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镜预定的餐厅是顾访琴的偏爱,一家能把斋饭做出花样的素菜馆。
说起来,自从顾访琴开始食素之后,他们这大家子的家庭聚会上已经很久没见到过荤腥。对于韩琳而言,如果她确定好第二日要和顾访琴见面,她也会从前一天起就隔离荤腥焚香沐浴。甚至不久之前,她也开始考虑跟着顾访琴一起食素。
所以,韩琳从来都会忽视掉她和顾访琴的妯娌身份,更多的时候,她还是想把顾访琴当做一尊活菩萨来供奉。
想到这里,韩琳差点苦笑出声,想她供奉菩萨都没供奉顾访琴来得尽心尽力。
在环境清幽的亭台楼榭落座,韩琳立刻就开始着手备茶。她洗手挽袖,一套功夫做下来行云流水,平日里每每展示都会受人夸赞。
可现下,顾访琴的目光只停留在湖水里凋敝的荷叶,半点没注意到她手下的动作。
韩琳不觉心生委屈。安家老爷子老太太去世得早,她没怎么尽到自己作为媳妇儿的孝心,所以某种意义上,她也是把顾访琴这个大嫂当做了自己的婆婆。想她当年刚刚嫁给安固,就是因为知道安镜和顾访琴偏爱喝茶,所以特意找大师学了许久。
至今,韩琳都还记得那些开水烫到手上的感觉。
但顾访琴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注意过她在做些什么,可能对于顾访琴来说,她也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亲戚。
一杯刚刚沏好的热茶端过去,这里的服务生就来通报,说林夫人及其女儿知道顾夫人正在这里,所以想来拜访。
顾访琴刚点了点头,服务生就领了林夫人和傅昉从假山后头走来,同行的,还有金家的小姐金玓。
直到走到面前,林夫人才注意到安镜也在场,她立刻就说:“小昉,快,你都有多少年头没见过你安伯伯了?”
这话一落,傅昉立刻屈膝跪了下来。金玓一看这架势,也只能跟着傅昉一起下跪。
韩琳就看着,难怪柏海人人都说林夫人母女是成了精的会钻营。这样大冷的天,这鹅卵石上都是化成了水的雪花,这傅昉说跪就跪,真是半点不含糊。
傅昉恭恭正正地把额头贴到地面上,响亮又清脆地喊道:“祝安伯伯顾伯母诸事顺心身体康健。”
安镜说着“好孩子”,伸手把她两扶了起来。顾访琴见状,就势就褪下了腕上的两个翠玉镯子,给了面前两人一人一个,说:“今日出门祭祖,身上没戴什么贵重的东西。这两个镯子胜在水头好,你们两个小姑娘拿去玩吧。”
傅昉可金玓满口道谢,就势就坐在了顾访琴面前。韩琳见状,也只能自觉倒水给她们沏茶。
安嫚倚在顾访琴旁边,嘴巴嘟得能挂上壶,她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两镯子是前些年大伯父从印度特意给你带回来的。东陵石虽然不值钱,但那也是我大伯父的一番心意,大伯母你怎么说给就给了?”
安嫚这话一出,刚把镯子戴在腕上的傅昉和金玓就开始坐立难安起来。
到了还是安镜出声解围:“嫚嫚不说我都忘记了,想来对你大伯母而言,这世界上的首饰只分两种。儿子送得,和其他。所以我送得那些东西,全都包含在了其他里面,你大伯母记不得也属正常。”
“这话你就说错了。”
顾访琴接话,“这世界上的首饰是分三种。儿子送得,留给儿媳妇的,及其他。”
这话落下,大家配合着打趣说笑两句,这亭子里的氛围才松缓下来。但安嫚还是不识眼色地说了句:“这世上有什么女人能配得上您那些宝贝呢?我劝您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可别糟蹋了那些宝贝。”
见顾访琴不说话,只优雅地换了一只翘脚,韩琳急忙出声:“今日怎么这样好的兴致来这吃斋饭?这里离柏海市区可有不少距离,还是这样大冷的天儿!”
林夫人看了一眼顾访琴,配合地出声:“这不是金玓怀孕了吗?所以特意来前头的广弘寺给母子二人求个平安。顺便,小昉最近有些失眠,也请大师一起点拨点拨。”
这话一落下,亭子里的人连忙向金玓道恭喜,连安镜也满脸笑意地摘下腕上的一串桃核递过去,说:“自己做着玩的,桃核又称百岁子,意义皆是和美平安,送给你和孩子做个纪念。”
安镜亲手做就的手钏,这意义可不一般。金玓当下又喜又惊地表示感谢,说等孩子出生一定亲自上门拜访感谢。
林夫人听着这样的话,心想金玓到底还是不知数。今日要不是沾了自己和傅昉的光,她金玓什么时候才能在安静和顾访琴面前说上话,更别说接受人家的祝福和礼物。本来,话说到这里就该打住了,她偏偏还提出要领孩子去人家登门拜访。
她配吗?
倒是安镜问了一句:“知道小朋友的性别了吗?”
因为安镜这话,金玓一下变得局促起来,她不断地拿眼神去看林夫人,不晓得应不应该回答安镜的问题。
结果,林夫人倒是大大方方地说了:“是个闺女。”
这下子,安镜和顾访琴的目光都同时落在了她隆起的肚子上,安镜满眼都是笑意,只道:“闺女好啊,回头孩子平平安安出生,我一定打个小金锁送去府上恭贺,顺便也沾沾你的喜气。”
安镜这话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顿时,这在场众人的耳朵都支棱了起来。林夫人更是惊讶地问道:“怎么?安先生府上好事将近?”
“听他瞎说。”
顾访琴挺直腰杆抿了口茶,只说:“年纪大了就羡慕人家抱孩子。这不,同学家刚生了个漂亮又机灵的孙女,他这羡慕得不行。”
“算算日子,令公子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就是不知道……”
“我儿子你知道。”顾访琴再次打断,“管不了的。”
林夫人满口应着“是”,这边却拿眼神去跟韩琳试探,想说安家内部最近是不是有大事要发生?
谁料得韩琳自己也是一头懵,心想这好生生的话题怎么就扯到安镜成家立业这上头来了?众所周知,这首富两夫妇从来不跟人聊自己这儿子。
这边,服务生又来通告,说雷空听闻她们在这,想过来拜访。
这顾访琴再次点了点头,就听林夫人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这孩子怎么回事?打个电话打这么些时间。”
同样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的一句话。这话一出,在场诸人就都晓得,雷空是同林夫人她们一道的,不过刚才去打电话了。
韩琳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日子,想这夏晚橙才病逝多久?晃眼间,当初那盛大的婚礼场面还历历在目,这才过去多久,雷空就和傅昉搅和在了一起。当真是情薄如纸,也真不怕夏晚橙尸骨未寒心生怨恨。
雷空来到面前,客气又礼貌地同一众人问好。比较刚才对待傅昉和金玓的态度,这安镜和顾访琴明显要冷落不少。
还是韩琳见状主动跟他寒暄,“之前府上出了事也没帮上忙……说起来,晚橙或多或少也跟我有些亲戚关系,她走得那样年轻,我这心里也难受了许久。”
雷空幽幽叹了口气,只说:“至今,我还夜夜梦到她,梦到她哭着喊着跟我说身上疼,说她呆在冰窟窿里,冷得不得了。我这每夜都从梦中惊醒,心绪难宁了许久,这才来找大师开导开导。”
“大师怎么说?”
“说夏晚橙年纪轻轻横死,难免怨气未消。要我为她诵经七七四十九日,每日早晚供香,再多烧些纸钱给她,我已经着手安排了。”
韩琳跟着犯难,问:“是不是阴宅的风水出了问题?听说你把她葬在巍澜断崖,那里的风水你有没有找人看过?会不会是……”
清脆一声响,顾访琴把茶盏重重放在桌上。薄如蝉翼的瓷片当下起了裂缝,茶水娟娟流出。
韩琳这才发现顾访琴和安镜的脸色都难看得紧,尤其顾访琴,一副被什么东西恶心到了的样子,当下就捂着额头说:“我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去了。”
说着,安镜就随着老婆一起起身。
韩琳一下慌张了起来,问:“要不要去医院?”
顾访琴摆了摆手,“你陪她们在这用餐,我们先回去。”
语罢,就在安镜的搀扶下迅速走远。
林夫人面上惶恐神色未消,只道:“是不是哪里说错了什么话?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韩琳摇摇头,心里同样疑惑,但她猜测无用,也不敢多做打听。但好在,顾访琴和安镜一走,这里的氛围就变得轻松了不少。
林夫人随又开始打听,“你们家那首富公子如何?是不是有了娶妻的打算?我看安先生刚才的反应……”
“不知道就别瞎说!”
安嫚极力反驳,“我哥绝对不可能跟世界上这些庸脂俗粉的女人有什么瓜葛牵扯!”
林夫人愣了一愣,说:“安战确实配得上九天仙女,但就不知道这仙女什么时候下凡?”
说着,林夫人边看着安嫚笑说:“也不知道该是怎样的世间仅有,才能入得了你这位小姑子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