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生命的坠落可能就犹如睡着之后书本从手里滑落那样随意。
因为夏晚橙睡前从不读书,所以她没有这样的感悟。
她只是感觉她被卡住的脚在救生员的全力抢救下有被折断的痛感。也是因为这样剧烈的痛,她神智清醒地被从水里救了出来。
她像条死鱼一般,被人拖着上了救生船,然后把她像条死鱼一样抛到岸上。接着,她的宇宙飞船又把她像条死鱼一样翻了个面,使劲锤着她的胸膛。
咸腥的海水从她口里呛出,落了些在micheal的脸上,和雨水汗水泪水混合在一起。
夏晚橙说:“我还没死,你哭什么?”
“我没有。”
“我都要死了你还不哭,你这个人没有良心的。”
micheal躬身来抱她,像是失去全部力气般,把整具身子的重量压在了她的身上。
夏晚橙哼哧哼哧地尽力呼吸,想了想说:“你完蛋了。”
“为什么?”
“你这样舍身救我,我准备以身相许了。怎么样?你怕不怕?”
这话落下后,夏晚橙能明显感觉身上的身子僵了僵。夏晚橙也跟着蜷缩起来,许久等不到回答,于是她紧张地锤了他背脊一下,笑着问:“怕了吗?”
蹭在她耳畔的脑袋晃了晃。
“不怕。”
夏晚橙抿着嘴让眼泪尽情留下,她拼命克制着来自唇舌的颤抖,说:“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日子还不错。”
耳边传来嗤笑声:“今天日子还算不错吗?”
“那可能黄历上有写今日不宜出行……但它肯定没说不宜婚丧嫁娶。”
……
夜里,柏海悄无声息地开始下雪。和以往带着梦幻浪漫感觉的初雪不同,柏海今年的初雪是令人厌恶的冰雨加雪。
这样的天气实在恶劣得令人发指,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天气出门,除却迫不得已的打工族外,只剩下约定了今日要参加夏晚橙葬礼的宾客。
清晨**点,柏海天色依旧黑沉得让人阴郁,轰隆隆的三四两载货卡车装满了各类香钱纸火从马路上堂而皇之地经过。路人偶然驻足看上那么两眼,然后悄声讨论,知道了今日是夏晚橙下葬的日子。
同那场千万人瞩目的世纪婚礼一样,雷夏晚橙的葬礼同样隆重和奢华。
据闻她的丈夫,现澜润国际总裁买下了柏海的巍澜断崖观景点,并把它打造成了夏晚橙的私人墓地。
巍澜断崖,柏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一处景观地。因为断崖地势高,头上是蓝天,脚下是大海,所以景色一直都算不错。但它对于旅游城市柏海来说,从来都不是需要重要推荐的景点,原因就是这里的天气实在恶劣,就算是风平浪静万里晴空的日子,这断崖上头依旧放肆地刮着大风。
眼下又是雨加雪的天气,来参加葬礼的宾客中,瘦弱一些的女子都需要彼此搀扶才能抵御狂风的吹袭。
就在这一刻,她们心下产生的哀伤和怨念可能比死者家属还要强烈。
背对着断崖,阴刻着雷夏晚橙的墓碑就矗立在山崖前头。雷空在大师的指示下,亲自把夏晚橙的骨灰盒放了下去,同时洒上三抔土,宣布礼成。
接着,雷空就矗立在墓碑一侧,作为死者的家属接受今日宾客的鲜花和慰问。
傅昉就看着,每一支落在夏晚橙墓碑前的鲜花都会被狂风卷走,而后吹得粉身碎骨。一时间,被卷成碎片的花瓣都随着雨雪一起下落。
她走到雷空身边,握住雷空的手,用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嘴上倒是无比真切道:“节哀。”
雷空兀自垂眼看着地面,没回应她的暗示,也没说多余的话,只淡淡点点头,装得是一副未亡人伤痛欲绝的模样。
这要不是傅昉亲自参与过雷空这段时间的花天酒地夜夜笙歌,她还真当雷空对夏晚橙深情厚谊一往情深。
真是天大的笑话。
礼毕,宾客都依次离开了断崖,独留雷家人殿后。
雷霆这下才发出脾气,用龙头拐杖狠敲了旁边的树干,“夏家人当真是不出席今日的葬礼,她们家到底都把我们家人当成了什么?”
雷月小心地看了看雷空,笑道:“人家知道自己妹妹根本没死,肯定不愿意来出席这个虚头巴脑的葬礼。”
“婚礼当日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不是她夏晚橙?我们家已经给足了她们夏家体面,是她们给脸不要脸!”
“是是是, 但人家不愿意来我们还能怎么样?”
“既然对方敬酒不吃吃罚酒,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我们家也别上赶着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反正夏晚橙死了,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和夏家再无任何干系。”
说着这话,雷霆倒是把目光落在了陈盈脸上,只道:“听明白了没有?”
见陈盈点了点头,雷霆才哼出一声浊气,吩咐人送他下山。
陈盈待其他人全部离开后,才轻轻地抱住了雷空,“无论心里在想什么,以后都别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虽然你现在已经一人之下,但我们今后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见雷空默声点了点头,陈盈心疼地替他拉了拉围巾,又道:“今后夏晚橙再不能踏进柏海一步,我们就别再挂念她了,好不好?”
“妈!”
雷空笑,“我没挂念她。”
“这样就好。今早银行那边的人通知我,说你取走了银河之光和钻戒,你有什么用处吗?”
“没什么?”
雷空把目光移到墓碑上那张笑意盈盈的黑白照片上,只道:“觉得晦气,所以干脆同夏晚橙一起入土了。”
陈盈一下把目光钉到夏晚橙墓碑下头,心里惊讶地要说些什么,却被雷空轻描淡写地糊弄了过去。
“眼不见心不烦,到底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傅昉特意在说山下等待雷空和陈盈,一见面,便小跑着过来询问:“现在是不是要去户籍所,我送你过去?”
雷空看了看陈盈,见陈盈说:“天气不好,我就先回去休息。事情办妥之后,你带傅小姐回家吃个饭。”
傅昉惊讶陈盈突然向她示好的行为,心里在震惊的同时又有种说不上来的窃喜。她笑道:“这么些年也没吃过伯母做的饭。”
陈盈接话极快,“我今天才没心情做饭。”
傅昉笑容僵在脸上,心里一下觉得丢脸又委屈,却又见陈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手炉递到她手里,并柔声叮嘱道: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今日天气冷,千万别冻坏了。
陈盈离开后,傅昉有意无意地问起:“伯母今天好奇怪,她以前从来没对我这样和颜悦色过。”
“年纪上来了,脾气自然也收敛了。”
傅昉上了车,见雷空已经靠上椅背比起了眼。她问:“昨夜没休息好吗?”
“宿醉,头疼。”
“伤心欲绝?”
“你看像吗?”
雷空语气里带着些许笑意,“就是酒太好,喝得有些上头。”
“徐行之今日怎么没来参加夏晚橙的葬礼?”
“来做什么?来看自己心爱女人的墓碑上刻着我的名字?”
“徐行之有这样小气吗?”
雷空歪头看她,问:“那什么是大气成熟宽容的样子?夏晚橙那样吗?”
“所以她是你心里理想老婆的模样吗?”
雷空偏回头,呵呵笑了两声,“我现在可准备去注销我老婆的户籍,所以你是存心诅咒我,是吗?”
*
这次拉姆西当地的码头坍塌事故后果严重,据初步估计死亡人数就攀上了三位数,还有数以千计的受伤者。
尽管拉姆西在整个东部地区已经算得上繁荣发达,但它到底也是一个小城市,发生这样大的事故,一时间能动用的医疗资源有限。
夏晚橙拒绝了救护车驮她离开的建议,自愿把医疗资源让给其他受伤更严重的人。
她那只卡在石缝中的那只脚理所应当地有些骨折,但micheal察看后说伤势不严重,用旁边随地可见的木板把它一固定,就着急去抢救其他伤者。
夏晚橙独自坐在岸边,看着救生员不断乘着救生艇出海救人。先前,救生艇还能带回一些活人,到后来,就开始运着几具的尸体回来。
他们把尸体一一拖到岸上,就摆放在夏晚橙前方几十米的地方,死状凄惨。
逐渐得,开出海的救生艇就变成了捞尸艇,每次出去,都能捞到一船尸体回来。
这是目不忍睹的场面,迫使夏晚橙拖着一只残腿,跌跌拌拌地到人群中去找micheal。
岸边的一家仓库打开大门供幸存者做临时休息区,里面光线昏暗,地上到处瘫坐着人。这会儿,有的人陷入了睡眠,有的人正在啜泣,有的人大声寻找着自己的家人同伴,有的人则在愣愣的发呆。
从码头发生坍塌到现在,已经足足过去了六个多小时,可以说,在这场事故中能存活下来的人都集中在了这里。
令人无比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