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话语近似表白。天风拂过他深黑的长发, 半遮住苍白而俊美的面颜。
因而，诺拉也没有注意到魔鬼脸颊和眼尾泛起的微红。
见诺拉没有回应，虽然害羞, 埃尔维奥还是低低地说道：
“您记得‘回溯时间’之前的事情, 对吗？”
诺拉原本平静的心湖，忽然坠入了一颗陨石。她抬起眼睫, 在银色的月光下同魔鬼对视着，琥珀色的眼底倒映着星辰。
沉默了很久。
少女抿了抿唇, 轻轻点头。
“被你发现啦？”
诺拉坐着的魔鬼的手臂肌肉骤然一紧。
埃尔维奥的嗓音染上了几分喑哑：“主人, 我……请您惩罚我吧, 怎样都好。”
“我这次会站在你这边，如果您不相信, 那就和我契约, 掌控我的灵魂……”
“所处的位置不同, 做出的选择当然也不同。”少女的声音空灵而遥远，“但是，埃尔维奥, 能否告诉我, 为何令我复生，又为何追随在我身边？”
“主人，我站在你这边, 并不是因为我像索伽一样, 渴求着混乱与毁灭。”
魔鬼用那对盈着月光与雪色的竖瞳，定定地凝视着坐在他臂弯的少女。
“曾经, 我选择了世界，选择维持旧秩序。现在，去他的世界！我将永远忠于你, 若你的愿望是毁灭，那我便是你的刀刃。”
“至于，回溯时间的缘由……”魔鬼垂下了鸦黑的睫羽，“我们都无法忍受，没有你存在的世界。”
诺拉也侧过头，回避着埃尔维奥的眼神。
“可我从未打算毁灭世界。你们当时，并没有问过我，就宣判了我的‘罪行’。”
埃尔维奥低下头，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你已经被父神选中，便只有一条道路可走。这就是祂所创造的世界的宿命。”
“如果你对于‘宿命’的说辞是真的，”诺拉注视着黑发低垂的魔鬼，“那么，让一切回归到现在，就能改变什么吗？”
埃尔维奥被诺拉问住，抑或是他并不想反驳她的看法，便沉默了下来。
“不敢直面问题，又不忍心杀掉我。”诺拉的唇角在清冷的月光中一点点弯起，“真是懦夫的行为啊，埃尔维奥。”
她轻轻抓住了魔鬼修长的角。
埃尔维奥盈着月光的眼睫，如羽毛般轻颤了一下。
“那您愿意，可怜一下这个懦夫么。他满脑袋都是你的影子，唯一的奢求就是不被你抛下。”
诺拉轻叹一声，松开了手：“我们得回秘金城。”
魔鬼轻柔地将角抵在了诺拉的前额。
“遵从您的意志，主人。”
额头传来冰冷的触感，角上繁复华丽的纹路宛如古老的符文。诺拉微怔了一下，连忙将额头移开。
然而她现在正坐在埃尔维奥的臂膀上，后者正用一只翅膀飞行。于是诺拉便失去平衡，整个人倒在了魔鬼包裹着她的另一只翅膀上。
她双手扶住他的胳臂，想要坐直。可他却用翅膀将她包裹得更紧。
诺拉谴责地看向了埃尔维奥。
“啊，主人，”魔鬼银色的眼眸微微弯起，“我可没法看着你掉下去。”
“身为使魔，当然要……”薄唇轻轻覆上少女的耳尖，“守护您的安全。”
回到秘金城的旅店之后，诺拉发现黑暗神的化身已经消失。
埃尔维奥此时变回了人类的形态，重新披上了华丽阴沉的法袍。比起刚才，显得阴郁斯文了不少。
诺拉打算去看望一下伊莫，在离开之前，她注意到这位矮人国王为她负伤了。
埃尔维奥尽管心底不情愿，却还是没有阻拦。
“但为了避免危险，您得让我藏在您的衣袖里。”魔鬼坚持。
诺拉摊开双手：“口袋里。”
魔鬼乖乖地化为一道虚影，藏进了诺拉长袍的口袋当中。
走出旅馆的时候，诺拉注意到吟游诗人双手抱臂，倚在花园的围墙上。
诺拉朝弗洛伦斯点了点头，正要离去。
吟游诗人却叫住了她。
“诺拉。”他声音悦耳，恍如泉落玉石。
诺拉回过头来：“嗯。”
“西黎尔和尼古拉，去追踪血族始祖了。”弗洛伦斯的唇角微微挑起，“等在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一声。”
“——尽管做你想做的事情吧。若不得他人理解，至少还有我。”
说完，似是不需要诺拉的答复，吟游诗人转身离去，随意地挥了挥手。
黑暗遮掩了他修长的身影。
诺拉来到至高王的地下王宫时，遭到了矮人守卫的阻拦。
一对长戟架在了诺拉的面前。
“抱歉，幸运的小姐。请调头离开，不要再回来了。”
“你给秘金城带来了灾祸，陛下心地仁厚，不愿追究。但我们每一个战士，都不希望你再接近陛下一步。”
“如果你还不离开，影响王宫的秩序，我们就要使用武力了。矮人可不会怜香惜玉。”
诺拉朝王宫深处深深地看了一眼，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
“至少帮我把这个转交给陛下。”
矮人守卫不为所动，反而又催促起她离开。
诺拉无奈将包裹打开：“只是一些疗伤的药剂，和一封手写信。”
“我们无法确定，这些东西对陛下没有威胁。”左边那位矮人守卫说道，“还是那句话，请你……”
矮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拄着黄金权杖，脸色苍白的国王，出现在守卫的背后。
“陛、陛下，”两位矮人守卫慌了，“您怎么不带随从，自己就、就……”
伊莫并没有理会守卫，而是有些虚弱地朝诺拉露出一个笑意：“进来聊吧。抱歉，我的手下……脑子不太好使。”
矮人守卫：“嘎？”
旋即，两位矮人反应过来，立刻低下头朝诺拉道歉。
伊莫对诺拉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朝地下王宫深处走去。
矮人国王走起路来，还很虚弱。两位矮人守卫正想上前搀扶，却被国王冷冷地甩了一个眼神。
诺拉：……
她默默地扶住了伊莫的肩膀。
不得不说，矮人的身高让她做这样的动作很方便。
因此诺拉也只当是照顾病号，并没有往其它的方面联想，更没有注意到伊莫金色长发间泛红的耳尖。
二人来到了王宫的别苑当中。
这里种满了一种诺拉没见过的植物，有着修长的茎叶，绽开的花朵呈星形，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在这样的光影里，少女的面颜宛如被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美丽不可方物。
伊莫为诺拉拉开了椅子，示意她坐下。而国王自己则坐到了诺拉的对面。
二人刚刚坐好，便有半精灵女仆将茶水和糕点摆放在桌前，随即悄无声息地离去，将空间完全留给了伊莫和诺拉。
“陛下，”诺拉直视着国王的眼睛，“请允许我致以谢意和歉意。”
诺拉将包裹递给了伊莫，简单介绍了一下药剂的使用方法。虽然她明白矮人的至高王并不会缺少药剂，但唯有这样才能聊表心意。所幸黑暗神出手时并没有使用诅咒，因此伊莫只是受到了物理伤害，修养一段时间便可以恢复健康。
国王的唇角绽开一抹如日光般和煦的笑意。
“这是我自愿的。”
停顿片刻，伊莫补充：
“身为一位国王，怎能坐视邪恶在我的土地上肆虐，强迫无辜者接受其意志。”
伊莫心底真实的想法并非如此。
但他明白，眼前的少女终将离去，如月光般不可触及。
与其不体面地挽留，不如将这份茫然的、从未有过的情愫埋藏心底。
至少这样，不会对她造成困扰。
然后，他看到少女的唇角轻柔地弯起。在星光草朦胧幽隽的光影里，她冰肌玉骨，眉眼如画。
她朝他伸出一只手，声音真挚：
“陛下，你将获得我的友谊与信任。”
伊莫将手放进红发少女的掌心，畅快地大笑起来。
“你也将获得矮人的友谊！”
诺拉的口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悦地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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