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逃出护界又能怎么样?它已经元气大伤,再如何也走不远了。
张道虚也没好到哪里去,那巫山印非但对谎妖造成了伤害,对他一样有效果。刚才因为还抱着不能让谎妖逃出去的信念可以置之不理,可是眼下谎妖已经快死了,他紧在胸肺当中的那口气,也终于可以松一松了。
“巫山印,那丫头竟然被人下了巫山印。”这个念头让张道虚立刻冷静下来,然后丢下垂死的谎妖,径自飞落到屋顶上。
看到毕肆青怀里藏得严严实实的花魅,张道虚凝眉:“果真是巫山印吗?”
“巫山印?什么?”毕肆青直觉地不喜欢这三个字。
张道虚伸手揭开毕肆青的衣裳,看了眼一脸痛苦却陷入昏迷的花魅,长叹了口气:“巫山印,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长月,你这丫头想要活,就必须要解开这个巫山印。”
“怎么解?”
“修行。”
“……”
张道虚呛了两声,一改常态地耐心解释:“世之妖邪,九出巫山。巫山多妖,自然也就出妖王。相传这巫山印就是第一代妖王所创,为的是惩罚背叛他的人。巫山印下在人识海里,除非解除,否则生生世世不可消。”
“被下印之人受妖王诅咒,在印发时受尽痛苦煎熬,究竟是什么诅咒,那就要看妖王的本意了。哎毕肆青,你瞪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妖王。”
“再说了,现如今第一代妖王早就陨落,后世之人也大有学会巫山印的,给你丫头下印的,不知道是个谁。”
“你再瞪我,还想不想知道怎么解印了?”
“要解开巫山印,此人的修为必然要比下印的人要高,而且是要被下印的人全心全意信赖着的人,否则不可入她识海解印。我刚才试了下,”他摇头,“显见,我两者都不是。”
这丫头不跳起来啃掉他两口肉就不错了,他跟全心全意信赖根本不搭边。
更何况,修为天差地毕。
给花魅下巫山印的人,修为十分深厚,他就连想探一探那个印都做不到。想来天底下能有机会进入花魅识海的,非毕肆青不可了。可是毕肆青又没有修为……
毕肆青听得呆呆地,突然笑了笑:“张道虚,你骗我的吧?”就为了骗他去扶摇宗。
“再真没有了。”张道虚很诚恳。
毕肆青缓缓收了笑,把手中弯刀丢给他,然后抱起花魅跳下屋顶去,边走边说道:“我不信你,什么巫山印,你肯定被谎妖打坏头了。花魅,她怎么可能会被人下这么恶毒的印?不可能的事。”
张道虚捡起弯刀无奈:“你不要刀了?”
“不要,带着你这些古里古怪的东西滚出毕家庄,我不想看见你。”
“哎毕肆青,我再告诉你件事,被下巫山印的人是妖邪不侵的,有得有失,你看开点啊。”张道虚站在屋顶上扬声说道。
毕肆青没理他。
张道虚见他真的走了,不禁有点心酸。除了白天那次假话,一般情况他这人还是挺正直善良的,怎么就不信他?
不过,这句“有得有失”的确有点欠考虑。为什么会妖邪不侵呢?那是因为巫山印本源,就是妖王之印啊。
这小丫头,到底得罪了谁哟?
张道虚慢吞吞地收了弯刀,然后仰头望月。
来时月正中天,此时月还在中天。很快就要天亮了呀……
忽然,他本能地全身一绷,一道来自于身后的阴冷气息骤然逼近。已化作拂尘的青锋立刻抵在后背一挡,他旋即转过身。
刚才在半空里奄奄一息的谎妖,竟就在他背后。
怎么可能!
那谎妖眼见就要死了,现在这个时候怕早就灰飞烟灭,怎么会重新凝聚?甚至,穿过了护界——他回到屋顶的时候就顺便把护界重新布上了,谎妖怎么可能穿过护界进入毕家庄?
张道虚猝然将目光对向头顶护界,夜空中星眸明灭,总像里头掺了双阴鸷的眼睛,在无声与他对望。
他的心往下沉。
护界被人动了手脚。
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曾察觉。
张道虚眯眼,静静凝视着面前谎妖。
它卷土重来,是来报仇的。
……
……
飒飒秋风霜了半山头,门前红红,像是远处红枫逶落地,从门前一路铺向村口。
花魅躺在大屋正中的竹榻上,垂眼看外面的景色。这个姿势这个角度实在有点怪异,但她无可奈何。
鲜血从十指指尖细细流出,感觉不到疼痛,可是身子到底一点一点凉了。洇着陈年水渍的竹榻硌在背上,显得倒还暖些。那些鲜血像是从她十指里拉出来的蛛丝,悬空结成网,在屋外的泥地上渐汇出一张她从未见过的图样。
是用她的血画出来的。
但她并不觉得有多好看,更不觉得亲切。
“为什么要这样?”不知道问过多少遍,她已从最初的撕心裂肺,到目下淡漠地绝望。
大屋东面墙,一副山水画下的竹椅里坐了个人。
一个男人。
很樵夫的装束,完全不樵夫的脸。
他正摆弄手上一柄不太合宜的折扇,扇骨是铁制,扇面是细棉布,绣着针脚细密的并蹄莲。
“为苍生。”他轻吐,摇着折扇。
西墙上渐露出残影,那是东边墙头上新长出的几撂杂草。这些天明明没有雨水浇灌,却硬是长出满头满脑的生猛气。
毕肆青盯着那几根草微微出神,想着张道虚之前问过他的话。
“昨天的悍雷你还记得吗?”
“不,我在考你,猜不猜得出来金氏临死时为什么要瞪你丫头。”
……
微恍后忽然想起,打雷那天,好像是惊蛰。
再放眼,墙头新绿碧油,边缘衍着寸光,是太阳升起来了。
他扶在陈旧窗框上的手,感觉到了一星春日阳光的温度,轻轻收了一下,脑子里划过那把弯刀握在里头的触觉。这一夜就过去了,毕家庄似乎迎来了全新鲜活的一天,可于他,像没完没了。
“呃……”床上静静躺着的花魅突然出声。
毕肆青回神,大步赶过去:“花魅。”
“冷。”花魅呓语。
他急忙掉转头,把刚才推开的窗户合起来,然后到了床边,抓了里面堆叠的厚棉被,给她包上:“现在怎么样?”
花魅额头沁出冷汗,脸色从巫山印印发后便没有再好过,现在就连那张小嘴,都彻底失去了颜色。
毕肆青把她连人带被抱在怀里,抚着她散乱的头发问:“现在呢,好点没有?”
他没法体会到花魅正在经受怎样的痛苦,也不明白,一个从小养在他手心里的姑娘,为什么突然间会有这么多这么大的痛苦。
花魅怏怏蜷缩在被子里,乱蓬蓬的头发盖住头脸,轻微地往他那里蹭了蹭,似乎觉得那些正被渐渐抽离的体温慢慢回来了。她仰起脸看他,视线从散乱的头发间隙里寻摸着。他似真似假的一张脸,叫人一头雾水。大概是脑子乱了,她看什么人都觉得是那人。正觉得自己可笑,目光不由得被毕肆青额心的朱砂痣一刺,顿时头痛欲裂,忍不住抱住头痛苦地打滚。
“怎么了这是?”刚才分明没有这么厉害,毕肆青心慌。
花魅滚向床里,手掌颤抖立在两人中间:“不要,不要靠近我。”
“到底怎么回事?”毕肆青到底不敢掉以轻心,虽然人离床退了一步,但那双眼睛还是一眼不错看着花魅。
这样的花魅,他以往从不曾见过。
花魅面朝里,背对毕肆青,看不到他,但是觉得那血红的一刺像是蔷薇茎上的尖刺,一直扎在她心口上。而胸口不疼,疼的是脑子。她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鲜血。
毕肆青在床前急躁地来回走动,活像花魅在床里难产。
他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冲她问:“你说句话,毕闷不吭声。到底怎么回事?你刚才怎么了?”
怎么了?
鬼知道。
花魅把头埋在双膝里,拼命忍住不跳起来砸东西。
太疼了,无法发泄。
而且,屋里没什么可砸的。
毕肆青也不知道自己这满腔怒意是从何而来,哑着嗓子又问:“是那个巫山印?”
“……巫山印?”过了好半晌,这种像要把脑子活活劈开的痛楚终于慢慢消退,她总算有丁点理智去思考东西。
毕肆青紧住拳头:“你不知道巫山印?”
“没听说过。”花魅虚软地从床里爬出来,因为心有余悸,仍不敢抬头去看毕肆青。
毕肆青也心有余悸,想伸手扶她,怕她又发作。只能干站着,看她费力地像个废人似的,慢慢坐到床边。心急地问:“现在怎么样了?”
“好多了。”花魅扶了下头发,觉得很乱,干脆就不理了。两手交在膝盖上,打算老老实实面对毕肆青。
毕肆青松了老长一口气,从一旁拿了梳子给她弄头发:“你再不好,我就去找张道虚了。”
花魅笑了下,垂头任他梳头:“你去找他?弄不好我这样,都是拜他所赐。”
“他说是巫山印。”毕肆青眼下的确有点讨厌张道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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