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着的, 是一个银白色贡缎绣五福的精致荷包。
正是当初东宫妃嫔事发之后,瑞王让无奇扔了或者烧掉、却给她私自留下的那个。
至于为什么会落在蔡流风的手里,却还是因为先前蒙面人劫持了无奇后、官道上那一场错身而过。
当时因为蒙面人看的很紧, 丝毫可乘之机都没有, 无奇面上镇定心中却在飞快打转,直到蔡流风那一行人马蹄声声,惊动了蒙面人。
趁着蒙面人扭头查看来者是谁的当口,无奇将早就握在手中的荷包摘下, 飞快地扔出了窗口。
她本来想赌一赌的,如果有人来救自己而发现了这荷包, 自然很好。
就算救兵没有追到此处, 这荷包一看就知道非同一般, 丢在地上一定会给人看到,假如她的运气好点儿, 这就是救她的一点线索。
无奇先前问蔡流风怎么找到自己的, 蔡流风没提荷包的事情,无奇便以为他没看到, 或者早一步被别的什么人捡走了,故而没问。
没想到, 居然仍是在他的手里。
无奇惊喜交加,上前将荷包拿在手中反复打量。
这荷包原本给蔡流风放在身上,因为之前落水有些湿了,无奇用手指擦了擦,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蔡流风看着她高兴的神情,不知她是因为这荷包的失而复得而欢喜呢, 或者, 是单纯地因为他发现了这荷包。
这么简单的问题, 他却不愿意去细想。
因为蔡流风很清楚,这两个看似差不多的答案,其实天差地远。
;蔡大哥,你可真行,天下一流,无奇由衷地赞叹,又一连串地问:;我以为你没看见……怎么不早跟我说呢?你是怎么发现的?你知道是我扔的?
蔡流风吁了口气,让自己暂且定神。
当时他其实没十分留意这个荷包,只是隐约瞧见那车上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但因为着急赶路,也未细看。
但当一行人快到秋浦城门口的时候,他在马上回首,总是有些忐忑而不踏实。
正在这时,却见城门处一阵骚动,几个士兵冲了出来,竟是要关城门的样子!
连几个要出城的百姓,都硬是给拦下了不许再走。
众人见状赶忙打马到跟前,询问为什么好好地要关城门。
其中一名校尉则严词喝问他们是什么人。
卫主事便道:;我们是京城吏部之人,自然是有紧急公事,为什么要关城门?
校尉闻言才忙恭敬了些,又道:;几位大人是进城的倒是无妨,刚才上头突然下了一道急令,让我们关闭城门,且严禁有任何人出入。
;可知道发生了何事?
;具体不晓得,像是……像是丢了个什么人物,正在满城的找呢。几位大人若是要进城可要赶快了。
蔡流风等人自然是要进城的,卫主事闻言也忙劝道:;事情似是有变,还是快进城吧。
谁知蔡流风心中狐疑,便问:;那个丢了的,总不会是吏部的人吧?
校尉见他相貌清俊谈吐高雅,即刻心生好感,便道:;不瞒您说,还真是吏部清吏司在我们这儿的官儿呢。如今怀疑有贼徒将人劫出城,当然……也是怕他们还在城内,所以想关了城门以便于营救。
卫主事等便催促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
那一刻,蔡流风心中天人交战。
他回想刚才那辆疾驰而过的马车,以及当时自己心惊肉跳的感觉,终于道:;我……有一件事要去处置,桑主事,你先带人进城,按照我们之前商议的去行事,稍后我自赶上。
旁边的众人都很诧异:;学士有何急事?
可一路上他并没吱声,怎么临进城反而迟疑了?
蔡流风并没回答,卫主事却很清楚他的性子,虽看着温和好说话,实则也是个打定主意便劝不回的人物,当下便道:;若是如此,咱们分头行事,我陪着学士,桑主事你不要耽搁,快快入城!
正当城门口,且千钧一发的,自然不便多言,于是只能分头行事。
蔡流风调转马头往回。
当时卫主事也完全不晓得他到底想做什么,只是跟着而已,只见蔡流风纵马疾驰,将到跟之前的马车擦身的路上,速度才放慢了。
而在官道的地上,远远地就看到一件醒目的东西,似有珠光。
蔡流风放慢马速,翻身跃落,把那个荷包捡了起来。
将那物拿在手中,蔡流风当然知道这东西绝非无奇、蔡采石以及林森三人任何一个可以拥有的,因为这显然是内造上用之物。
蔡流风对于男人身上的物件并不怎么留心,但此刻仍是察觉出一点眼熟,这玩意,倒好象是在一个人的身上看见过。
那人,自然是瑞王。
可如果是瑞王殿下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会给人从马车里扔出来。
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瑞王万金之躯,自不会有失,他的东西也落不到别人手里去。
但唯独有一个人可能是个意外。
假如清吏司的某人出了事,而这某人又恰巧握着瑞王的荷包,那此人是谁,简直不用再想。
而荷包里的东西更是验证了蔡流风的推测。
那是一小包各种类的蜜饯,外加几枚铜钱跟一二两散碎银子。
铜钱跟银子当然不算什么,但蜜饯……
瞬间,蔡流风的眼前出现那夜在护国寺小院,无奇问那个吉红糕的模样。
只有无奇会在随身荷包里带着蜜饯。
他有点心跳。
让蔡流风略觉安心的是,跟着卫主事来的,其中一人正是吏部清吏司擅长追踪的差官,循着地上马车车辙的痕迹,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这谨身精舍。
还好来的及时。
蔡流风简单地把找到无奇的经过说了一遍,道:;刚才泡了水,这蜜饯怕是不能吃了,回头我买些给你补上。
无奇忙道:;不打紧,我这是油纸包,包了两层的呢。说着她翻出了两颗话梅:;你看,糖霜都好好的。这个给你。
无奇从掌心里捡了一颗大些的递给蔡流风。
蔡流风一怔,见无奇擎在跟前,他不由心头一动,竟没有伸手接。
反而微微俯首,竟是就着她的手把那颗话梅衔入了嘴里。
他含着那颗话梅,略微吮了吮,一股酸甜袭来。
没说话,蔡流风只轻轻一点头,似乎在说不错。
无奇反而吃了一惊,感觉他柔软的唇在指头上轻轻地蹭过,差点把手抽回来。
可是看着蔡流风仍是一本正经毫无异样的脸色,便觉着自己可能是反应过度了。
当下便道:;还好吃吧?自己把剩下那颗放进嘴里,又拨弄了会儿,说:;你要是嫌酸,我这里还有蜜枣,杏干也行。
蔡流风见她认认真真地推销,嗤地笑了。
无奇道:;怎么了?
蔡流风道:;啊,我是说不酸,还成。
无奇见他不嫌弃,也放了心,便滋滋地吸着那颗话梅,用那些酸甜压刚才姜汤的辣。一边问道:;蔡大哥,你说秋浦封城了?是为了找我吗?
;自然是为你,啊……蔡流风本能地答应了声,说完后却又皱眉。
在城门口的时候,城门官当然是这么说的。而蔡流风之所以留下,也是为了找无奇,所以这么回答并无错处。
但是现在想想,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怎么了?无奇看出他有疑虑。
蔡流风道:;小奇,我问你,荫廷侯府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无奇见他问这个,便忙把连日所查,以及今天早上在冠家班的所得统统地跟蔡流风都说了一遍。
蔡流风眉头微皱,似有心事。
无奇问:;蔡大哥,怎么了?啊对了,我都忘了问你,你怎么来秋浦了呢?总不会也是跟此事有关吧?
提到这个她突然就想到了柯其淳,便期期艾艾道:;柯大哥、他……已经跟你说了吗?原本是我为了捉拿胡子岩而利用了他……
蔡流风回过神来,急忙宽慰:;啊,没事,他是急脾气。其实他知道自己不该那么对你,但他毕竟是个太重情义的人,就是过不了心中那一关,你也不用太在意了。
无奇道:;柯大哥是好人,我只觉着有点对不住他。
蔡流风一笑:;很不必,过一阵子他自然就想通了。何况他还不知道他一走你就出事了呢,若是知道,只怕更觉着愧对于你。
无奇吐舌道:;你把柯大哥说的跟我的私人侍卫一般了。
蔡流风不置可否,停了片刻又道:;你刚才问我为何来秋浦,也确实跟荫廷侯的这件事有关。你那姜汤都喝完了?
无奇本来觉着辣,想混过去,见他问起来只好又端起来一口气喝光了:;行了吧?说着凑近蔡流风:;蔡大哥,荫廷侯的事情怎么惊动了你?翰林院……跟这个没关系吧?
蔡流风见她鬼头鬼脑的,一笑道:;翰林院跟这个当然没关系,但我如今不在翰林院了。
;什么?你……你说什么?无奇吃了一惊:;你为什么不在翰林院了?那里又清闲又清贵……多少人想进还进不了呢。
蔡流风问:;你想进吗?
;我……我不够格啊。无奇笑道。
蔡流风道:;你若想进,我又何必出来。自然也有法子让你进去。
无奇发呆,感觉蔡流风的话真的是……
听起来简单明白,细想却怎么藏着无限意思。
她竟不知怎么答话,只好问:;蔡大哥,你这话,怎么像是为了我而出来的呢?好好地为什么就不在翰林院,你可别干傻事。
蔡流风见她认了真,才道:;好了,我不过是玩笑,不必当真。其实是吏部的调动,把我从翰林院调到了吏部任考功司郎中。
无奇的双眼蓦地睁大:;考功司……郎中?
吏部的考功司,可谓是极重要的一部,顾名思义,考功司掌管的是官员们的功绩考核,赦免以及处分之类,官员们的升迁罢黜,跟考功司的考核记录息息相关。
考功司可谓掐着各官员的脖颈,所以满朝官员对于这一司的吏部官员可谓是又爱又恨,却是万万不敢得罪他们的。
之前考功司的郎中年老病弱,已经递了辞呈,从那时候起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铆足了劲儿上蹿下跳,想要爬到上头。
没想到大家都白忙一场,居然花落在吏部之外翰林院的蔡君流风家。
蔡流风笑道:;怎么了?
无奇道:;蔡大哥,要是你管着考功司的话,这可是个不错的差事。一定是任侍郎看上你的对不对?所以才肯把这么要紧的职位给你。
蔡流风笑容淡然不惊:;我其实也是勉为其难罢了。
无奇想了想,忙又问:;之前让石头到清吏司,蔡侍郎大人可是不高兴的很啊,如今你去了考功司,蔡大人怎么说?
蔡流风道:;怎么,你怕侍郎也生我的气?
无奇笑道:;我猜不会,蔡大人向来器重蔡大哥的,而且考功司不同于别的地方,他一定喜欢。
蔡流风一笑摇头。
对于蔡流风进吏部,蔡瑾玄其实并不是很喜欢。
蔡大人的礼部侍郎已经做了三年,本来原定他进吏部的,按照他的资历,能力,进吏部顺利的话,担任一两年的侍郎,就可以在吏部周尚书告老之际,顺理成章地登上尚书之位。
可因为蔡流风的调任,蔡瑾玄当然是不能如愿了。
无奇并不很懂这些朝堂上的派系、势力等,但想到蔡流风进了吏部,倒也是件好事。
便又问:;蔡大哥你才说,你是为荫廷侯来的,那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蔡流风点点头道:;刚才你说起荫廷侯来,看你像是对他很不以为然的样子,的确,他的品行可能很被人诟病,但你有所不知的是,荫廷侯原本是军职,老侯爷在军中也曾很有建树,后来荫廷侯因为犯了一件事才赋闲在家,最近兵部又想启用他,本来早就拟定了让他出任西南安抚使,统管西南八州的军事,因为西南军中有老侯爷的昔日属下,所以相得益彰。
无奇果然不知道此事,诧异地问道:;什么?派他?
忽地又想:怪不得荫廷侯的架子那么大,原来是有根底靠山的人啊,恐怕荫廷侯也早就知道了朝廷对自己的任命,所以行事更加肆无忌惮的。
蔡流风道:;要没有侯府管家被杀一事,任命的文书只怕已经下达了。
无奇呆了呆,道:;蔡大哥,我虽然不太懂朝廷上的人事变动,但荫廷侯私德堪忧,让他去当西南安抚使,我……
她心里自然觉着这件事不妥,但又不便对于朝廷的人事调用妄加评议。
蔡流风却已经会意:;诚然,我也并不否认荫廷侯的私德败坏,他称不上是个好人,但他未必不是个带兵的好手。啊……你别急,这不是我说的,是我临行时候兵部的一位主事告诉我的。
无奇听到这里,越发疑惑:;蔡大哥我更不懂了,你索性告诉我,你来秋浦是为了什么?
蔡流风叹道:;不管我来是为什么,只怕都已经无足轻重了。
;这又是何意?
蔡流风道:;记得刚才我跟你说的封城吗?起初我以为,或许是瑞王殿下下令、为了找你才关城门的,但是现在我想,殿下的意思只怕不会是那么简单,或者……是想一箭双雕吧。
;一箭双雕?无奇彻底的迷糊了,她可以看穿复杂的案情,但有关这些上面的风云诡谲,对她而言却如同孩童听天书一样令人迷惑。
蔡流风看着她懵懵懂懂的神情,问道:;小奇,我问你一句话,你可如实回答。
;啊,什么话?无奇忙问。
蔡流风问:;你告诉我,瑞王殿下为什么会亲自来到秋浦?
;这个……无奇顿了顿,;殿下当然跟蔡大哥一样,都是为荫廷侯的事情而来。
蔡流风道:;那你觉着瑞王对待荫廷侯的态度如何?
无奇很快回答:;殿下曾叫我只管追查,看得出是不会徇私容情的。
;你真以为,一个荫廷侯有罪或者无罪,可以劳瑞王亲自驾临吗?
;那又怎么样?难道王爷还有别的所图?
蔡流风站起身来,他负手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往西南的方向看了眼,他转身道:;如今秦王殿下驻守南疆,若是荫廷侯成为西南安抚使,自然少不了跟秦王殿下打交道,朝廷设立安抚使的用意,本是巡视加制衡地方军队势力的……不过,鲜为人知的是,荫廷侯跟秦王殿下的私交其实是不错的。
无奇把蔡流风这番话翻来覆去想了两三遍,好不容易才梳理清楚:;蔡大哥你的意思是,荫廷侯跟秦王关系好,所以他这个安抚使要是过去的话,起不到制衡的作用,还会跟秦王打的火热?
;打的火热?蔡流风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笑道:;这个词好,不错,就是你这个意思,非但他两个火热,还会连同西南八州一起跟秦王……火热起来。
无奇的头有点开始疼了:;那……那、这跟瑞王殿下亲临有关吗?
;当然有很大的关系。
无奇呆呆地想了会儿,之前那白衣女子要挟她时候分析的几句话突然在耳畔响起:秦王常年在外不足为虑……
但要是荫廷侯跟秦王一拍即合,秦王势力渐大,那还会不会;不足为虑?
那……身为辅佐太子的瑞王殿下,难道会看不到这点吗?
无奇突然灵光一闪:;瑞王殿下是不想让荫廷侯当这个西南安抚使?
蔡流风的眼中透出几分赞许:;还有呢?
无奇道:;所以、所以……殿下叫我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封城、封城……
她念叨了两遍,脸色微变:;蔡大哥,秋浦城里总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你说的大事,蔡流风慢慢地吁了口气,缓缓说道:;只怕已经开始了。
在这谨身精舍,如世外桃源,听不到任何风雷之声,但蔡流风知道,如今秋浦城内,只怕早就狂风骤雨,雷霆万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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