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
这两日赵景藩颇为心烦, 一方面宫中皇后跟太子妃对他的态度甚是微妙,另一方面,已经有些大臣留意到皇后的母族程家以及太子妃李家的异动。
除了有些主动要巴结的人外, 因为皇后娘娘一心想要扶持太孙,程家跟李家的人暗中自然也加紧笼络朝臣,太过明目张胆了,这让有些本来还在观望的大臣颇为不满。
费公公小跑进内的时候,瑞王正安抚了两个来进言的大臣,自己坐在椅子上发闷。
赵景藩心里清楚,朝中闹得这样, 皇上那边自然也会听到风声, 皇帝是最忌讳后宫干政的,这样闹下去, 只怕对于皇太孙并无好处。
本来瑞王因为太子之死,始终过不了心中那道坎,所以很愿意让皇后跟太子妃顺意些。
而且一个是母后, 一个是皇嫂, 再怎么也没有他劝诫的份。
何况, 有些话也不适合他出头去说。
毕竟如今朝野之中有关他的流言也不少, 若是他在此刻多嘴,自然瓜田李下,皇后跟太子妃只怕更会怀疑他大有私心。
且不仅是他们,就连有些朝臣甚至都有此猜忌,觉着瑞王之所以如此尽心, 是因为皇上也有意立他为太子。
而除了这些胡乱猜测外, 另有一部分人则认为若是皇太孙被立为太子的话, 将来难免给瑞王把持朝政。
所以不管怎么样, 都难叫人满意。
只有瑞王自己心里清楚,他对太子之位完全没有任何念想,当然,若是赵斐将来……他当然是得尽心竭力辅佐的。
瑞王倒是不怕被质疑,只怕因为这些有的没的,牵连了赵斐。
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皇太孙。
问题是,若只管这么闹腾下去,恐怕只有一个结局。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不禁想起了那夜在宫中跟秦王对峙的一幕。
当时赵景华说的那些话,到底是几分真,几分假?
就算是瑞王,也有些猜不透自己这位三哥的心思了,那究竟是个大忠似奸大智若愚的人物,还是……恰恰相反。
正在此刻,费公公小跑进来,不喘气儿地嚷嚷道:“王爷不好了!”
瑞王觉着自己的确是不好,可谓非常的不好,但听到费公公公然大声这般叫嚷,更是火上浇油。
只是他如今更懒得发脾气,便只愣愣地瞥了费公公一眼。
费公公本来是很会看眉眼高低的,可这次一反常态,他丝毫也没在意瑞王的冷眼,反而迅速地凑近过去,继续报丧鸟般叫:“王爷,大事不妙了!”
瑞王实在忍不住,手在桌上轻轻地一拍。
费公公看了看他的动作,却竟仍是悍不畏死地靠前:“王爷,奴婢刚才听了个消息……”
“出去!”瑞王忍无可忍。
费公公吓得一抖,迟疑了会儿:“王爷,是有关……”
“滚!”此刻他什么都不想听。
费公公张口结舌,眨巴着眼可怜兮兮地看了瑞王一会儿,只能低着头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扭头看过去:“是小平……”
瑞王不等他说完,便拿起桌上的笔筒扔了过去!
费公公吓得一缩脖子,赶紧就要往外跑!
可是笔筒还没落地,瑞王突然反应过来。
于是就在费公公跑到门口的瞬间,瑞王道:“等等!”
费公公神乎其技地刹住脚步:“王爷……”
瑞王盯着他:“你刚才说什么?”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费公公道:“奴婢想说,是关于小平平的事儿。”他说完这句,仿佛觉着这口吻不够严肃,便忙又补充:“是天大的事儿……很要紧很要命的!”
瑞王的心先是急促地跳了两下,然后又仿佛死寂一样平静,他定了定神,手掌微动,向着费公公招了招。
费公公立刻如野兔般窜了回来,脸上重新浮出谄媚的笑:“王爷,奴婢就知道您不会放下小平平的。”
赵景藩皱皱眉:“直说!是什么事!”
费公公先咽了口唾沫,才又道:“奴婢刚才在外头,碰到了秦王殿下,殿下跟奴婢说,那个蔡流风他喝醉了,如今在护国寺的那个院子里……”
赵景藩满眼匪夷所思,他问的是无奇,这老费敢情是昏头了?
费公公铺垫了这几句,领会到主子身上散发的冷意,忙道:“王爷别急,很快就到正题了,秦王殿下说,平平知道后,就忙忙地赶去照料了。”
瑞王的眼睛瞪大了几分。
费公公皱眉道:“秦王殿下还说,蔡流风是因为要娶平平的事情跟府里闹翻了,所以才喝了闷酒,还有……”
赵景藩的眼神变了几变,忍着牙痒:“还有什么?”
“还有、殿下说,平平赶去后,蔡流风居然、居然……”
“快说!”
“居然很没体统地就把她抱住了……秦王殿下对奴婢说他都没好意思再留在那里,就先告辞了。”
费公公还没说完,赵景藩已经猛地站起身来。
倒是把费公公吓了一跳:“王爷您……”
瑞王迈步往外就走,费公公本想问他去哪儿,可转念一想,这还能去哪儿?护国寺那里蔡流风的小院呗!
护国寺,柯其淳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的栏杆上。
他旁边有两只雀儿站在枝头,一会儿唧唧喳喳地,一会儿又靠在一块儿,彼此摩擦着尖嘴,很是亲昵的姿态。
柯其淳看在眼中,忍不住叹了口气,只能更抱紧了怀中剑。
正在这时侯,耳畔听见车马的声响,他本来没有在意,侧耳细听,才察觉来者竟不在少数,而且正停在院门口。
柯其淳心头一动,轻轻一跃从栏杆上跳下来。
还没走到门口,就见有个人一马当先地迈步而入!
一身素净的银白蟒袍,乌纱忠靖冠,身形挺拔气宇不凡,竟然正是瑞王赵景藩!
柯其淳微怔,不晓得瑞王怎么突然驾到。
而在瑞王身旁跟着的,一侧是费公公,另一侧却是顾九,又有几个太监跟侍卫,不敢擅入,都在门口以及甬道旁边秩序井然地站住了。
柯其淳一愣之下走前几步:“王爷……”
瑞王目不斜视,只冷冷地看着前方。
倒是顾九回头看了过来,见是柯其淳,便向着他打了个手势。
这手势虽然是让他退后的意思,但柯其淳见瑞王似来者不善,却担心他对蔡流风不利。
于是反而更大声地叫道:“王爷!”
一翻身,从栏杆内跳了出去,在侍卫们拦住他之前,柯其淳几个起落,已经抢先一步冲到了厅门口:“王爷请留步。”
瑞王才上了台阶,给柯其淳拦住,这才抬眸看过去。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说道:“闪开。”
柯其淳头一次察觉瑞王身上的煞气竟如此之重,简单的两个字,逼得他几乎身不由己地退到一边儿去。
但他仍是强令自己站住脚:“王爷、您大驾光临想、做什么?”
瑞王的凤眼微微眯起:“蔡流风在内?”
柯其淳往后扫了眼:“流风兄……他身子不适,王爷若没有要紧事还是不要打扰。”
瑞王勃然大怒:“滚开!”
顾九拧眉盯着柯其淳道:“你还不退下?难道要在王爷面前动手吗?”
柯其淳看看瑞王杀气腾腾的样子,又看看顾九,终于往旁边退开了一步。
他知道自己挡不住的,就算动起手来,瑞王最终还是能进到里头去。
既然他要看……那倒也不必只管拦着!
瑞王冷哼了声,抬起一脚将两扇门踹开!
他脸色极冷地,负手向内走了进去。
费公公才要跟着跳进去,却给顾九一把拉住。
“你拉我做什么……”费公公刚叫了声,又后知后觉醒悟过来。
可他虽然明白过来,但因不能跟随瑞王去亲眼瞧瞧,仍是觉着有些悻悻然,便看向旁边的柯其淳道:“柯呆子,蔡流风真的跟……在里头?”
柯其淳瞥了他一眼,皱眉不语。
费公公道:“你倒是说话呀,王爷可进去了,他们总不会真个儿、干了什么吧?”
说着又侧耳向内听了听,暂时没有什么声响。
柯其淳却轻轻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里间隐隐地响起瑞王暴怒的声音:“蔡流风!”
果然是盛怒之下,声音清冷之中带着些许颤意。
这一声,引得顾九跟费公公不约而同地也跟着心颤。
“本王、本王岂能……饶你!”磨着牙发出的一声。
就在费公公觉着瑞王将大发雷霆的时候,底下却变成了有些意义不明的奇怪的两声:“你……你?!”
费公公先是提心吊胆,可听到这两声后,惊心却又变成了惊奇。
他还想再听听,但里头的动静很轻,依稀似听到有女子的声音,可又不真切。
大概半刻钟左右,瑞王重新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有些古怪,似仍旧有三分恼怒,但还有更多的六七分的无法形容。
根据费公公的经验,那六七分之中……似是有隐隐约约莫名的笑意,却是暗流涌动,叫人摸不透他到底是怒到极致呢,还是若有欢喜。
费公公想不明白,瑞王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雷霆万钧地冲了进去,却又这么阴晴不定地退了出来。
赵景藩径直出了院门。
因为着急,他是骑马来的,临上马前吩咐费公公:“你留下,帮着……机灵些!”
这莫名其妙的两句,费公公越发摸不着头脑:“王爷、奴婢留下干什么?”
赵景藩没理会他,只道:“顾九跟着,其他人都不必跟随。”
说完后,他打马往前而去。
费公公还怔怔然地追问:“王爷,您到底叫奴婢干什么……”
瑞王却早一骑绝尘,剩下费公公呆站了片刻,回头看看院内,想到瑞王吩咐“机灵些”的话,又想起刚才在厅门外听见的奇怪的响动,半信半疑地返回。
厅门仍是开着,柯其淳靠在门口低着头站着,见他去而复返,却并无反应。
费公公本想问他,但转念间:还不如自己一探究竟的痛快。
当下迈步走了进去。
正向内的时候,恰好从里头有一人走了出来,身段窈窕,发鬓蓬松,衣衫仿佛、不太整齐。
竟是个女子。
费公公定睛一看,这女子自然并非是无奇!
他先是了然而放心,但很快地费公公又瞧出这女子妩媚动人的眉眼分外眼熟甚至……
终于费公公的眼珠子逐渐也瞪得溜圆:“你、您……殿下?!”
这时侯,总算是明白了瑞王先前的那两声的意思。
原来这女子哪里是无奇,竟然正是成安公主殿下!此刻公主满面红晕,含羞看了费公公一眼,才低下头用蚊吶般的声音问道:“四哥哥、走了吗?”
费公公从呆滞之中惊醒过来,急忙先跪地行礼,才道:“我们殿下才去了。”
公主低低咳嗽了声,摸摸自己发热的脸颊,道:“我、我是偷偷出宫的,既然这样,就劳烦公公送我回宫吧……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我到瑞王府走了一趟。”
费公公这才明白瑞王叫自己留下来的用意,他看看公主那可疑到让人一目了然的脸色,又大胆瞅了眼毫无动静的内室,勉强制止了自己正因为乱猜而飞舞的各种念头:“是。奴婢遵命。”
低头的瞬间费公公心想:“唉,这位公主殿下倒也是人不可貌相啊!”
郝府。
且说春日送了无奇回府,无奇因心生抵触,便没如同往日般同她热络相好,只打发她自行回王府就是了。
春日知道她心有芥蒂,便只答应着从她眼前消失了。
无奇怏怏地往自己院内走去,经过花园,却听见呢呢喃喃的窃窃之声,听着有点熟悉。
她觉着奇怪,便探头向内瞧了眼,依稀看到花园内墙角旁的一棵腊梅树下站着两道身影,其中一个是秀秀,而另一个,竟是林森!
秀秀低着头,正抿嘴在笑。
林森一手扶着腊梅枝子,一边笑吟吟地低头看着她,嘴里好像还在说着什么。
秀秀听着听着,嗤地一笑,伸手一拳打在林森胸前。
林森顺势往后一晃,却又捉住秀秀的手,竟低下头,轻轻地亲了口!
秀秀要撤手回来,却并没有认真,只是绯红了脸。
真是你侬我侬,其乐融融。
无奇看到林森,本来心头一喜想过去说话的,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会儿却不是打扰他们的时候。
一念至此,无奇反而忙闪身而过,生恐惊动了那两个家伙,坏了这般情景。
走开之后,无奇牵了牵嘴角,心想:“却是没想到,小林子的春天却在秀秀表姐身上。唉,也不枉费他巴望了这么久。”
又想:“表姐年纪也不小了,若是两情相悦,倒是该让娘亲帮着她准备准备出嫁事宜,比如嫁妆之类……”
一边乱糟糟地想着,一边回屋。宁儿见她回来,便道:“总算回来了,先前林公子来找呢,因不在,便去了。”
无奇倒是想起来:“太太回来了没有?”
宁儿道:“尚未呢。看时候应该也快了。”
漕运司京内转运使陈大人家有添丁之喜,因是郝四方的得力心腹,向来跟郝家来往甚密,阮夫人便亲自前往贺喜,至今未归。
当下宁儿叫丫头们备了水,伺候无奇洗了澡,换了一身衣裳。
今日虽是为了蔡流风而出门,也着实见了面,可惜相见竟不如不见,这没头没尾的冒出来一个刺客,蔡流风的反应还那么古怪……
勉强看了会儿书,只觉着有些劳乏,便要去躺倒,宁儿忙道:“先别睡,头发还没干呢。”又抓了帕子,让她趴着,给她擦头。
无奇闭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宁儿动作一停,她便含含糊糊说道:“行了,你去吧。”
宁儿迟疑了会儿,像是松手走开了。
无奇这才翻了个身朝内。
过了会儿,感觉有一只手又握住了她的发,无奇皱皱眉:“说了不用了。”
那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发,眼睛却瞧着她白里泛红的脸颊,以及白腻的颈项,终于他没忍住,长指在那粉嘟嘟的脸颊上,轻轻拂落。
一点奇异的微温透过指尖,仿佛在瞬间钻到了心里去,引出了一点奇异的痒痒。
无奇察觉,还以为是宁儿跟自己胡闹,便哼道:“干什么?别乱摸。”
身后那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哦。”
无奇听到这一声,整个人汗毛倒竖,原本闭着的双眼蓦地睁开!她的眼珠惊疑不定地骨碌碌转了转,便试着起身转头往回看。
目光相对,无奇看到了本来绝不会出现在自己闺房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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