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p>
李砡从纸碎金迷中醒来,随手推开一条搭在自己脖子上的女人胳膊,站起身。</p>
包房里一片凌乱,加长的真皮沙发上横七竖八躺着不下十位女子。</p>
其中当然还有那两位身着古装弹琵琶弄琴的少女。</p>
他回忆起昨晚的疯狂画面,嘴角扯起。</p>
他拿起桌子上的啤酒瓶,灌了一大口,推开包间屋门。</p>
门口恭敬地站着服务经理。</p>
李砡随意摆摆手,他已经习惯现在自己的身份。</p>
或者说,这也不应该说是习惯,应该是与生俱来。</p>
他原本就是一个小国邦的皇子,但无奈出身于唐。</p>
盛世大唐。</p>
这简单的四个字,其中所代表的意义,李砡比谁都要清楚。</p>
他清楚记得,在他六岁那年,某一天,父亲拉着他的手,指着巍峨的皇宫,说道:“孩子,从今天起,你就要离开这里,独自去生存。记住,永远不要提及自己的过往,永远不要让任何人知晓你曾经的身份。”</p>
当时,他不懂这段话的意思,他只记得皇宫内非常安静,所有的守卫严阵以待,宫殿门口摆放着一面战鼓,父亲的表情充满了哀伤。</p>
……</p>
那天,皇宫沦陷了,无数的兵马袭来,锣鼓喧天。</p>
那是战鼓的声音。</p>
战鼓响,便是代表着战争。</p>
以往的战争,都是发生在皇宫之外,发生在距离皇宫很远的地方。</p>
但那天,战争却发生在眼前。</p>
他看到那些鲜衣怒马冲进皇宫的大门,见人就砍,将数不尽的火把扔到一切可以燃烧的地方。</p>
火焰……</p>
滔天的火焰。</p>
这些火焰将他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湮没了。</p>
那位伺候他长大的贴身丫鬟被一柄唐刀刺进胸膛,躺下。</p>
那位曾和自己一起玩耍的小太监,直接被砍掉了头。</p>
那位曾跪在父亲面前发誓,说要让皇城城门永远屹立不倒的悍将白飞,满身鲜血,冲杀在火焰与兵马当中。</p>
而他的父亲,就站在皇宫大殿门口,站在无数羽箭中,长发乱舞,黄袍凌乱,疯狂地敲打着面前的战鼓。</p>
他看到了这些。</p>
然后,他被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抱走,翻跃到屋顶的横梁之上。</p>
他想哭。</p>
然而那双大手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他喉咙刚发出呜咽的声音,就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堵住。</p>
……</p>
战争结束。</p>
父皇站在龙椅旁。</p>
母后则是被一群人架着,按在地上。</p>
混蛋啊!</p>
妈的!</p>
你们要对我母后做什么!</p>
放开我!</p>
混蛋……</p>
他在内心爆吼。</p>
他看到那些身穿盔甲的男人,把自己母亲的凤袍撕烂。</p>
父皇再没有往日的威仪,跪着爬到那些人面前,拼命磕头,大声哀求。</p>
然而,一柄剑,刺进了父皇的喉咙。</p>
躲在横梁上的李砡,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父皇倒下。</p>
然后,看着母后被人欺凌。</p>
后来,李砡知道了,那些人,是唐人。</p>
……</p>
他活了下来。</p>
救下他的,是一位修行者。</p>
“你的父亲不是一位好皇帝。”那名修行者告诉他。</p>
“为什么?”</p>
“因为他原本想要逃的,曾事先许诺我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让我带他离开那座皇宫。”</p>
“这有什么错吗?”</p>
“如果他是普通人,当然没错,但他是皇帝,这就是错。”</p>
“为什么?”</p>
“因为皇帝,生在皇宫,死在皇宫。”</p>
“哦。”</p>
“我身为皇宫的世代守卫,当然不会答应他的请求,身为皇帝,怎么能贪生怕死?怎么能够狼狈地逃命?”</p>
“可是你也不是逃了吗?为什么他不可以?”</p>
“因为我不是皇帝。他是。”</p>
“哦。”</p>
“但不得不说,他是一位好父亲。”</p>
“这话又怎么说?”</p>
“他求我带着你离开,尽量满足你所有的要求,保你一辈子无忧无虑。”</p>
“可我看到了那些,又怎可能无忧无虑?”</p>
“那是你的事情。”</p>
“哦。”</p>
“那么,李砡,你有什么要求吗?”</p>
“有一个。”</p>
“说来听听。”</p>
年仅七岁的李砡,小脸蛋上布满杀气,他指着皇宫的方向,说道:“我想修行,我想要强大,我要报仇,我要夺回我们家的东西,我要让这世界任何人都不敢杀我!而且,我要杀很多很多人……”</p>
那一天,李砡正式开始修行。</p>
……</p>
想到这些往事,即便已经过去六百多年了,依旧是让他心中难受。</p>
李砡掏出一根雪茄。</p>
这是昨晚刚学会的。</p>
王素丹告诉他,男人事后一根烟,快乐似神仙。</p>
他李砡即便连神仙都不曾放在眼里,自然也就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p>
不过,这烟草的味道,他很喜欢。</p>
点燃,抽了一口。</p>
手指夹着烟卷,准备离开这里。</p>
在李砡醒来走出包间之后,服务经理就连忙走进去,把王素丹在内的众女叫醒。</p>
女子们慌忙陆续走出,在朱门居的门口,看到了李砡的身影。</p>
……</p>
天下雨了。</p>
门口的胡同内,靳广印跪在那里。</p>
那个男人腰背挺直,任由雨水拍打在身上,看起来就像一座雕塑。</p>
然而他跪的再直,他还是跪着的。</p>
李砡眯着眼睛,站在门口。</p>
雨水打在他周身半米范围内,就会化作雾气蒸发。</p>
身后的女子走来,皆被这神奇的一幕震惊到。</p>
李砡冷哼一声,带领女子们离去。</p>
……</p>
乘坐直升机回到苏家别墅。</p>
在外面疯玩了一整夜,回来之后,却是半点颓废感都没,李砡吃了一点苏家精心准备的燕窝汤,便跑到三楼套房内,与众女协商下一步该去哪里游玩。</p>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靳广印开车出现在苏家门口。</p>
不用说,这辆车又是他抢来的。</p>
下了车,气喘吁吁进了别墅内,来到二层楼,就在林月诧异的目光下,扑通一声,跪在地板上。</p>
……</p>
林月用最舒服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双腿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p>
她在看财经新闻。</p>
看了一会儿,觉得累了,揉揉眼睛,看向跪在地板上的靳广印,她蹙眉,轻声劝道:“你这样跪着,真的一点用都没有,相反,我觉得很可能会起到相反的作用。”</p>
靳广印咧嘴一笑,脸色因奔波而有些苍白,他说道:“但我不知该怎么去巴结他。”</p>
用了巴结着两个字,似乎觉得有些不妥,靳广印摇了摇头,说道:“我就是想拜师,他肯收我,让我做什么都行。”</p>
林月苦笑道:“让你做什么都行,但他也没让你就这么跪着啊!”</p>
靳广印愣了愣,随即低头。</p>
……</p>
其实说起来,靳广印是一位非常骄傲的男人,和沈潇潇苏青河等人类似,他出身于豪门,自小就比同龄人优秀太多,也就养成了这种有些偏执的骄傲,甚至有些孤傲。但从心理学上来讲,越是孤傲的人,就越是不懂得如何说话。通俗点说,就是不知该如何用言语来表达行动。</p>
他可以跟很多人嬉皮笑脸,但笑脸后却是隐藏的很深的孤独。</p>
他几乎从不求人,更不下跪。</p>
这几天,便是把他一生的骄傲和自尊,全给跪没了。</p>
坐在沙发上的林月深深蹙眉,问道:“这么做,值得吗?”</p>
靳广印苦笑一声,回答:“值得。”</p>
“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值得?你明知道这样下去,很可能会惹怒他,很可能到头来,你什么都得不到。”</p>
靳广印抬起头,脸色从未有过的认真,说道:“总要试一试的,也许这在你看来不值得,但在我看来,这已经是我最大限度能做到的事情,我不知该如何取悦他,也没有能力去取悦他,我能做到的,就是让他看到我在努力,我不放弃,我坚定并且坚定不移地想要拜他为师。”</p>
靳广印语速很快,但却越说,声音越小。</p>
到最后,林月只能听到他喃喃说了一句,“因为我必须要拜他为师,我要好好修行,我要成为像他那样的强者,我想要强大,我想要去报仇,想要去拿回一些……一些东西……”</p>
三层楼,套房中,正在观摩世界地图寻找下一站游玩地点的李砡,突然愣住,继而轻轻叹了口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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