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洞房那夜之后,林春杏便一直被关在柴房,起初还有几个婆子来问几句话,见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后面也不再来了,只派了个小丫鬟每日送些水米,让她不至于饿死而已。
林春杏受了这样大一场罪,又惊又怕,一时怨自己命苦,一时又恨父母什么都没弄清楚便送了自己过来,也不知道哭了多少场,最后从那些丫鬟口中得知始作俑者是沈轻岚时,便将怨气一股脑推到了她头上,日日在腹中咒骂不停。
偏偏昨日平嘉公主又召了她去,脸色虽不好看,言语间却承认了她的妾室身份,分派了一间小院并七八个丫鬟婆子伺候她,又赏了些金银头面,让她从此以后谨守侍妾本分,好好伺候燕小郡王。
林春杏死里逃生,又被这天大的喜事砸花了眼,思忖再三,还是决定留下来。
富贵险中求,只要留下来,从此便是人上人,就算之前高高在上的沈二姑娘,费尽心机不也只抢了个将军府的妾室之位么?如今这样好的机会落到自己头上,若就此放过了,将来才会抱憾终身呢!
再说了,来之前她也以为这侯府小郡王就是个病歪歪的公子哥,然而见了面才知道,他竟生得这样俊美,说起话来又那样温柔——她出身乡野,何曾见过这样丰神如玉的人物?别说侍妾,哪怕能在他身旁为奴为婢,这辈子也尽够了!
她摸着手腕上翠色通透的玉镯——那是平嘉公主昨日赏给她的首饰之一——若真像燕小郡王说的一样,远远替她找个人家再嫁出去,还能得到侯府妾室这样的身份吗?还能再见到这样昂贵的首饰吗?
一咬牙,她便重重跪了下去:“我知道我是抢了二姑娘的位置,只求二姑娘发发慈悲,不要让郡王爷赶我出去,我已是进了府嫁了人的,若又被送回去,名声便全毁了,哪怕世人不知,我也活不下去的!”
“你快起来!”沈轻岚赶紧上去拉她,林春杏却只将额头死死抵着地面,执意不起。
“春杏姑娘,你别这样,这些事情我怎么能做得了主……”沈轻岚束手无策,只得将无助的眼光投向燕随。
燕随叹了口气:“若你执意要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除了妾室的名分之外,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你若明白这一点,便尽管留下来,至少在吃穿上,侯府总少不了你那一份。”
林春杏死死握紧了拳头,半晌才一咬牙:“妾身明白。”
“那便好,”燕随抬了抬下巴:“惜竹,带了你们姨娘下去歇着吧。”
听到“姨娘”两个字,林春杏面上一喜,一面被那丫鬟扶着站起身来,一面笑道:“妾身不用歇息,妾身服侍爷喝药吧。”
燕随只淡淡看了她一眼,眼神也未见有多凶恶,林春杏却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想了想,只得不甘地开口:“那,那妾身先退下了。”
见新姨娘如此做派,惜竹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更加恭敬地低下了头。
林春杏却对自己丫鬟的情绪懵然不知,临走时,反倒故意看了沈轻岚一眼。
那眼神三分得意中又带了两分讥讽,沈轻岚正疑心自己看错,林春杏已迅速朝她福了一福,转身离开了。
“沈姑娘,”燕随低声道:“你别纠结了,她跟你,不一样的。”
沈轻岚仍有些怔忪,燕随看着她便又叹了口气,恰好这时,云华在外间帘子后请安,两人便默契地略过此事,叫了云华进来。
“帖子发到他手中了?他可答应了要来?”燕随问。
“爷放心,小的亲手交到他手中的,”云华恭敬地回答:“他不光答应要来,还……”
沈轻岚正在想他们口中的“他”是何人,便看见帘子一掀,一个高大男子走了进来。
两人恰好打了个照面。
“殿下直接带着小的回来了。”云华在一旁无奈地补充。
屋里丫鬟婆子都吓了一跳,纷纷回避,沈轻岚也赶紧跟着出去,耳畔只听到燕随叹气:“钺王殿下,我知道您平素在军中待惯了,一向不拘小节,可这里毕竟是内院,好歹注意一点,要来时可否先叫人通传一声,我也好叫人回避。”
“不过看了两眼,又少不了什么,有什么好回避的?”萧轶不以为然:“你跟着你母亲惯了,怎么也学起这些繁文缛节来,迂腐得紧。”
沈轻岚退到院中,那几个叫她来的婆子便在身边冷笑:“方才可看见林姨娘了?沈姑娘,我们都知道大公子起初看上的是你,可如今人也抬回来了,公主侯爷都认可了,这也正是错打错着,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别妄想着还能勾着我们大公子搞三搞四……”
难怪一大早主动叫她来燕随这边呢,原来打的竟是这个主意,沈轻岚醒悟过来,不由得啼笑皆非。
别说她无意于燕随,就算真的有意,也不会跟林春杏抢这个妾位!
她懒得理这些人,只垂着头看着自己脚面,脑海中却情不自禁浮现起方才那男子的面容。
这位传说中的钺王殿下,其实之前已经遇见过两次,只是每次都阴差阳错,只闻其言不见其人,这一次,沈轻岚才真真正正看清了他的样子。
虽然说起来是矫情了些,但自从沈轻岚来到这里之后,见过的好看的男子已经有好几个,譬如之前的谢靖云与面前的燕随,一个英气勃勃,一个淡漠俊美,但这位钺王殿下——怎么说呢,如果忽略他身上那种懒散的气质之外,他实在是沈轻岚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凤目修眉,风姿卓越,一身月白色绣金线的衣袍,头上束了顶华贵不凡的金冠,偏偏又束得有些歪,几缕发丝便漫不经心地垂落在额前,更多了几分放荡不羁。
并且,他的懒散与颓废无关,倒像是山中猛兽餍足之后,于林间树下暂且休憩时的懒散,只要有猎物闯入他的地盘,便要毫不犹豫飞扑噬人一般。
这两种气场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有一种令人心折的魅力,足以让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深陷其中了。
难怪难怪,这样一个人物,难怪会惹得那位北狄的绮罗公主魂牵梦萦,不远万里追寻而来,连姑娘家的矜持都顾不上了。
沈轻岚正天马行空地出神,突然云华小跑着出来,脸上表情甚是微妙:“沈姑娘,爷请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