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那主仆两人都不原谅他,虽然,他也不需要他们的原谅。或许更贴切地说,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
……
翌日,春和景明,万顷天光下的皇宫楼宇累榭,一重一重层叠相连,金黄琉璃顶灿然生辉,一派庄严瑰丽。
霍景逍与王妃带着卿儿又进宫来探望乾帝了。
药香袅袅的寝殿中,一室安静。乾帝正躺在床榻上闷闷发呆。他的脸浮肿未消,眼下和双唇上还透出了乌青之色,想必是蛇毒渐深了。
德妃听到脚步声,转头一望,道:“承王和承王妃来了?”
乾帝也侧目望来,在看到卿儿时,严肃沉郁的脸稍稍缓和。两人带着卿儿上前行礼。承王道:“父皇,再有两日儿臣就要离国了,心里牵挂父皇,也只能勤来看望,多陪陪您了,您可别嫌儿臣烦呐。”
乾帝一听,脸色又松缓了几分,细看之下,眼底还带着一抹如释重负。他道:“景逍,你和王妃有心,朕岂会嫌烦?卿儿,来皇爷爷这边。”
卿儿乖乖来到床榻边,乾帝捏起了她的小手放在掌中摩挲,眸光透出了一抹慈爱,道:“卿儿真是越来越听话了,只是可惜,这小手因为顽皮还是落了个小伤疤。”说罢,乾帝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若能早些听话乖顺,也不至于如今这般了。”
霍景逍听得半垂了眼,袖中双拳慢慢收紧。
德妃拉起了卿儿的另一只小手,笑道:“孩童顽皮乃是天性,自然是越大就越乖些。这日子啊也是说快也快,转眼就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卿儿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自然也接不上什么话,只认真地把玩着乾帝手上的玉扳指,轻轻摩挲着让它转圈。
谁知,乾帝忽然声色严厉道:“别玩这个!!”
卿儿被吓了一跳,登时想撇嘴。承王妃一看,赶紧上前拉她离开床榻。这时,乾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凶了些,忙缓了面色制止承王妃,然后拉起了卿儿的手,道:“卿儿乖,是皇爷爷脾气太大了,有没有吓到卿儿啊?”
卿儿得到了他亲口的安慰,小嘴才不撇了,眼里的泪花子也凝固了,慢慢摇了摇头。
乾帝又哄了哄她,卿儿总算是露了笑脸。气氛一下缓和了。
这边,德妃起身道:“好了,本宫先去看看玉容那丫头参茶煮得怎么样了,承王与王妃好好陪陛下说说话吧。”
待德妃走了,卿儿睁着明亮的大眼,问道:“参茶好喝吗?怎么皇爷爷每天都喝?”
乾帝摸着她的小脑袋,笑道:“参茶当然好喝了,待会儿皇爷爷也喂你一口,你不就知道了?”
承王妃嗔道:“父皇别理她,这孩子就是多事。”
乾帝道:“无妨,孩子好奇心都重,与其一遍遍给他们解释,他们还听不懂,倒不如让他们亲自一试。”
承王妃道:“父皇说的也是,父皇不仅有安邦治国之伟略,就连教养孩子这小事上也颇有一套呢。”
霍景逍起身慢慢跪地,道:“如今儿臣离国在即,就只盼父皇早日病愈,儿臣在北越也就可以安心了。”
乾帝看看他,没有叫起,问道:“想好去北越的哪一处封地了吗?”
霍景逍道:“儿臣经过思虑,最后甄选出了三地,便是洛霖,湘风,清邰这三地,就看父皇更中意儿臣去哪一地了。”
乾帝想了想,道:“你既让朕给你拿主意,那就洛霖吧,不过,洛霖这个名字不怎么好,朕便将洛霖改名为……”思虑半晌,道:“改为恒安。朕就以北地的恒安城赠你,希望你今后以怀安之心守此一城,别让朕失望。余下南乾这边,昔日的你争我逐也好,如今的骤风急雨也罢,就一笔勾销,再也不提啦。”
耳中是他字字珠玑的敲打,霍景逍听得明白,道:“父皇说的是。”
乾帝这才道:“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吧。”
“谢父皇。”霍景逍起身坐下,殿中一时静默。
正巧德妃也进来了,参茶已经煮好,被玉容端在托盘上,人也跟着德妃进殿了。
据说,德妃宫里有一位美貌的宫婢,名为玉容。人如其名,生得花容玉貌,现年虽已双十出六,却还留存着少女风韵,是宫中年龄相近的婢女里最好看的一个。
此时她跟着德妃进来,就此将她看上一看,果真是名不虚传!她身姿曼妙,小腰如柳,面容柔美,整个人如一汪楚楚弱水,招人怜爱。她进来后,便端好托盘,静立在一边。德妃从托盘上端起参茶来到了乾帝的床榻边。
这边,卿儿本就对那参茶好奇,这会儿终于盼来了,模样十分天真地使劲嗅了嗅,欢呼道:“好香好香。”
乾帝笑了,指了指德妃手中的参茶,道:“待晾凉了先给这小家伙喂一口让她尝尝。”
德妃道:“好,说起来,承王的府上还能少了这样东西吗?不过是不适宜孩子喝罢了。今日偏生让瞧见了,要是不给尝一口怕是哄不乖这小馋猫呢。”
德妃说着,轻轻递来一勺,卿儿乖乖张大嘴接上,咽下去后还意犹未尽舔了舔粉嫩的小嘴,一双大眼巴巴儿地瞅着碧玉碗,道:“还要喝。”
德妃笑着劝道:“小馋猫,这可是大人喝的东西,很补的,小孩子要是喝了可是会上火的。”
卿儿听得似懂非懂,道:“卿儿不怕上火,皇爷爷也不小气,卿儿就要喝。”
这下,几人都被稚子之言逗乐了,其乐融融笑作了一团。
德妃笑停了,只好再喂过去一勺,卿儿乖乖喝了,这才作罢,心满意足地跑回了承王妃的怀里。
大家被她逗得又笑了一阵,德妃见参茶温度合宜,便一勺一勺喂给乾帝。末了,还用丝绢轻柔仔细地为他拭了拭唇,这才将碧玉碗放回了玉容手中的托盘上。
霍景逍道:“父皇喝完参茶也该午睡了,那么儿臣就先退下了,后日一早再来向您辞行。”
乾帝喝了热乎地参茶,腹中温暖踏实,困意便上来了,话也无心说了,只朝霍景逍摆了摆手,示意离去。
几人行了礼,放轻脚步离开。
谁知,刚走到殿门口时,卿儿却忽然哭了起来:“父王,母妃,呜呜呜——卿儿好疼啊。”
承王妃一听,连忙蹲下问她:“卿儿哪里疼?好端端的怎么会疼呢?”
卿儿哭着指了指胳膊,承王妃揭开她的袖子一看,不由花容失色:“哎呀!卿儿这是怎么了?夫君你快瞧呐。”
霍景逍低头一看,登时眉宇深蹙。只见卿儿那小胳膊上已经起了大片的小红疹,遍布在白嫩的肌肤上,红白相间十分明显。
“哎呀,脖子上也起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承王妃霎时乱了方寸,对着卿儿这边看看那边查查,结果发现,她的身上也起了同样的小红疹。女子不禁事,蹲在卿儿身前连连惊呼。
德妃也已疾步赶过来,一看卿儿这幅情形亦是为之一惊:“哎呀,这孩子是怎么了?”
这边,乾帝被殿门处的动静扰得睡意无踪,马上道:“带过来朕瞧!”
几人带着卿儿来到了乾帝的床前,卿儿哭着伸出小胳膊,道:“皇爷爷,呜呜呜——卿儿好疼,有人用针扎我……”
几人一听便明白了,敢莫是那些小红疹并不犯痒,而是像针刺一般的疼痛。
乾帝一看,微变了脸色,对玉容道:“还不快去传太医!”
玉容连忙去了。
承王妃心疼地连连落泪,抱着卿儿不撒手。霍景逍责她:“多大点事,在父皇跟前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承王妃抹了抹泪,道:“妾身自然心焦,卿儿长这么大,还没有过这样的情形呢,也不知是哪里的缘故。唉,怎么会这样……”
乾帝道:“会不会是那参茶的缘故?”
德妃道:“应该不会吧?那参茶大补,孩子若饮得多了也只是上火罢了,再说,卿儿就只喝了两口,也不防事呐?”
霍景逍道:“等太医来了再说吧。”
德妃又安慰了承王妃几句,几人在卿儿渐急的哭声中心焦地盼着太医。
千盼万盼,总算是盼来了齐太医。他较为年长,在太医院颇负赞誉,也是为乾帝主理病情的太医之一。
乾帝见他来了,不等他行礼便吩咐:“齐太医,马上瞧瞧这孩子是怎么了。”
“是。”齐太医放下药箱,将卿儿从承王妃怀里哄出来,查看了一番后,道:“回陛下,小郡主这是敏症。”
几人异口同声:“敏症?”
齐太医点点头:“不错,正是敏症,人生来体质各异,对食物有容性与拒性,有些不顺服的食物下肚,刺激之下,便会出现敏症,有的呼吸不畅,有的显于皮肤。不知,小郡主今日都吃了些什么?”
承王妃想了想,道:“午膳时就只吃了半碗米饭,配了几口橙香蛋羹,还有几口火腿丝。卿儿喜欢吃这三样东西,每日的午膳都是必备的,昨日也是这般吃了,可昨日都好好的啊。”说着,她又看向了玉容手中托盘上的碧玉碗:“还有就是方才喝了两口父皇的参茶而已,可德妃娘娘说,参茶大补,即便小孩子喝了也只会上火,哪里能出现敏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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