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真实得可怕的噩梦。
梦的前半段和他经历过的现实一般无二，后半段却大相径庭！
他依旧是被祖母的假病危消息骗回了京城，不情不愿去了名为赏春实为相亲的宴会，在月屛郡主府上的马场救了平阳伯府家的姑娘，然后不幸负伤，昏迷不醒。
可他在梦里没能醒过来，也没有变身为猫的这回事。
他每天像死人一样躺在床上，神志偶尔清醒，但始终醒不过来。到了后来，就连神志都几乎丧失了，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他也有了一个妻子，姓程名初芍，但那个女人从未真心照顾过他一日，只会板着脸偶尔过来应个卯。长辈若有质疑，便用沉默、眼泪、或平阳伯府这个后台来回应。
大约是在受伤后的几个月，他悄无声息地死了。
满府缟素，祖母一夜间白了头。
可他的魂灵似乎还未散去，始终在这世上徘徊着，让他得以看见后来发生的那些事。
他看到，那个女人竟在他的葬礼上偷偷对傅文瑄倾述衷情，被当面羞辱后仍不改痴心，后来还骗府里说要回老家替他守灵，实则半路上带着婢女偷偷从车队里逃了，甚至还委身给楚王做妾！
他还看到，楚王私下兴风作浪，意图谋朝篡位，而那个女人居然给楚王出了个阴招，伙同如今看似无威胁的四皇子对太子下狠手，将染了瘟疫病死的患者衣衫夹带入东宫，接连害死活泼可爱的小太孙和本就身子偏弱的太子！
那个女人和程初芍生得一模一样，就连耳垂上的小痣位置也分毫不差，她们的眼神却截然不同！
程初芍像初生的朝阳，朝气蓬勃。
虽然有时性子咋咋呼呼的，可能会有点刺眼，但她总是温暖和煦的。
那个女人却像一轮弯月，伴随着黑夜走来。
即便光芒万丈，能洒遍整个大地，但始终是冷漠的，甚至充满恶意，为世上罪恶提供阴影作为隐蔽。
她们果然不是同一个人。
看到那个女人的凄惨下场时，他甚至感觉不到一丁点畅快。
因为，他最敬爱的祖父去世了，最疼爱他的祖母也在一夕之间病倒，没过多久也跟着撒手人寰。
卫国公府只剩下个空架子，偏偏三房人还要抢那个所谓的爵位，为了爵位争吵不休，私下小动作频频，甚至还有出卖自身投诚的！
这样的亲人让他失望透顶，以至于后来新皇登基后降卫国公爵位为卫侯，门庭寥落，人心离散，他只觉得悲哀，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他在梦里待了很久很久，久到连他的父亲都去世了，后来继承爵位的卫侯也去世了，他始终还在。
有时候，他能清晰感受到他们穿透过自己的魂灵，说话喷出的气息潮湿而炽热，就像是他真的存在于这里似的。
因为太过真实，他时常会忘记自己是在做梦，而觉得这里才是真实的世界，他已经死了，以灵魂的方式在这里飘荡着，看着芸芸众生在苦海中挣扎。
他经常要提醒自己这是梦境，才能勉强做到不为此动摇心志，不迷失在梦境中。
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年，卫侯的爵位又被降成卫伯，传了一代还是两代，就因犯了事被皇帝夺了爵。
自此，原来煊赫一时的卫国公府终于成为历史的尘埃。
那些算是他半个徒子徒孙的人灰头土脸被官兵从府里赶出去时，梦境世界终于轰然倒塌。
无数碎片似雪花飞落，他以为自己的梦做到了尽头。
可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纯白的空间，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高大巍峨的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排列着无数本书。
而他手上也拿着一本书，纯白的书皮，没有书名、著者，也不像有实体，更像是一团光凝聚而成。
再次睁开眼睛，宋珩眼神中尽是沧桑，宛如一个看尽世间百态、在时间长河中徜徉过千万年的老者。
“公子今日醒得这么晚，应是睡了个好觉？”
十五照例殷勤上来服侍他净面，他却神色恍惚，一把扣住十五手腕！
力气大得像蟹螯，死死咬着十五不放，并留下肉眼可见的清晰瘀痕。
十五倒抽一口凉气，却不敢挣扎，只苦着脸说：“公子，您这又是为什么罚小的？小的记得好像今天没做什么错事啊！”
宋珩怔怔松开手，盯着十五皱巴巴的圆脸看。
“您怎么了？莫不是做了噩梦，被魇着了？”
可不正是做了个漫长的噩梦么？
好在他醒了。
宋珩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嘴角微笑奇异。
“没什么。”
十五揉了揉手腕，继续忙活自己该忙活的，还没忍住嘟囔了句。
“这也就是小的，万一守在床边的是大少夫人，您突然来这么一下……哼哼，别说看花灯猜灯谜了，怕是会气得把你库房里的花灯都拉出来烧了呢。”
宋珩还有些恍惚的心神立马被他彻底拉回现实，没好气瞪他：“就你话多！”
十五语重心长地劝：“小的这是实话实说。虽说主子您英武不凡，可如今京城流行风尚早就不同了。姑娘们都喜欢四殿下那种，晏皇子就有点太妖艳了，楚王殿下也不错。哦，要不就是傅世子那种。关键是要温柔体贴，倜傥多情……”
十五没说完就被赶了出去。
想到在梦里经历的一切，宋珩竟不知作何心情是好。
他本以为自己只是有感而发，做了个跟真实世界很像又大不一样的怪梦，结果，到了梦境最后，他翻开那本书时才明白了一切真相。
原来，他活了十九年的这个世界居然只是一本书！
还是他最瞧不上的那种三流话本小说！
更让他吐血的是，他还是个连配角都够不上的炮灰！
如果没有遇到如今这个程初芍，没听到过她嘴里吐出来的奇怪新鲜词汇，没有看到两个世界自她嫁入卫国公府后截然不同的走向，他或许只会当成一场怪梦，将其抛之脑后。
而现在，他已经大致明白了程初芍的顾虑和来历。
她不是什么替嫁新娘，她只是一个偶然跌入这本书的外界过客。
所谓的穿，指的大约就是这种意外跌入、借着某个人的身份视角去经历书中剧情的经历了。
因此，她可以做到不怨不怒，积极过好每一天，努力把他救活，时不时还能“委婉提示”他一些事。
“所以，她还是向着我的，可她是为了替那人赎罪，还是为了过得更舒服一点，亦或是单纯为我好呢？”
心思敏感程度上调数个等级的宋珩不禁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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