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候在袁府外马车上的人正是姚暮染,她是特意在此等他下朝的。
姚暮染见他迎上来作礼,按捺心绪,语气平和道:“袁大人无需多礼。本宫的确是到清尘寺了,但好不容易出宫了,总要去绿阑的坟冢上瞧瞧才是,所以昨晚特地偷偷回城了,不知袁大人是否愿意陪同本宫去看看绿阑?”
袁墨华垂眸暗思片刻,道:“好,那便借用娘娘的马车了。”说罢,他绕到前边上车来了。车轮滚起,两人在车厢中相对而坐,一时无言,气氛压抑。
良久,袁墨华终于先说话了:“娘娘这是大清早的就饮了酒吗?好大的酒味。并且,娘娘的裙角都破了,这是在哪儿摔了吗?可伤到了哪儿?”
姚暮染一听,才拉起裙摆去看,果然,那里已经少了一块,真是不雅啊!她放下裙角,淡淡道:“我没事,宿醉未醒罢了,这般失态让袁大人见笑了。”
袁墨华深深看她,又问道:“娘娘的两个随从呢?娘娘孤身一人出来走动也不怕危险吗?”
姚暮染道:“他们两个也饮多了,我叫不醒,又不敢多在城中逗留,所以独自出行,瞧过绿阑后再尽快回寺。”
袁墨华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绿阑的坟地还在京郊的清宁山下,路程倒是挺远。马车摇摇晃晃,摇得姚暮染目眩神迷,起初还强撑着眼皮,后来,竟是不知不觉就陷入了一片浑浑噩噩。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近在咫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娘娘,醒醒,到了。”
“娘娘,醒醒。”
姚暮染终于从那片浑噩中浮了上来,迷迷糊糊半睁了美眸,却赫然发现,袁墨华白皙俊逸的脸就在咫尺,而自己竟然被他圈在臂弯里,靠着他的肩。
一瞬间,姚暮染恼恨至极!猛地推开他,伸手就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放肆!!”
袁墨华的俊脸上迅速浮现了几个指印,他愣了愣,旋即垂眸:“娘娘息怒,微臣并非有意冒犯,而是娘娘睡着后险些从座位上栽下来,微臣便稳着娘娘罢了。”
姚暮染美眸喷火,冷声道:“不用!”说罢,起身拿起一提竹篮步下了马车。
袁墨华用手背轻抚了一下自己火辣辣的脸颊,唇角勾起一抹苦笑,随后下了车。
车夫留在原地看着马车,两人便一前一后在林中小道上步行。
走了不一会儿,袁墨华提醒:“娘娘,到了。”
姚暮染顺着一看,便在路边林中看到了一处坟冢,坟冢前立着一块石碑,姚暮染一眼就看到了绿阑的名字。
一颗心陡然揪在了一起,绿阑躺在棺中的情景赫然浮上脑海,她走的那样快,那样惨,除了香卉口中一个惊心的真相和眼前冰冷的石碑,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
姚暮染无言走入林中,在石碑前驻足,怔怔看了许久,蓦然落下两行泪,声音微颤道:“绿阑,姐姐来看你了。”
头顶不知名的枭鸟尖啸着掠过,除此之外,毫无回应。
姚暮染就地而坐,自竹篮里取出香支纸钱,一一点上,在烟火冉冉中又取出酒水肉食果子,一样一样慢条斯理祭给绿阑。
身后蓦地响起一道笛音,音色低沉哀婉,似无力悲呜,又暗含灼灼倾诉。
姚暮染转身望去,只见幽深碧林里,袁墨华立于簌簌万叶中,长指捏玉笛,徐徐吹奏。他长发娆娆,衣摆飘飘,即便身着暗蓝朝服,也难掩他玉树风姿,清举气质。
姚暮染定定瞧着他,恍然想起了曾经的凤都城一遇。她醉后误砸了他的窗户,谁知他也不吃素,抱起她就要回房非礼,真是桀骜不逊啊?那么活该被她咬,被福全砸晕!后来,京中再遇,他一副赖皮模样向她索赔,她才知他就是凤都城遇见的那个男子,更是德妃的胞弟,并且还与她有了关联,娶了她的绿阑。而今想来,绿阑的今日又何尝不是她当日之错?那时,她一心沉浸在自己被休的闹剧里,对待此事潦草至极,只问了绿阑的意愿,却从未深想,这位袁墨华这般突兀要娶绿阑,到底是为了什么,又存了几分真心呢?错错错啊!如果当初她能深究此事,多问几句,或许今时今日,绿阑依旧还在她的身边。
再后来,她归来时,已不知什么是什么时候起,那狂放无拘的公子哥已经沉淀成了如今的性子,敛去了豪放无拘,变得沉稳如谜。只是,又是什么让他变了呢?是德妃之死吗?还是岁月本就磨人?
笛音还在耳边萦绕,悲咽低回,提醒着她,世事多悲,少有如愿。她盯着他的身影,听着他的笛音,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笑意,心中暗想,如此男子,以貌惑人,以绝世笛音惊艳世人,只是,谁又能看到暗地里他的不堪呢?
一曲毕,袁墨华收了玉笛慢慢走近,停在石碑前,道:“方才一曲,叫做‘感意’,是我专为了绿阑而作,今日,总算是吹给她听了。”
“感意......”轻声念罢,姚暮染转回脸来,从竹篮里取出茶壶茶杯,斟了两杯后,道:“袁大人,过来坐下一道与绿阑聊聊吧。”
袁墨华依言来到她身侧坐下,姚暮染将茶杯递给他,袁墨华盯着茶杯看了几眼,终是接了过去。
姚暮染收回手,忽然问道:“袁大人当初为何要娶绿阑呢?”
袁墨华一听惊讶,还以为她知道了什么,一时竟是愣愣无语。
姚暮染又道:“袁大人怎么不说话?”
袁墨华定定神,道:“或许是眼缘吧。”
姚暮染心中冷笑,哼,眼缘?就只是眼缘而已?何等轻浅啊?就是与心与情皆无关啊。
“那袁大人待绿阑,可曾亏心过?”
袁墨华听罢,侧眸深深端详她,忽而笑了:“是,亏心过。”说罢,他举高手中的茶杯打量起来,一边道:“所以呢?娘娘要我的命吗?”
姚暮染猛地转头看他,眸中惊愕诧异。
袁墨华迎着她的眼,低笑两声,下一刻,竟将那茶水悉数浇在了地上。
“娘娘,对不住了,此事,恕袁某无法让你如愿。”说罢,他竟然起身就走,已是丝毫不愿与她过多纠缠。
“袁墨华!!”姚暮染起身,冲他的背影大喊。
袁墨华慢慢停下脚步,转身云淡风轻道:“娘娘,回城吧。”
姚暮染捏着自己的那杯茶,眸光冷然:“袁大人,不错,你料想的不错,你那茶里的确有毒。但我这杯茶里,又何尝无毒呢?”
袁墨华眸光一凛:“你说什么?你这是何意?”
姚暮染慢慢苦笑:“我为了杀你,特意撇开了侍从,就是不想连累他们。只是我十分清楚,就算我自己杀了你,也是无法全身而退的,所以我的打算是,与你同归于尽!所以这两杯茶水都是有毒的!”
“但是可惜,已经被你识破了,我自然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了。那么,我便自己下去向绿阑赔罪!只是,我与你一同出行,我若一死,陛下也决计饶不了你!那我就先在黄泉等你了,到时咱们再好好算账!”说罢,姚暮染仰头就将那茶水灌进了口中。
“不要!!——”袁墨华的瞳孔骤然一缩,猛地出声低吼,接着人就拔步往她身边飞奔。
“快吐出来!马上吐出来!”袁墨华一把将她按在地上,还要将手往她口中伸,看样子,是要抠她喉咙。
姚暮染死死咬着牙,让他不能得逞。
“张嘴!!快吐出来!!”袁墨华急得冲她低吼,十分凶横。姚暮染看到他额上颈间的青筋全都浮现了出来,整个人一反常态,身上竟是笼罩着前所未有的狂暴之气。
姚暮染心中恨极,果然是有着畜生的兽性的!
“快张嘴!!!唔!!”袁墨华忽然脸色大变,对她的暴吼也在最后一刻化为了一声沉沉闷哼。
一股又一股温热粘稠的东西汹涌而出,染湿了姚暮染的手。
袁墨华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只见那里,一把匕首已经尽刃插入了他的胸口。而那把匕首的主人,早已换了一番模样,此时的她,脸上已无哀愁悲弱,而是满脸的冷艳狠绝,仿佛是一朵淬了毒的名花,分明看上去那样美,却伤人最深。
“哈哈——”姚暮染得逞了,痴狂笑了几声,猛地将他推倒在地,就近欣赏着他的痛苦,还有他的眼里她不能理解的浓烈伤怀。她道:“袁墨华,你上当了!我告诉你,我要杀一个人,从没有办不到的!”
“你袁墨华不是傻子,我姚暮染更不是傻子!我故意用那茶水转移你的注意力,其实这把匕首才是我真正要送给你的!”
“噗嗤”一声,袁墨华喷出一口鲜血,面色煞白道:“所以那茶水......”
“无毒。”姚暮染很快给他回了这两个字,接着冷艳而笑:“你知道这匕首叫什么吗?它叫荡邪,是陛下御赐之物,我为了防身,出宫时特意带了,没想到还真是派上了大用!并且陛下说过,我用荡邪杀人,他会给我抗下一切。哈哈......袁墨华,你害死了我的绿阑,你去给她陪葬吧!”说罢,她转身看向那冰冷的石碑,痛诉道:“绿阑,你看到了吗?姐姐为你报仇了!你可以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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