧张了。
他扯了扯嘴角,语气恢复往常:“那就翻篇?”
翻篇翻篇,当然翻篇——飞鸟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愿把话挑明,只能囫囵点了点头,又把视线挪得远远的,好像远离宫侑那一侧的浅灰色院墙上有朵极其引人瞩目的花。
等他们一前一后回到隔壁院子时,其他人已经开始讨论接下来的兵库县预选赛。见到人回来了,大家也渐渐止住话头。北信介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晃了一圈,见宫侑再乖巧不过的模样,心里暗暗点头。
真好,他又找到一个能够制住宫侑这个混世魔王的人了,那就是他的幼驯染平等院飞鸟。
能够在宫侑面前发一顿火,然后再全身而退的人,北信介还真的是没有听说过。就连宫治自己也说,如果不是因为力气略大于宫侑,他也不一定能够在双子乱斗里讨到什么好处。
宫侑这家伙,要真的揍起人来简直不要命,毫无顾忌的打法曾经吓哭班级里号称胆子最大体格最壮实的小朋友。
可再怎么胆子大,北信介也不会想到,飞鸟在琴室里私下对宫侑展开的说教会是用打了一架的方式,因为这个选项在北信介的印象里是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事情。
他知道飞鸟看起来很好说话,实际上如果惹烦了是个小辣椒,一点就能炸的那种。幸好他深谙顺毛之道,才不会在偶然间踩到雷。
可宫侑不一样,他不会对别人想法多有顾忌,更不会因为对方是女孩子就刻意让着。顺了他的意就给你好脸色看,要是不顺心了定然会让你也跟着不如意。
飞鸟毫发无损地走了回来,北信介自然舒了一口气。既然人回来了,看起来也没什么大问题的样子,那么这件事就算是彻底结束。
就算是幼驯染,很多事情他知道是不必要随意插手的,因为飞鸟本就是一个有主见的人。
年轻人凑到一起,如果需要演奏什么助兴,古典音乐并不算是第一选项。正巧前几日招新时飞鸟还和角名讨论过一些经典老番,那些广为传唱的oP和Ed自然成了眼下的最佳选择。
长盛不衰的《柯南》是点缀过每一个孩子童年闲暇的经典作品。由大野克夫作的主题曲一旦响起前奏,就能在一瞬间勾起听众的回忆,个头小小的名侦探带着莫测微笑扶住镜框的动作也会浮现于脑海中。
人尽皆知的旋律被大家的欢呼声托上了半空,晚间树梢上也渐渐挂上了大家的热切掌声。趁着时间还足够,飞鸟又奏起《残酷的天使纲领》——
《新福音》首播于上个世纪,却是所有番剧爱好者心中地位无可撼动的神作。
行云流水的琶音将宏大的故事场景铺展开,唱诗班的和声与节奏感强烈的鼓点融合,让人回忆起过去的自己初次接触这部作品时无与伦比的惊艳。
不长不短的大半个小时,好几首经典配乐的强力输出,让飞鸟成了最后结束时身上汗水最多的那一个。可在这半小时里,宫侑却表现得最为沉默。
倒也不算是沉默,因为他也在跟着其他人鼓掌,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飞鸟演奏的时候,他并没有真的静下心来听,他用得最多的还是眼睛:
他看着飞鸟细腻的颈部皮肤渐渐因为演奏渗出汗水,额角的碎发也被浸湿。看她怀中的弓弦每一次的细小颤动,动作变换之间甚至有一种将汗水快速甩出去的错觉。
他看到飞鸟脸上的红晕终究被体力消耗的热意取代,看到不小心视线交汇的时候,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自己,有的只是她在演奏的内容。
她早已彻底沉浸在音乐里。
——他原以为自己是最先放下的那一个,可事实打了他的脸。
他看到飞鸟在抱着琴的时候,所有的杂念都被轻易抛弃,脸上还是平日里他看到的,在提到音乐时深深浸入其中的陶醉感。她能够清醒地与听众互动,却也能将所有的情感都放置在怀里的大提琴上。
可他呢?相比之下,宫侑越来越觉得,他才是真的拿得起放不下的一个。
就算知道在琴室里的混乱只是两人气头上的偶然结果,可是他越想越不甘心——
在看着飞鸟就下意识回想起让人脸红心跳的瞬间时,飞鸟却像是已经快速将一切抛在脑后。这样看来,在飞鸟的印象里,和他一时间的接触算是什么呢?
宫侑的脸拉得老长老长,眼皮也无趣地耷拉着,双手垂在腿上,长腿舒展,是一副标准的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副模样,一直持续到回了兄弟俩自己的家。
懒懒散散的宫侑看起来竟比宫治平日里更消极。他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连冰箱里保存大半天的布丁也不愿多施舍一个眼神。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宫治趁机将宫侑那一份布丁打开,两份并排摆在面前,左一勺又一勺吃得眉飞色舞。
他终于看不下去了,嘴里叼着小圆勺凑了过去,用肩膀撞了撞宫侑的。他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却轻而易举把宫侑撞得歪倒在一旁。
“怎么?”
看在布丁的面子上,他决定替侑排忧解难。
宫侑并没马上回答,而是缓缓撑着沙发坐起来,凉凉地瞥了眼一脸八卦的宫治,一副“你很烦别来惹我”的模样。
宫治干脆坐下,想了想,认为宫侑的异常是从琴室里出来以后就有的,那只能说明在琴室里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学姐向你表白了?”宫治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可能似的,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或许是想象到了飞鸟主动表白的场面,宫侑难得有了搭腔的心思。
“算……是有点事吧。”宫侑不打算说得太明白,关于自己先被摁着打了的事情更是守口如瓶,“就是被暴走的前辈震惊到了。”
一回想起飞鸟炸毛的模样,宫侑终于忍不住笑,最后带着怀疑又不可置信的目光猛地转头,看向宫治悉心征求意见:“你说……怎么有人可以变脸这么快的?”
“变脸?”宫治皱紧眉头,听起来云里雾里:“你说平等院学姐吗?她在琴室里对你发火了?”
想到了这个可能,宫治瞪大了眼睛,崇拜得不得了,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不得了啊,学姐居然敢对你发脾气?”
宫侑原本还像是终于等到吐槽对象一般,同样激动地凑得更近,准备对着宫治大吐苦水,却没想到宫治下半句话一下子把他的心砸了个稀巴烂:
“我真该对着学姐鞠躬,她是神。能够让你吃亏的人绝对是上天赐给全人类的宝藏。改天我要好好向她取取经。”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宫侑伸手将那张讨厌的脸摁进沙发角落:“滚!”
对宫侑来说,这件事不大不小,却像喉头卡住的软刺,每次吞咽的时候都能让人心生烦躁。或许是因为接下来的时间里,并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碰上面,宫侑连着一个星期都没遇见飞鸟。
他头一次觉得,稻荷崎的校园有点大,里面的学生有点多。
他的感冒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好全了,这也多亏了北信介在排球部训练时也不忘提醒他好好吃药好好休息。连着感冒药一起备好的纸条和梅干还让这个大男孩感动得不得了,就差当场对着北信介飙泪了。
在周末补习来临前的这段时间里,宫侑难得趁着睡前的那几分钟慢慢想,好不容易想出了一点点思绪。
他或许是真的对飞鸟抱有一丝丝好感,可他看得也很开——
喜欢不一定真的就会在一起。更何况现阶段,他对飞鸟的好感,也不过是相对其他的女孩子而言的,并不是真的有些偏爱就一定要获得。他打算再观望观望。
更何况,向飞鸟告白的人前赴后继,没有一千也有一百,可就是没见谁告白成功过。公认的最有机会的篮球部的佐藤都没成功,他也不一定有机会。
倒不是说宫侑自卑,而是因为他看得很清楚,飞鸟眼下不会答应任何人。
那天在琴室里,他不相信感到悸动的人只有他自己。飞鸟眼里的颤抖思绪和双颊的绯红是最好的证明。可是在这之后,她能够轻易将这股悸动放下,只能说明她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坚定到近乎残酷的人。
她已经早早给重要的人或事排了一个次序,而他宫侑,显然还没能榜上有名。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