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的景色郁郁葱葱, 明明已是秋季，却仍旧带着浓厚的绿色，而这些绿色一年四季也不会消失, 与四季分明的北方不同。
但车内的人却毫无欣赏这些风景的意图，马车扬起的尘沙透过帘子钻进车内, 若是不将帘子压好，不出一会儿便是尘满面。
沉闷的车轱辘声不断转动，从车内也不断传出气愤和咒骂之声。
“亏得为娘当初还说肖家门风好，一家二郎也具是俊才, 我呸！见到你爹出事了，立马就悔婚了，哪有他们这么干的，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这般不守信誉的人家，迟早要完。还有那个肖二郎, 什么个东西，当初要不是看他长得不错, 名声和才气也好, 就他这种出尔反尔的东西也配得上我家姑娘！还有他家那个老太婆, ……”
女人的絮絮叨叨的骂声还在继续, 本就因为颠簸有些难受的裴宜听着就更难受了，关键是这些话裴老娘反反复复一路说，裴宜恨不得将耳朵堵起来。
“娘~你少说两句，喝口水。”
“裴宜，你这丫头怎么就不着急呢，娘给你说……”
开始了开始了！又开始了！
裴宜双眼无神，胸口憋闷, 胃里抽搐，脑子嗡嗡作响，一向端庄大方颇为气度的姑娘被颠簸的马车和自家老娘折磨的不行。
这事还得从去年她和肖家二郎的事说起，两家虽然互通了打算，但也没有下聘书，当时是准备等今年裴宜老爹调回良河郡附近任职再说，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裴老爹办错了事，连累上司被批，本该调回来的打算直接流产，任期一满，明升暗降去了云州最偏的木城郡做太守，就是靠近大济，全是深山野林的那地方。
那鬼地方一去，除非有意外，基本就没有回来的指望了。
而这个时候，又有人家趁着机会打探肖家二郎，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那个姑娘传闻有些本事，裴宜根据蛛丝马迹推测那姑娘是个超凡者，加上那姑娘的人家甚至比之肖家更好，与肖家联姻算是下嫁，若是肖二郎自身出色，万万摊不上这么优秀的姑娘。
于是权衡利弊之下，没有聘书，没有过媒，只是双方老母亲口头说说的裴家大姑娘，就这样被遗弃了。
这让裴老娘如何能够咽的下这口气，当即就准备上门讨要说法，结果人家还未等裴老娘找上门，一堆的东西就送了过来，明显是表达歉意，如果收了，就说明两家如常，不收，那就只能日后断了这门关系了，在世家都讲求和善仁厚的当下，可不流行睚眦必报的行为，再看不顺眼，只要没有血海深仇，表面都是和和气气，更何况人家表面功夫也做足了。
总之，去年一整年都在裴大少被抓，裴老爷出事，裴宜婚姻受挫各种不顺心的事情中度过。
而现在她们母女娘也正准备赶着年前到裴老爷任职的地方，留裴大少守着家底，这才有了裴老娘最开始絮絮叨叨的一幕。
“你爹他在木城郡应该也稳定下来了，到了那边，叫他给你相相当地的青年才俊，唉，都是那天杀的肖家，耽搁我这么好的姑娘，不然娘早就给你找了别的好人家，还有那个赶着去嫁肖家的不要脸的小蹄子，就没见过那个未出阁的姑娘这么主动，也不害臊。”
“娘，何必说的那么难听，人家也没做错什么，世事无常，人之常情罢了，倒是哥哥经历这番变化成长了不少，也算是好事了。”
裴夫人对于自家闺女无所谓的态度格外上火，“你那蠢哥哥早该如此了，倒是你个丫头，怎么就不给自己未来多打算打算呢？你都二九了，别家女子像你这般年纪都抱上孩子了，……”
裴宜捂着胸口，脑瓜子里又是裴夫人的声音在嗡嗡回响，偏偏她还不能表现出不耐烦，不然娘亲肯定会越发起劲，裴宜对自家母亲这活力可是极为羡慕了，做了好些天的马车，她腰酸背痛的，怎么母亲还能这般说个不停？
“婶婶，前面到禹城了。”领路的裴家侄儿前来汇报，没办法，这个时代女眷出门在外，怎么说家里也得有个男丁跟着。
禹城有裴家的亲属，他们也准备留几日再走。
临近城池，附近的道路铺上了青石板，自然也少了许些尘土，一直被扣起来的车帘这才被拉开，让里面的人能够勉强透个气，谁料裴宜刚掀开帘子，滴滴答答的整齐马蹄声就从后面传来，她好奇的往后一看，不想竟于一熟人相遇。
杨俊拉住马匹，朝裴宜点头，“裴姑娘。”
男人显然是一路疾行，一身风尘仆仆，满脸尽是沧桑，像个落拓的浪子，只眉宇间丰神俊朗，目光如炬。
而车内只露了半张脸的女子清爽肃静，如冬季暖阳，夏时明月，算不上很美，只是看着便令人嗅到书卷的气息。
两人皆不料能在这里遇到对方，一个满身风尘，一个尽是失意，但是当他们相视一笑时，身后俗世的琐事又被他们抛之脑后，眼前只有彼此。
裴宜放下车帘，朝疑惑的母亲笑了笑。
“是取燧司那个杨大人。”
“他怎么会在这儿？也对，应当是有什么任务吧。”
裴宜应和着裴夫人的话，脑海里去仍旧是刚才那个男人的笑容，总有些人让你一见难怪，初见宛如旧识，但是那怎么可能呢？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妄想，连梦里也会下意识的回避。
裴宜是个克制的姑娘，哪怕是如此巧合与惊喜的偶遇，她也没有多看杨俊一眼，近在咫尺的裴夫人也没有发现她的心思。
之后便是上门拜访亲戚了，随后几日又跟着亲戚府上的小姐们一同游玩禹城，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她与那个男人总能意外的遇到。
芜玉号内，小姐妹们欢欣的试着自己喜欢的珠宝首饰，只留裴宜和她的丫环静静在原地等候。
“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大人跟了小女好几日，得多粗枝大叶才能忽略大人的存在。”
裴宜的丫头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门外，将小隔间留个两人。
杨俊伸手从怀中掏出小木盒，木盒中躺着翠绿水润的玉镯，正是先前裴宜目光停留之物，只是后来觉着价高，家中又不缺，还是放弃了，不想不过是个小细节，竟然也能被男人看到。
然而裴宜没有接过的意识，“大人，这与礼不合。”
杨俊仍旧伸手看着裴宜，“杨某当裴姑娘与众不同，不会在乎这些琐碎礼节，不过是个寻常小玩物罢了，就当是故人相遇的礼物。”
裴宜道，“那大人是将这个礼物当做故人相见的见礼，是什么故人？”
明明往常无比利落的嘴皮子，偏偏这个时候卡住了，男人垂下头，竟有些委屈的模样，“裴姑娘，杨某祖籍祖籍锡州，后迁去京城，家中父母具亡，有一兄长……”
“大人！”裴宜忽然起身，打断了杨俊的话。
她喘着气，平复着心中的波澜，这才缓缓道，“大人，裴宜将随家母前往木城郡，家父如今已认木城郡郡守，婚姻之事，当由父母做主。”
杨俊的目光顿时就亮了，如此，明确的暗示，甚至都不能称为暗示了，他裂开嘴角，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手忙脚乱间竟似一孩童，“好！杨某记下来！”
杨俊耳朵轻轻一动，此时不远处已经传来了姑娘们清脆的笑声，正是裴宜亲戚家的几个姐妹。
“那，那我……我先走了？”
裴宜点头。
杨俊这才转身准备离开，没想竟趁着裴宜不注意一个回头将手镯戴在了裴宜手腕之上，本就端庄温婉的女子，身着素净墨竹的衣衫，配着翠绿莹润的手镯，简直再合适不过。
裴宜又羞又气，偏偏作恶的男人溜的贼快，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另外一边又传来小姐妹们嘻嘻哈哈的笑声，裴宜赶忙将袖子上下去，遮住那个手镯，正在此时，小隔间的屏风被推开。
好险的一刻，晚一下就被人发现了，毕竟这些姑娘每日花在梳妆打扮上的时间多，别说是一个手镯了，连发丝稍微变动一下都容易被人发现。
裴宜暗中骂着那个登徒子，心中却又是些许复杂。
又过两日，裴宜随着裴夫人离开禹城继续前往木城郡。
在裴宜差点晕倒在路上的时候，终于到了这个地方，不愧是云州最萧条之地，别个地界虽然混乱不堪，路上危险重重，但说句不好听的，至少还有人气，而这地方……
说是个郡城，一往望去，全是土灰，根本没有青石板的道路，以及路边某些散发着恶臭的五谷轮回之物。
裴夫人当场就差点落下泪来，后悔带着女儿跑到这儿来，看到第一眼，已经在思索返回的道路了，什么？老爷去哪她就去哪？不可能的，这辈子不可能的，当然是儿女前途重要！
就这样，在被车轮压出深印的道路两旁，还跪着几位插着麦子的小姑娘，都干干瘦瘦的，身上也脏兮兮，就一张脸还算干净，估计是为了卖出好价钱，年龄也都不大，就算食不饱比实际年龄小，也最多不过十岁。
毕竟十岁以上就能卖人当媳妇，或者能当劳动力，价格就高了，早被人牙子看上带走了。
裴宜看着心底发酸，“若是父亲在位，能稍微改变如今的景象，也不枉他做这木城郡郡守一场。”
“这什么破落地方，你说朝廷怎如此心狠，派你爹来这种地方？”
显然，裴夫人和裴宜的想法并不在一处。 w ,请牢记:,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