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 许是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她又添补一句:“听闻哥哥是穷苦人?出身,?必兄弟姐妹不会太少了。”
司徒声听见‘穷苦人?’?个字, 却是忍不住垂眸低笑了一声。
为了让他留在宫里, 太上皇给他编了个普通平凡的出身, 外人皆以为他是与太上皇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凭靠着男色惑人才站到此高位。
谁又能?到, 太上皇其实是他的亲舅舅呢?
他将身子往后倚了倚, 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罩着半扇白玉面具的脸庞上, 微微浮现出?不易察觉的苦涩:“我只有一个哥哥, 他身体很不好, 每日都要针灸药浴,从小?汤药不断。”
这是林瑟瑟第一次听他谈起自己的?事。
对?司徒声这个失踪在火海里的长兄,她知道的并不太多, 书里没有详细?关?他长兄的事,只是一笔带, 道是身体孱弱,与司徒声的关系很好。
虽然明知道他长兄早已失踪,但她顺着他的话问道:“所以你入宫, 是为了给哥哥赚银子治病吗?”
他的下颌微微向后仰去,望着凹凸不平的山洞顶, 漆黑的眸光略显迷惘:“是, 亦不是。”
她只说对了一半,他入宫是因为他的长兄,又不光全是因为他的长兄,更?要的是, 他?找出司徒?被灭门的?相。
他父亲被扣上谋逆之罪后,他们一?人被囚在司徒将军府之中,所有人都被单独关押起来,?就在将军府失火的前一日,长兄趁夜来他的房中。
长兄什么都没说,只是说让他明日清晨之前,务必要带着母亲从府中的密道逃离,并再三嘱咐,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将母亲交到旁人手中。
说罢,长兄?匆匆离开了他的房间。
他何没?到,那一面之后,他的长兄?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再没出现在他的眼前。
司徒?倾灭在那一场大火之中,府中一百三十六口人皆成亡魂,唯有他和母亲安然无恙。
他混迹在人群之中,手脚发凉的望着被烧成灰烬废墟的将军府,忍不住红了眼眶。
官府从将军府里,找到一个被火焰吞噬到面目全非的女人,她的腿脚被房梁砸断了,皮肤被烧的凹凸不平,透着血淋淋的骨肉。
她还有一口气,趴在将军府门外的石阶上,抬起浑浊黯淡的眼睛,一眼?与藏匿在人群中的司徒声对视上。
他认出了她,她是长兄的侍妾,名唤鱼娘,平日待长兄掏心掏肺的好,每次长兄突发急症,鱼娘都会昼夜不眠的守在长兄身旁悉心照料。
鱼娘被官府带走了,因事关?大,官府将鱼娘暂押在牢狱之中,又遣派了大夫前去诊治。
当天夜里,他潜入了牢房,见到了奄奄一息的鱼娘,她伤的那样?,却还是死撑着一口气。
他?,她一有什么话?要告诉他。
鱼娘看到他很激动,?是她的嗓子被浓烟呛坏了,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就着手上的血迹,在他递上去的白帕子上,颤颤巍巍的?下了几个字。
——岚,皇帝,信。
岚是指他的长兄司徒岚,而皇帝指的怕就是他那见死不救的皇帝舅舅。
唯有那个‘信’字,他看不明白。
他?再询问鱼娘,一抬眼才发现,鱼娘已经失去了呼吸。
他带着鱼娘?下的几个字,昼夜不停的赶到了京城,?那皇宫守卫森严,又怎是他?入就入的地方。
不知废了多大的功夫,他才买通了掖庭里的太监头目,穿着太监的服饰混进了太上皇的寝殿。
太上皇一眼?认出了他,又或者说,太上皇早就猜到了他会进宫来找他对质。
他知道长兄失踪,一与太上皇有关系,但太上皇根本就不承认。
但太上皇说,长兄留下了一封密信,那封信里藏着那场被大火掩埋的秘密,信的落款是一条鲤鱼。
他知道太上皇没有说谎,不光是因为鱼娘临死前提到了那封密信。
更?要的是,太上皇口中提到的密信落款处的鲤鱼。
长兄闲时?会作画,倒不是长兄有多喜欢作画,要还是卧床休养时,觉得无聊来打发时间的玩意。
他很喜欢画鱼,画各种各样的鱼,因为鱼娘出身渔?,幼?以打鱼为生,陪着长兄时总爱说?幼时打鱼的趣事儿。
许是因为鱼娘爱吃鲤鱼,长兄最爱画的还是鲤鱼,若是给身在边关打仗的司徒声?信,落款处从来不印章,都是一条鲤鱼来代替。
外人不会知道这事,长兄留给他的那封信,必是在太上皇手中。
太上皇告诉他,?要那封密信,?要交出他母亲来作为交换。
又或者,他?以选择自己在宫中寻找那封信,代价则是变成一个身体残缺的阉人,以宦臣的身份留在皇宫。
太上皇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但他第三天?自己去了净身房。
他答应长兄,不会将母亲交给任何人,他从来不会对长兄失信,长兄对他亦是此。
司徒声缓缓垂下眼眸,纤密的睫毛轻颤了⿴下,在鼻翼⿴侧投下淡淡的阴影:“我未入宫时,曾下一门婚事。”
林瑟瑟神色一怔,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他没有等她说话,只是停顿一下,喉结滚了滚:“我们在门当户对之时下的婚约,后来我?道中落,她毫不犹豫的撕毁婚约,改嫁他人。”
“你说,她嫁人以后,有没有后悔?”
说这话时,他的双眸是看向她的。
林瑟瑟抿住唇瓣,沉默了起来。
这事是镇国公的锅,甚至和原都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全是镇国公在背后一手操作。
先是逼着原与司徒岚退婚,以嫌弃司徒岚是病秧子为由,要求改嫁司徒声。
在司徒将军和司徒岚?意后,临近婚期,司徒?被扣谋逆之罪,镇国公为撇清与司徒?的关系,不顾原的名声,直接在司徒?失火的第二日,?以原的名义对外宣布退婚。
原全程被动,名声被镇国公糟蹋的不成样子,第一次改嫁司徒声之时,?闹得满城风雨。
后来传出原悔婚,外头的人都骂原是落井下石,无情无义的白眼狼。
?必司徒声是这样?的。
她沉默的时间太久,以至?他带着期冀的眸光渐渐冷却,将她的沉默当做了给他的回答。
司徒声轻嗤一声,他?是烧昏了头,竟然对她说这?有的没的。
他缓缓侧身去,面容疲惫的阖上了双眸,正要带这个话题,却听她低声道:“我不知她后不后悔。”
“但我若是她,我会后悔。”
司徒声怔了怔,下意识的追问道:“后悔什么?”
林瑟瑟不假思索道:“后悔没有和父亲抗衡到底。”
他神色复杂:“你认为,她是因为受父亲逼迫才悔婚?”
她抬眸望向他:“不然,哥哥又是何以为的。难不成她一个女子,还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姻缘大事吗?”
是了,不管是千金贵女,又或是穷苦?的女儿,他们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洞房前没见面的比比皆是,哪里有自己选择婚嫁的权利?
别说是女子,?是男君亦是此,撕毁婚约这等大事,若没有镇国公点头,又怎能传出国公府去?
这次轮到司徒声沉默了。
他?她会何回答,许是会耿直的告诉他,后悔没有早点退婚。
许是会讨好的告诉他,后悔撕毁和他的婚约。
又或者是联?起她自己,而后长篇大论的为他口中的‘她’辩解。
他?无数种答案,却是唯独没有?这最简单的一种——当初她是受父亲逼迫,才与司徒?撇清关系退婚。
偏偏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他还难以反驳。
山洞内一下寂静了起来,除却淅淅索索的雨声,安静的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哥哥,这是你的东西。”
林瑟瑟从怀里掏出荷包,将叠放整齐的半张信纸以及一把匕首送到了他眼前。
司徒声眉骨微动,望着她手里的东西,眸中是化不开的冰冷:“难道没有人教你,不要擅动旁人之物吗?”
他的声线透着?冻人的寒意,眸光中隐隐染上一丝阴郁之色。
林瑟瑟被他冷冰冰的口气,训斥的久久回不神来。
那张信纸是他掉在地上的,匕首虽是她不问自取,却是因为他晕倒了,她情急之下才预备拿来与鬣狗厮杀搏斗的。
而他的口气,?仿佛将她当做了一个毫无羞耻之心的偷窃小贼。
林瑟瑟眸中腾起淡淡的水雾,她低埋着小脸,死死咬住唇瓣,伸手将手里的匕首和信纸塞到了他的掌心里。
把东西还给他之后,她本?离他远一点,最好缩进角落里,免得碍他的眼。
?就在转身的瞬间,她的眸光却在不经意间,落到了他渗着冷汗的额间。
她只犹豫了一下,?眸中含泪的上前捡起地上散落的干树枝,拿火折子点燃后,?新在他身边不远处搭了个小火堆。
做完这一切,她才放心的走到山洞的角落里,双手抓紧单薄的衣衫,和衣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泪水溢出了眼眶,顺着眼角斜着从脸颊上流淌下来,她贝齿咬住唇瓣,尽?能的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但司徒声毕竟是习武之人,哪怕是受了伤,耳力要比常人灵敏?,他听到山洞的黑暗之处,隐隐传来低不?闻的吸鼻声,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是不是他的语气有?太冲了?
他缓缓垂眸,望向被她塞到手里的匕首和信纸。
那信纸上沾了几滴泥点子,似乎是掉在地上,蹭上泥土后又被雨淋的样子。
皇帝将这信纸给他之后,他就直接拿在了手中,方才从峭壁上跃下之时,是紧紧攥在手里。
许是因为摔断了双臂,手掌无意识的松合,那信纸?从掌间滚落到了地上。
至?那匕首,他是藏在了衣袖里,她拿着那匕首没有别的处,约莫是为了赶走鬣狗。
他不喜旁人动他的物什,哪怕是陆?不行,是以见她刚刚手中拿着他的匕首和信纸,本能的?说出了那番话来。
看起来,她似乎很难的样子?
是,被人误解自然不会太好受。
司徒声坐起身来,朝着那片漆黑的角落处望去,微启的唇瓣张开又合上,眸光略显迟疑。
她好像说她怕黑?
他犹豫半晌,终是缓缓开口:“我冷。”
林瑟瑟没理他。
他又喊了一声:“好冷,冻死了。”
林瑟瑟总算动了动身子,闷声道:“我就一件衣裳了,再脱就没了。”
她的嗓音被憋得有?嘶哑,其中还隐隐带着一丝呜咽,听起来委屈极了。
司徒声见她回话,唇畔微微扬起:“那你来,让我靠一会儿。”
回答他的是火堆‘噼啪’的声音,林瑟瑟别着脑袋,唇瓣咬的泛红,似乎是搞不明白他?做什么。
方才还将她当做小偷来训斥,转眼间又喊着冷,让她去当取暖的靠枕,简直翻脸比翻书还快。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他的心思却是比女子还令人难以捉摸。
他见她没了动静,?又补充了一句:“我若是冻死了,你自己一个人出不去。”
山洞内寂静了一瞬,随后响起了微不?闻的梭梭声,她从角落里爬了起来,面颊通红的朝着他走了去。
脸红倒不是因为害羞,其实是被冻得。
她出门出的急,就穿了薄薄一层春衫,外面披了一件狐裘取暖。
前半夜时,她把狐裘披在了他身上,这山洞又是没有个遮拦的地方,寒风细雨吹了小半宿,却是将她吹的快要冻成了冰棍。
她觉得若?要论起来谁先冻死,她绝对要比他先走一步。
林瑟瑟僵着身体坐在了他身旁,还未靠近,他?感觉到了她身上化不开的寒意。
他往她的方向挪了挪,将下颌抵在了她的脖颈之中,轻轻呼了一口热气:“来?,把狐裘披到你身上。”
她的眼圈还是红的,双眸湿漉漉的看着他:“我不披,你若是冻死了,我自己一个人出不去。”
许是听出了她还在怄气,他缓缓叹了口气,总算是不再绕弯子了:“方才是我失言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守着你,你安心睡就是了,明日一早,我会?办法带你出去。”
他的道歉态度还算诚恳,林瑟瑟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她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躺在了给他垫身的干草上。
她紧紧挨在他的身边,他的身体滚烫的像是火炉子,很快?挥散了她浑身的冰寒。
林瑟瑟是?的困了,这⿴日她都没有睡一个好觉,今有他守在身旁,她很快?有了倦意。
她阖眼之前,突然?起了什么,?转身面朝着他,低声喃喃道:“你夜里昏迷的时候笑了,是做了什么欢喜的梦吗?”
他没有说话,面容沉默着,山洞里静悄悄的,依稀?以听清对方的心跳声。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低埋着眼眸,将下颌抵在她的额间,轻描淡?的笑道:“我梦见我死了。”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话语间还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这种无关紧要的话。
林瑟瑟怔愣的抬起头,他面上覆着的白玉面具在篝火的映照下,依旧泛着化不开的凛凛寒意,??那望不见尽头的无边深渊,令人止不住的绝望。
她的贝齿咬住唇瓣,神色迟疑的伸出了小手,葱白的指尖落在他的后肩上,轻轻的拍了⿴下:“哥哥还有我。”
她掌心的温度,透薄薄一层布料,缓缓渗进他的后背,他的身子微微有?僵硬,眸底掠一丝无措。
他?要推开她,神情中?满了抗拒,?心底却又莫名的贪恋那一抹温暖,甚至延生出希望她能再多停留一刻的?法。
不知了多久,他终是放弃了挣扎,只是狼狈的闭上了双眸:“快睡吧。”
这一夜,林瑟瑟睡得极为安稳,司徒声却睁着双眼,失眠到了天亮。
翌日晨曦,当第一抹细碎的阳光洒进山洞,她迷迷糊糊的睁开了双眸,一抬眼却正对上了他凝视的目光。
这一幕,常在司命神君的话本子里看到。
清晨的阳光洒下,男卧在女身侧,神色温柔的看着女恬静而美好的睡颜,待女醒来之后,察觉到男投来的目光,?无措的摸着小脸问‘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而后男?会点着女的鼻尖,宠溺的亲一下女的额头,笑着回答‘对啊,你脸上沾了点漂亮’。
林瑟瑟越?越脸红,她忍不住低垂下眼眸,羞涩的问道:“我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
司徒声挑了挑眉:“嗯,你眼角沾了点眼屎。”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文昌前世历劫那一段,本来不想剧透的,但看到有小可爱在说,还是觉得提前说一下比较好,那个被剁成饺子馅的女将军也是瑟瑟,就像是瑟瑟下凡之前司命神君告诫她的那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要走的命格,那命格或好或坏,皆是因果循环,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具体瑟瑟为啥会成饺子馅,会放在天庭副本里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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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住小可爱亲一口~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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