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福全人未到声先至:“夫人!绿阑!花轿快到咱们巷子口了!”话落,他人也风风火火奔了进来。
“好了,快补补妆,一定别误了吉时。”姚暮染推开她,又动手补妆。
忙完片刻,只听巷中又是一阵炮竹声,伴着欢天喜地的锣鼓声,接亲的队伍到了。
“绿阑,去吧,去找你的幸福,去走你的路,愿你安康长乐,此去终身无悔。”姚暮染为她盖上了喜帕。对着福全笑道:“好了,福全,快送绿阑去吧。记着,送嫁之人还要讨个姑爷的大红包呢,你可不能空手回来啊。”
“是是。小人讨了新姑爷的红包,晚上回来请夫人喝酒!”福全小心扶起绿阑出了房间,在姚暮染的目视下,在喧天的锣鼓中,那一抹红色身影步入了花轿,在她的视线里随着喜气连绵的队伍渐行渐远。
队伍最后,几个脚力夫抬着几箱嫁妆跟着。袁墨华的聘礼,她原原本本又给绿阑赔了过去,除此之外,将乔奉之补来的银票也悉数添给了绿阑,分毫未留。这是她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待合欢巷静了,院中静了,姚暮染才收回痴痴目光,在院中一处处慢慢走着,一处处细细打量着。那秋千上已再无当初满脸笑容的女子,只独自随风轻轻摇荡。还有那一对檀色的竹编摇椅上,亦是空空荡荡,没有了那个俊雅如仙的男子,也没有了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子。
唯有廊下的花田依旧繁盛,花香阵阵,蝶舞萤飞,却也没有了依偎在一起共赏的那对眷侣……
空了,一切全空了。
也就是这个院子里,成亲当日,他说的那样斩钉截铁:染儿,天地为证,无论何时何地,为夫与你,必然一条心,一条路。
却没想到,言犹在耳,他竟这般匆匆就食言了,与她一心为二,一路两歧。而她连真正的缘由都不知道。这一场婚姻,她不但一败涂地,还败的这般草率糊涂。
多日来憋下的眼泪,此刻无人了,终于倾泻而出,无声地洒过了每一处。
她从不多哭的,曾在北越时,所有的痛苦难平皆来源于仇恨,可即便痛苦,她也心如坚铁不曾流泪。可他偏偏出现,用温柔怜惜一步步击溃她坚硬的外壳,却在给了她短暂而又极致的美好后,再用最残忍的事实告诉她,除了仇恨,情爱更加痛苦,百倍伤人。
她抱膝蹲在院中,无声哭了许久。情爱这把磨人的刀,正一刀一刀割着她的心,眼看山河生翠,满目繁华,春光普照,却没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她走出这个伤心苦海。
福全回来时,果然买了好些吃食,还打了几斤积香酒肆的杏花酒。入夜时,主仆两人点亮了满院灯笼,就着吃食,畅饮起来。
饮着饮着,姚暮染忽然道:“福全,你本是乔大人的侍从,如今还赖在我这院子做什么?还不快回他身边去,随侍左右?”
福全打了个酒嗝,摇头道:“乔公子已经变了,我才不去找他,从今以后,我要好好伺候夫人。”
姚暮染语气轻飘飘道:“可是,我不需要伺候了,我想去临天山苑劳作一段时间。”
福全惊得睁大了眼:“不行不行!夫人,那山苑鱼龙混杂,也不是那么好待的!您何必去找那份苦吃!不行不行!这个我绝对不同意!”
姚暮染失笑:“你还想管我?哼,如今,谁还能管我?我自由了,比任何人都自由。”
福全道:“反正我不同意!您哪也别想去!就在这院子好生待着。或者,您想去哪儿散散心,我也陪您一道去!总之,去山苑劳作,您想也别想。”
“咯咯咯——”姚暮染被他逗的笑了起来,笑声清悦动听,道:“好,好福全,难得你对我下令一次,我便遵命好了,咯咯——”
福全松了口气,笑道:“夫人,来,咱们玩个游戏!”
姚暮染好奇:“什么游戏?”
“投骰子玩真心话!输者除了饮酒,必须真心回答赢家的一个问题。”福全道。
姚暮染觉得新鲜,笑着答应:“好。”
不过,话音才落,忽然有人敲门了。两人对视一眼,福全上前打开了院门,却在看到来人时,福全结结实实愣住了。
一道动听的声音传了过来:“愣着做什么?你们家夫人在不在?”
福全回过神:“哦哦,在在在!奴才叩见柔福公主。”
姚暮染心中一凛,心道,果然是少不了落井下石的人,这么快就赶来看笑话了。想着,她不紧不慢起身,对着翩翩进入院中的霍景柔作礼:“民妇叩见柔福公主,公主长乐无极。”
“免礼。”霍景柔扶着春屏的手翩翩走了进来,打量了一圈,问道:“你们主仆两个在喝酒?”
姚暮染点头:“是。”
霍景柔看着她,意有所指道:“借酒浇愁愁更愁。”
姚暮染无语,满院灯烛下,她的面容无喜无怒,却透着一丝哀凉淡绝。微红的眼眶仿佛是细心晕染上了胭脂,反倒是别样的风情楚楚。
霍景柔兀自在摇椅上坐了下来,道:“得了,别一见我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本殿知道,你一定是以为我来看笑话的,其实不然。本殿只是觉得,今时今日,与你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姚暮染见她没有恶意,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也坐回桌旁,道:“公主,此话怎讲?”
霍景柔道:“难道不是吗?乔奉之不肯为我休妻,却肯为了霍景遥休妻。咱们两个争了个头破血流,谁知到头来,奉之却被个男人勾走了,真是匪夷所思,荒谬可笑。还有酒吗?给我也来一杯。”
姚暮染愣了愣,福全倒是活泛,连忙为她拿杯斟酒。
霍景柔接过后一饮而尽,道:“姚暮染,你可别怪我啊,这次乔奉之休你,还真与我没有半分干系。”
姚暮染冷笑一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说到底,公主又能清白到哪里去呢?尚书大人休我的缘由,是无子,而我那一子葬送了谁手,你我心知肚明。”
谁知,霍景柔却也不恼,道:“行,这件事,的确是我对你不住,的确是我派人杀了你们家的狗,又吓得你小产了。可该过的事还是要过,揪着不放怎么办?况且今后我也不会再对你怎么样了。”
“咦?”姚暮染疑惑了:“公主殿下怎么忽然就对我客气了起来呢?”
霍景柔云淡风轻道:“不客气又该如何呢?你已经一无所有了,还有哪里值得我再废心思呢?”
姚暮染唇角勾起苦笑:“说的也是。”
霍景柔看了看她,问道:“姚暮染,不知,你将侍婢嫁于袁墨华又是什么用意?”
姚暮染道:“毫无用意,两厢情愿罢了。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虽不是君子,却也知成人之美。”
霍景柔默默笑了一会儿,才道:“罢了,今后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吧,或许,你还有更璀璨的来日。”
是吗?她还有什么来日?不日,被休弃的消息外传,她也没有什么娘家可避,就真的要挖个地洞躲起来,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了,还有什么璀璨可言呢?
“对了,你们方才说要玩什么游戏?我也加入。”霍景柔忽然道。
姚暮染与福全一听,皆有些错愕。
霍景柔道:“怎么?不欢迎我?”
福全连忙打着哈哈:“没没没,公主多虑了。”
姚暮染想起了福全所说的游戏,心念一动,答应了:“自然欢迎了,既是游戏,当然人多热闹了。”
说罢,姚暮染看向福全:“福全,给公主讲讲游戏规则吧。”
福全点头,恭敬道:“公主,奴才说的这个游戏就是投骰子玩真心话,谁投的点数小,谁就输了,不但要喝下输酒,还要真心回答赢家的一个提问。”
霍景柔听罢,似乎来了兴趣,道:“好,备用具吧,我先与你们夫人玩几局。”
福全答应着,去取来了一个大碗,往碗中丢下了两个骰子,哗啦啦地转溜着,气氛一下子松泛活跃了。
姚暮染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荒唐。世事还真是千变万化,叫人应接不暇。走到如今,她竟要好了伤疤忘了疼,与杀子凶手维持和睦。追根究底,不过是今非昔比罢了,要知道,眼前这位仇敌如今捏死她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逼得她不得不学乖。
想罢了,姚暮染定下心神相让:“公主先来吧。”
霍景柔微微颔首,离开摇椅来到了饮酒的桌边坐下,也不推辞,抓起来骰子就丢了下去,两个骰子碰撞着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最后平稳落定,一个是二,一个是四,加起来是个六点。
姚暮染见状,心中松懈。六点可不是什么大点,要赢也挺容易,于是满怀信心轻轻一撒,两个骰子相互碰撞着转溜了半天,最后,一个是二,一个是三。
围观的春屏一见,掩嘴笑了起来,对着福全道:“喂喂,瞧见没有,你们家夫人这是情场失意赌场也失意呀。”
福全悄悄瞪她一眼,没有作声。
姚暮染也只当没有听见,无言饮下了输酒。
霍景柔问道:“姚暮染,我问你,若是你身边出现了一个比乔奉之还要尊贵的男子,相貌人品也样样不输,正巧他也喜欢你,你……会不会改嫁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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