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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五十一个皇后

    太后稳坐在圈木交椅上, 面色虽还泛着一抹苍白,精神却好不少。

    她手中捧着一碗热茶,用眼角斜睨了一眼正在泡茶的林瑟瑟:“你煎茶的艺倒是不错。”

    林瑟瑟抿唇一笑:“母后谬赞。”

    太后抬手用茶杯盖撇撇浮末, 色淡淡的呷了一口茶, 她慢悠悠道:“你不要以为方才帮了哀家, 哀家便?待你另眼相看。”

    这话十分直白, 语气中带着对林瑟瑟不加掩饰的厌恶。

    嬴非非扯了一把太后的衣袖:“母后, 你不要这样对皇嫂说话, 皇嫂是好人。”

    太后轻笑一声。

    好人?

    这世上又有谁能清清白白的做个好人?

    几曾何时, 她也像是嬴非非一般,天真又单纯, 整日做着行侠仗义的侠客梦,以为这世间非黑即白, 以为人性非恶即善。

    可后来又怎么样呢?

    她被锁在深宫之中,成为一只为家族利益而被牺牲的笼中鸟。

    她试图去拯救那些和她一样坠入深渊的女人们,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辟出一丝微弱的光明。

    但最后, 她却孤身陷入沼泽之中,连挣扎也不曾留下过痕迹,很快便被泥潭所淹没。

    太后叹了一口气, 冰冷的掌拍拍嬴非非的脑袋, 却未再继续说林瑟瑟什么。

    而林瑟瑟也并不在意太后说她什么,她今日出手相助,并不是想要让太后欠她人情, 她只是有些看不过去了而已。

    从太上皇不顾她们这些小辈在场, 抬手就往太后脸上甩巴掌的行为来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又或者可以说,他在私底下对太后做过比甩巴掌更过分的事情。

    所以他的动作才那样行云流水, 仿佛曾经做过千百次的模样。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可悲的是,这?的女人并没有自己能自由选择命运的权利。

    而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的太后,在她面对这种家暴时,却也只能选择默默承受,甚至连反抗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毕竟太后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她的身后还有错综复杂的家族和朝堂关系。

    林瑟瑟但笑不语,也不为自己辩驳什么。

    她眉眼安静,执茶夹,轻轻翻动着茶饼。

    火盆?的红萝炭烧的正旺,空气中时不时的传来‘噼啪’的声响,窗格外飘着零星的雪花,她们围坐在贵妃榻上,中捧着一杯氤氲的热茶。

    这是太后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近距离与皇后相处。

    往日的皇后,表面上看着贤淑恬静,实则是喜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阴险小人。

    而太后最是讨厌这种两面派的人,在皇后的映衬下,性格直爽的纯嫔就显得十分讨喜。

    如今的皇后,像是改头换面了一样。

    并没有刻意趁机讨好她,也没有因为刚刚帮了她便自以为是。

    太后看着林瑟瑟那宠辱不惊的模样,虽然嘴上依旧态度冷硬,心底却是止不住的对她生出了两分喜爱之情。

    在下朝之后,皇帝便带着奏折赶来了坤宁宫里。

    他看到太后正在与林瑟瑟心平气和的说笑,心底微微有些讶异。

    要说这后宫之中,有谁比他更厌烦皇后,那便要数太后了。

    甚至因为不想见皇后,太后直接对外称病,免去了众妃嫔到慈宁宫请安的礼节。

    莫非今日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温馨和睦的氛围,真的不是他眼花了吗?

    太后看见皇帝的身影,放下中的茶杯,笑着道:“皇上来的正好,快来尝尝皇后煎茶的艺如何。”

    皇帝揉揉眉骨,迈着大步朝?走去。

    他平日很喜欢喝茶,但宫里的人煎煮的茶,前调平淡,后味苦涩,很难喝到一口味醇甘爽的好茶。

    他自己倒也是会煎茶,可想要煎煮出一碗好茶汤,是件十分耗时的事情,他大多时候公务繁忙,自然也没有机会坐下来亲自煎茶。

    前些日子在南山时,他倒是在司徒声的营帐中,喝到过又醇又香的好茶,但那泡茶的宫婢,自打南山那日一别后,便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他命人寻了许久都没找到。

    他寻摸着,那宫婢约莫是被司徒声给杀,要不然也不至于无迹可寻。

    皇帝走到贵妃榻旁,指关节叩住太后送来的茶杯,这茶汤色泽清澈透亮,鼻间萦绕着清淡的茶香,只是看上一眼,便已经知晓这是一杯好茶。

    他抿了一小口茶汤,滋味浓郁醇香,茶水在齿间打个转儿,入喉过后回味平和微甘。

    皇帝挑挑眉,眸色略显疑惑。

    这茶的味道怎么喝起来那么熟悉?

    就好像……曾经在何处喝过似的?

    皇帝坐在贵妃榻上,将茶杯放回矮几上:“你之前给朕泡过茶?”

    林瑟瑟正要说没有,话到了嘴边,却突然想起什么,中的动作微微一僵。

    在南山的时候,她为能见司徒声一面,换上杏芽的衣裙,被当做宫婢安排进司徒声的营帐?。

    好巧不巧的,她还没刚进营帐多久,皇帝就正好来了。

    当时玉姬叫她过去帮忙碾碎茶饼,她为躲皇帝,便顺将茶煮了出来。

    她泡茶的艺是和文昌帝君学的,文昌帝君最喜欢在杏花树下煮雪烹茶,她也是耳濡目染,看他烹茶的次数多,自然而然就学会。

    因为她自己本身是不怎么爱喝茶的,是以她只学?文昌帝君泡茶的法,这两次泡茶也就是依葫芦画瓢。

    谁知道皇帝只喝过那一次,竟然还喝出来熟悉的感觉。

    林瑟瑟面上保持着微笑:“皇上说笑,您整日操劳国事,怎么?有空来坤宁宫,喝臣妾泡的茶水?”

    她这话说的很有技巧,先拍皇帝的马屁,给他戴上一顶‘勤政爱国’的高帽子,然后再不经意的提醒他一下,往日他从未来过坤宁宫里,又怎么?喝过她泡的茶水。

    这样便可以令他回忆起,他当初用‘朕奏折还未批完’‘朕头风又犯了’这种毫无诚意的借口敷衍原主时的态度。

    进而不动声色的勾起皇帝的愧疚之心,将皇帝放在‘茶水口感熟悉’的重心,转移到他往日是如何对待原主之上。

    不得不说,林瑟瑟还是挺会拿捏皇帝的内心活动的。

    在她说出这话后,皇帝果然不再纠结这茶水的口感熟不熟悉,而是用一种惭愧中夹杂怜爱着的复杂眼神看向她:“往后朕?常来坤宁宫陪你。”

    林瑟瑟端起贤淑大方的笑容:“皇上前朝公事繁忙,自是不能被后宫琐事绊住脚。臣妾以为,皇上该以大局为重,往后的日子还长,不急在这一时。”

    她说这话时,眸光十分真诚,仿佛是真的不希望皇帝被她牵绊住的模样。

    太后听闻此话,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原本听她说起皇帝往日没空去坤宁宫,太后还以为她又要像以往一般故技重施,搞些欲擒故纵的小把戏。

    太后对她刚刚生出的喜爱,正要被破坏殆尽,却又听她如此诚恳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忍不住想要赞赏她一句:“这才是六宫之主该有的模样。”

    林瑟瑟不欲在这种话题上多做停留,她迅速的转移话题:“皇上可用过午膳了?”

    看皇帝还穿着朝服,应该是下朝便来坤宁宫了。

    平日早朝都是午时之前就会结束,而今日皇帝却迟许久,看起来约莫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皇帝摇摇头,像是想起什么,眉头紧紧的皱到一起:“前段时间,京城里涌入了一批流民,本不是什么大事,谁料那流民中有人染天花,这一传十、十传百,却是闹起瘟疫。”

    听他提起瘟疫,林瑟瑟双眸微微失。

    原文中也是有提到过这场瘟疫的,天花在此地就是治不好的绝症,而且这东西传染性极强,不过短短数十日,京城内已是死伤无数,尸骨成堆。

    皇帝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怂恿,竟从染上天花的死人身上,扒下来了发臭沾血的粗布衣衫,与司徒声的换洗衣物掺在一起清洗。

    为了确保他能被传染上天花,皇帝又让人在他的寝殿之内,放上天花患者触碰过的物件摆设。

    没过几日,司徒声便被传染上天花,高烧不退,畏寒呕吐,而后手臂和脸部渐渐布满红疹。

    在他染病之时,皇帝趁机削弱他在前朝的势力,并以隔离为名,将他囚在素有闹鬼之称的景阳宫内。

    他在痛苦和煎熬中度过五日,这期间皇帝断绝他的食物和水,每日只差人送去一碗泔水,像是在故意折磨他一般。

    但他命硬,到鬼门关里挣扎了一遭,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只是痊愈后,天花在他脸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那些像是疤痕一样的麻子,令他彻底毁容。

    想到这?,林瑟瑟望向皇帝的眼眸中,忍不住带上几分厌恶。

    就因为皇帝顶着男主光环,所以不管他如何动用这些下作的段去害人,也没有人会置喙他分毫,反而还?有人夸赞他懂得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谁让司徒声对皇帝来说,是一个挡路的绊脚石,是阻止男女主撒花团圆的大反派。

    可司徒声又做错什么?

    他曾是天之骄子,少年将军,他曾在战场保家卫国,为晋国子民抛洒热血,但他都得到了些什么?

    父亲被扣上谋逆之名,而后家破人亡,满门惨死。

    若不是被逼无奈,哪个男人?为了换取权倾朝野的地位,愿意入宫去势,承受这样非人的折磨?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皇帝和纯嫔坎坷不平的爱情线,又有谁?注意到司徒声饱受折磨的那些日日夜夜?

    林瑟瑟垂下眼眸,嘴角强撑着的笑容,却是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皇帝并未注意到她的色不对劲,只是自顾自的念着:“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当初那些流民进城之时,便该将他们拦在城外……”

    不知唠叨了多久,他才缓缓舒展眉头,抬手将那茶杯里的茶水饮尽。

    对于林瑟瑟不口也不插嘴的态度,皇帝很是满意。

    他也只是想发发牢骚而已,若她在一旁指点江山,又或者附和他的话责骂那些大臣官员,他便会觉得她是在暗指他这个皇帝无用。

    许是发泄出来不快,他的心情便愉悦了不少,方才还不觉得肚子饿,此时腹中却是多多少少有些饥饿感。

    皇帝命人在坤宁宫传来午膳,几人一并用膳,有嬴非非在一旁插科打诨,这一顿饭下来,倒是也没有冷过场。

    只是林瑟瑟略显心不在焉,面前的饭菜几乎就没动过。

    天色渐渐黑下来,太后命人去慈宁宫看看,在知道太上皇已经离去之后,便在嬴非非的陪同下,回慈宁宫里。

    太后虽然嘴上说着不?感谢林瑟瑟,却还是在临走之前,特意叮嘱皇帝这几日多陪陪林瑟瑟。

    这深宫便是母凭子贵,若是她能肚子争气些,怀上皇帝的骨肉,往后就算失去九千岁的依仗和帝王的宠爱,也依旧可以在皇宫有一席立足之地。

    皇帝坐在榻上批阅着奏折,而林瑟瑟则在一旁磨墨。

    她低垂着眼眸,对着砚台微微失。

    就在皇帝放下最后一本奏折时,紧闭的坤宁宫殿门传来‘吱呀’一声轻响,她下意识的抬眸望去,便看到了一抹红色衣角。

    是司徒声来了。

    他身着朱红色平绣蟒袍,?拿着一柄金铜色玉石嘴烟杆,那杆身上吊着的红绸旱烟袋,随着他散漫的步伐而左右摇晃。

    跟在他身旁的,是一身红裙的阿蛮。

    两人都着红衣,一高一矮,郎才女貌,瞧着好不般配。

    林瑟瑟怔愣的看着他,直至墨条从指尖坠落,砚台里的墨水向外迸溅而出,她才后知后觉的回过来。

    她慌乱的埋下脑袋,贝齿死死咬住唇瓣,掩住微微泛红的眼圈,也不知怎地,突然就生出了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就像是小三遇到了正室,往日自欺欺人的自我催眠,以及那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都被一同明晃晃的撕扯开来。

    是了,阿蛮才是他的天命之女。

    明明在温室中该帮他的,应该是阿蛮才对,而她昨日最该做的,便是帮阿蛮松绑。

    但是她没有。

    她自私又无耻,甚至赶在阿蛮之前,对她心中不可亵渎的明下。

    皇帝见她垂首不语,望着被溅上墨点子的衣袖,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怎么这样不小心?”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训斥,却让她的脸颊更加烧红起来。

    司徒声掀起眼皮,抬眸瞥了一眼快要把脑袋扎进地面的林瑟瑟,漆黑的眸色沉沉:“这种粗活,往后不要再做。”

    皇帝被他这话惊得膛目结舌。

    怎么什么话从他嘴里出来,就令人听着如此不爽。

    什么叫粗活?

    磨墨怎么就成粗活了?

    后宫?多少嫔妃抢着为他磨墨,他让皇后为他磨墨是在恩宠她。

    明明是她滑溅他一臂的墨水,怎么到了司徒声的嘴里,就成他的不是?

    皇帝脸色铁黑,正想说些什么,司徒声却在他之前口:“太上皇命我来此为你们入画,皇上还是手脚麻利些,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在这?等着。”

    他的语气中带着些不耐烦,话语间也是毫不遮掩自己对皇帝的不敬。

    皇帝气的脚直发抖。

    自古以来帝后入画便是十分严谨庄重之事,要提前沐浴焚香,换上帝后的吉服,再挑选一个良辰吉日,由画师为帝后两人入画,而后将画像挂入赢家祠堂。

    听司徒声这随随便便的口气,仿佛帝后入画就如同吃一顿午膳一样简单随意。

    他想要发怒,可这祖宗是太上皇给他送来的,他就算心有不满也只能忍着。

    皇帝让太监取来了帝后吉服,他也不避讳司徒声在场,对着林瑟瑟吩咐道:“过来侍候朕更衣。”

    林瑟瑟心?乱糟糟的,她一点都不想搭理皇帝,可皇帝既然提出让她上去侍候,她也不能当众忤逆他。

    她走到皇帝身边,将葱葱指尖抵在他腰间的大带上,正要抬手去解大带,却被身后的一只大掌给用力拨开。

    林瑟瑟色一怔,便见那朱红色的身影挤到了她的身前,嗓音冷淡道:“我帮你更衣。”

    皇帝:“……”

    这是司徒声第一次帮别人更衣,但从那被撕成两半的大带,以及被扯裂的衣袖来看,这过程实在不算怎么愉快。

    林瑟瑟约莫是看出来了,他晚上似乎是有什么约会,所以现在才这么着急,连等她给皇帝更衣都等不及,甚至将皇帝的衣袍撕成那个鬼样子。

    是什么样子的约会,能让他这样重视?

    林瑟瑟抬起的眸光,不经意间落到阿蛮身上。

    阿蛮的肌肤雪白,眉间贴着淡红色的花钿,唇瓣泛着盈盈光泽,鬓间的步摇左右摇曳,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是他和阿蛮的约会吗?

    所以才这样急切?

    林瑟瑟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从太监中接过吉服,快步走入内殿,慌脚乱的换上吉服。

    若是他着急走,那她也不能耽误他才是。

    待林瑟瑟换好吉服,便与皇帝并排坐下去。

    司徒声就坐在他们两人的正对面,也不知怎地,他看着她身上大红色的吉服,怎么看都觉得那样刺眼。

    这像是血一样的颜色,一点都不适合她。

    反倒是她平日总爱穿的绿裙,让人瞧着顺眼一些。

    他用毛笔蘸了些墨水,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很快便在画纸上勾勒出了她的容颜。

    在他画到皇帝时,一抬眼便瞥见皇帝朝她伸过去,用那只咸猪蹄子,握住她的纤纤玉指。

    他叩住笔杆的指尖,不自知的向?收紧,直到指腹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了淡淡的白色,他才后知后觉的缓过来。

    一滴浓墨沿着笔尖坠落,正好掉在了画纸上,墨水迅速在纸上浸开,一下便毁掉他刚刚勾好轮廓的画像。

    他有些烦躁的将纸张揉成一团,随手扔在了脚下,又拿起毛笔重新起稿画了一张。

    他集中不精神,每一次抬头都能看到那只猪蹄子,这令他感到十分不快。

    反正司徒声知道皇帝长什么模样,索性也不再抬头,只是按照自己的记忆,将坐在林瑟瑟身侧的皇帝给勾画了出来。

    这期间他一直在走,频繁到连阿蛮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她走上前去,正想要提醒他一下,一低头看到桌子上的画像,蓦地一下呆愣了起来。

    画像上的两人,的确是身穿吉服的帝后两人,只是坐在林瑟瑟身旁的那人,画的不是皇帝的面容,却是司徒声自己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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