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凌寒道:“也惟有如此仙气徜徉的住所,方能走出如冰儿这样的仙女。”
夏语冰“噗嗤”一声,道:“堂堂丐帮帮主,来到蓬莱仙谷便油嘴滑舌,可太不像平日的你。”
卓凌寒脸一红,道:“我当真便是这样想的,随口也便这样说了。”
这一路每隔百步便有男女家仆经过,看见二人无不由衷欢喜,亲切招呼“小姐”、“姑爷”。
夏语冰嫣然一笑,道:
“《列子·汤问》有云,‘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数焉。’说飞禽走兽尽为纯白,或许还能有白烟环绕解释得通,说楼台宫殿都是金银财宝,这里也只夜明珠比较珍贵,至于住的神仙圣人,花果吃了长生不老,天下间又哪有此事?”
二人沿石径绕至西侧,面前出现零星错落的一片珺屋瑶宇,身临彩云深处,放眼玉殿珠箔,卓凌寒记得上一次到访,是与班陆离住在“真君宫”,夏语冰的闺房则在相邻的“真王宫”中。
卓凌寒跟随爱妻走入“真王宫”,里边一座圆池,池中亭台石雕,以浮萍为蹊,以荷花为座,内侧嶙峋假山,于岩石凸处伸出纷呈草叶,碧翠欲滴真假难辨,与圆池景象相映成趣。
此外池边站一男子,中等身形,皮肤白净,紫色长衣,左手横于胸前,右手呈“八”字托住下巴,目不转睛盯视假山,却对二人入室恍若不见。
卓凌寒对那人看得许久,见他一动不动,忍不住心里发毛,夏雨冰起初也不打搅,只在一旁双唇抿紧,再过片刻,终于忍不住咯咯直笑,拉住卓凌寒走到那人跟前,道:“这不过是‘真王宫’中的一座蜡像,凌寒哥哥你上当啦。”
卓凌寒两眼再盯半晌,周身上下确无丝声毫息,但肌肤衣裳栩栩如生,实是瞧不出半点有假,道:“这居然不是真人,却是怎么做到的?”
夏语冰道:“夏家雕筑之术举世独夺,这蜡像在我家遍地皆是,你稍待几日,便会见怪不怪。”
言下间甚是自豪。
卓凌寒道:“这座蜡像,雕的可是岳父大人?”
夏语冰道:“‘真王宫’为主人居所,自是爹爹。”
左右两边各有一帘,夏语冰居室便在右首,里边占地方的物事除了卧榻,仅有一个大理石柜与一面铜镜,其余皆是墙面上的字画,连桌椅都不见一张,卓凌寒曾在“真君宫”住过客房,屋内日常所需一应俱全,不料身为主人,居室反而如此精简。
夏语冰道:“现下你总算可以随我入住‘真王宫’啦,上一次班师父忧心忡忡,我不好说甚么,只能把你们安排在我左近。”
卓凌寒奇道:“你说师父忧心忡忡?我怎么不知道?”
夏语冰道:“我来路不明,班师父若也与你一般心宽,丐帮早已遭人暗算啦。”
卓凌寒道:“说得也是,只怪我当时阅历粗浅,不能为师父分忧,对了,师父可有背着我为难你?”
夏语冰道:“那倒没有,只不过日间走到哪里,班师父总是在我五步之内,稍有意外便会对我下手,这一层,你定是不知道的了。”
卓凌寒道:“我确实不知,那次我还开心得紧,都没想到冰儿你这么危险。”
夏语冰道:“危险甚么?我问心无愧,该吃便吃该睡便睡,究竟是好是歹,终有时间替我证明。”
卓凌寒握住她手,道:“你自然是很好的。”
夏语冰笑道:“我的好处可不止这些。”
卓凌寒听她话中有话,道:“你是想告诉我甚么?”
夏语冰道:“你打开肩上包裹,看看最下边放着甚么?”
卓凌寒依言翻去厚厚一堆替换衣物,竟压着一本褶皱的《易筋经》,惊道:“冰儿你……”
夏语冰不无得意道:“叫他们这般欺人太甚,那日你走后,我越想越生气,于是天黑前,我借看书为由,点了三个弟子睡穴,盗书后直奔南侧,老鬼仗着八阵护庄有恃无恐,晚上也不派人值守码头,我偏要来个虎口拔牙,真想看看他们发现人去书亡的时候,庄上乱成一团的样子。”
卓凌寒打出一个寒噤,道:“都怨我那天夜里对这本书耿耿于怀,害你犯如此大险,我想想都觉得后怕。”
夏语冰道:“总算一家三口平安,你别再说这些自己吓自己啦,凌寒哥哥,这《易筋经》可称得上是少林内功无上心法,你练着试试罢。”
卓凌寒道:“胡闹!这是少林内功,我又不是少林弟子,怎能擅自偷学?”
夏语冰不以为然道:“武学何必分甚么派别?只要用来为善,学个一招半式又有何妨?”
卓凌寒道:“少林自有少林的门规,我将《易筋经》据为己有已是不该,还偷偷摸摸修练,日后教少林识破,我丐帮颜面何存?师父又颜面何存?到时引得少林误以为曾成偷书是受我丐帮指使,武林中最大的两个帮派内讧,岂不天下大乱?”
夏语冰道:“你不练便不练,凶巴巴做甚么?”
卓凌寒道:“难怪你说临时决定晚上动身,还说回到蓬莱仙谷再告诉我,原来是这个道理。”
夏语冰没好气道:“反正书我是交给你了,你要还给少林那便去罢,我在这里又不是没人照料。”
卓凌寒道:“那倒不急在一时,你有孕在身,已然够辛苦的,接下来这一年,我总是半步不会离开。”
夏语冰也不理他,走到外边吩咐几句,见卓凌寒尾随而出,道:“既然回来这里,你也算是到家,不必时时跟着我,想去哪里看看,尽管去便是了,山上山下到处都是我家家仆,万一走丢,一问便知。”
卓凌寒道:“你这里家仆可比穆庄多得多了。”
夏语冰道:“这些村民耕织自足,便如同是我与爹爹的亲人一般,虽奉我们父女为主,但长久以来相亲相爱,我们可从没拿他们当作下人。”
卓凌寒道:“做人本该如此,岳父大人如此胸襟,才能教出冰儿这么好的女儿。”
夏语冰本来余怨未消,听他真心赞美,这才一笑尽泯,道:“别走太远,或者在此喝茶休息,晚上带你去一个地方。”
卓凌寒奇道:“晚上?你是要带我去赏月么?”
夏语冰道:“晚上自然知道。”
晚餐过后戌牌时分,夏语冰单手勾起一篮酒菜,撑起“打狗棒”,递给卓凌寒一盏油灯,道:“提着。”
卓凌寒接过,与夏语冰并肩前行,见她对山间道路异常熟悉,随意拐得几次,从一道缓坡处进入。
山路并不漫长陡峭,曲折蜿蜒不过千步以内,但是七弯八绕,没几个来回,卓凌寒便失了方向,索性懒得记路。
蓬莱与世隔绝,都说早秋苦热,火腾为虐,但自入冥海,立觉暑意大减,夜幕垂落后,更多出几分凉爽,这时举头银蟾清冷,凝神桂树飘香,回思不久前还如同困兽,当真恍如隔世。
往上再走几步,眼前出现一道光线,卓凌寒看看脚下,发觉此处是一道峡谷入口,峡谷不深,五丈以下中心地带似有一座圆形铁笼,四周不知何物,散发出蓝紫光芒。
夏语冰沿谷口道路慢慢走下,道:“蓬莱自冥海远观是一座高山,我们生长在此,却惯于自称‘蓬莱仙谷’,其实说的便是这里了。”
卓凌寒“嗯”得一声,道:“可你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夏语冰道:“很快你便知道啦。”
话音未落,一个粗豪的声音道:“甚么人?”
这一声出其不意,在山谷间盘旋回荡,卓凌寒吓了一跳,道:“这是谁在说话?”
夏语冰笑道:“我便在你身旁,你怕甚么?”
卓凌寒道:“我没想到这下边住得有人,知道后便不怕了。”
下至一半高度,谷底情状清晰可见,铁笼四周数十颗夜明珠,将中心径长十丈的空地照耀得如同白昼,空地中央坐有一人,须发斑白,长久没有修剪,遮住本来面目,袒胸露乳,脚上裤子满是破洞,褴褛之气,连丐帮弟子亦颇有不及。
铁笼西南一个三人肩宽入口,卓凌寒见此处连门也没有一扇,不知此人囚居于此,为何竟不溜走?走到那老者五步之内,忽觉一阵灼热,不由大感诧异,定睛再看,更倒抽一口冷气。
老者身体连通铁笼后方垂下的两根细链,竟是被穿了琵琶骨,细链穿过身子二丈有余,贴身处各自一团,似是煅烧凝固而成,链团处实在太大,无法从琵琶骨中穿回,整个身子也因此前进不得。
卓凌寒大惊,道:“冰儿!这位前辈到底是谁?你们为何要如此待他?”
老者忽道:“丫头是你!”
夏语冰却不应答,道:“你用棒法与他过过招罢,切莫运劲伤他。”
卓凌寒道:“前辈身子半残,如何和我过招?”
夏语冰淡淡一笑,道:“是么?你且隐藏内力试试,不出三招便知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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