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就是寺里平日提供给游客的样式,所用灯芯灯油都和其他长明灯相同。
可时针指过十二点,夏晚橙受主持引导完成一系列仪式后,却怎么也点不着这盏长明灯。无论是使用火柴还是清香,这灯芯都在点燃后的三秒内跳熄,要不然是发出暗蓝色的火光。
思澜在旁看着,只道:“你看吧,我怎么跟你说的?”
夏晚橙想了想,问主持:“会不会是这灯在库房受了潮?”
主持半张脸藏在阴影处,只说:“不会发生这样的问题。之所以会出现眼下的状况,只能说受奉人不肯接受你的供奉,或许是因为他的心愿未了,也或许是因为你们之间的业障未消。”
但在夏晚橙的坚持下,主持还是答应为她重新换一盏灯。
“她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的灯有质量问题?”
主持一走,思澜就迫不及待道:“一般的施主听到这样的话就会打消这个念头。你倒好,非要人帮你把灯给点上。一会儿这灯要还点不上怎么办?”
“不会的。”
拉姆西是世界闻名的佛教圣地,每年到这来朝圣供奉的游客行人多如繁星。可以说,这里每间寺庙的主持方丈沙弥都是见惯场面的圣僧。
但纵是这样,这位主持也没经历过连换两盏灯都点不上的诡异场面。
夏晚橙看着再一次熄灭的灯芯,只绝望的闭上了眼。
到了这一刻,夏晚橙再找不到任何理由借口,只能自己喃喃道,业障未消。
“都说了佛祖不肯收留你,你现在开始把头发留长还俗,多做好事善事,别叨扰佛门清净,说不定几十年后就能让佛祖刮目相看了。
夏晚橙看着主持走远,把清香递到了思澜手里,冲着长明灯使了个眼色。
思澜笑着去点灯,毫不费力气地就把前后两盏灯都给点燃,而后给夏晚橙使出一个“你看吧”的眼色。
夏晚橙长长地吁出口气,看着那两盏烛火跳跃的长明灯落下了两行清泪。
她问:“为什么呢?”
“你七情六欲尚在,佛根不净,心中尚有挂念又执念未消。佛珠心如明镜,当然不肯让你真的皈依佛门。”
至此,夏晚橙再不言语。
第二日清晨,夏晚橙还是准时去往港口。
思澜跟在她身后,见她到了港口却不如往常一般立刻开始打坐念经,而是看着远方,问:“你之前同我说,有从柏海发过来的物资到了这里需要我去交接。”
思澜吐了吐舌头,“我随便说说的。这个关头,哪里的物资能运过来?又要怎么送到摩迪莎去?”
夏晚橙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的。”
“我又不是出家人。我剃个头念个经就是出家人了?你未免把佛门想得太过简单。”
“我知道的。”
迎着清凉的海风,夏晚橙道:“我只是想给自己找个能继续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思澜不理解,又好奇道:“那不认识micheal先生的时候,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夏晚橙掉下一行泪,却被海风迅速刮走。她说:“你不理解,不理解拼了命往前冲,回头却看不见来路和亮光的感受。”
……
直到太阳跃出海平面,夏晚橙都还没开始这一天的诵经。
思澜隐隐有些欣喜,觉得今日的夏晚橙和昨日有了些难以言说的不同。
她深深望着夏晚橙的背影,依旧能看见她洁净的光头,随风飘扬的裟袍。但这一刻的夏晚橙,再没有往日被深牢禁锢的压迫。她的背影混合在波澜壮阔的大海里,竟然有些豁达。
思澜就这样望着夏晚橙的背影,陷入了无知无觉的宁静,直到她的肩膀被人狠狠拍了一下。
一个明显不是当地人的异国男士凑近她,仔细观察了她的光头,而后用蹩脚的英语同她说,说他是因为这次拉姆西客轮事故来支援的医疗志愿者,现在被他们抢救的一个病人走到了人生的尽头。那位病人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想在死前听到诵经的声音。他听说这里港口每日早晨都有人在诵经,所以特意过来看一看。
思澜还怔愣着,又听他说,那位病人因为全身大面积的烧伤一直很痛苦,所以想他在死前能有片刻的安逸。所以请求他们能够帮帮他。
思澜正想解释她不是正统的僧侣,就听旁边的夏晚橙已经出声:
“请带路。”
思澜又追在夏晚橙身边,小声用普通话道:“我们又不是正经的僧人,我们去给人家诵经,会不会露怯啊?”
夏晚橙目光直视着前方,脚步也同样坚定道:“我心中有佛,不怕露怯。”
“我之前听说你一开始是在找教堂。这拉姆西要信奉的是基督,你现在是不是就是虔诚的基督徒了?说什么心中有佛,分明是我佛慈悲,不跟你一般见识。”
说话间,她们已经来到这次为了客轮事故而临时搭建起的医疗救助中心,距离港口也就不到一公里的距离。
她们在这位自称是来自x国的帕布洛带着他们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一间人满为患的病房。
这间由轻型板搭建起来的病房里住了5个病人,其中四个病人脸上都包裹着纱布,唯有一个满脸都是溃烂流脓水泡的病人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夏晚橙用眼神询问了帕布洛,再得到确定后,径直走到了这位病人窗前。
夏晚橙止住想要起身行礼的病人,把马克送给她的佛珠挂在了他的手上,同时握紧了他的手,念起了自己这段时间每日清晨在海港诵响的经咒。
夏晚橙始终闭着眼,念经的速度也不急不缓,可她就是能切实地感受到手中握紧的生命在一点点消逝,那个温度逐渐减弱,然后慢慢变得冰冷。
在手里再感受不到温度和脉搏的时候,夏晚橙流下了泪。
旁边有人说:“他已经离开了。”
但夏晚橙还是坚持着念完了这篇经文。
再睁眼,面前的人已经安详得闭上了眼。
她缓慢起身,见这间病房里的医务人员和躺在床上的病人都在向她行礼。
夏晚橙遮着潮湿的双眼跟思澜说:“我脆弱又敏感,实在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