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宜, 听闻你父母已经给你找好了人家,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授课了。”气质清高的女人淡淡说道,她大概三十来岁, 因为生活并不辛苦, 家世也过得去, 实际年龄应当比看起来的大一些。
“明先生, 纵然再无课堂,但先生仍旧是裴宜先生。”那女人对面坐了个清秀婉约的姑娘,她算不上美艳, 但浑身的书香文气, 让人移不开眼。
裴宜想到明先生提起的婚约, 面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明先生满腹斯文, 一身才华,却只能给我们这种闺阁女子当先生,会不会心有怨言。”
那明先生显然是个不爱笑的,“我心无怨言,有怨的是你自己。”
裴宜被戳穿心思,微微垂首笑道, “是啊, 若非是裴宜要求, 或许早几年爹娘就已经不让我跟先生学习了,琴棋书画,煮茶弄花,才是正经女子该学的,而如今我又要去嫁一个面都未曾见过的人,自然心有不甘。”
她抬头看着对面神色平淡的先生, “我们大夏与周国不同,没有周国女子自由,他们那里的女子听闻能自立门户,甚至有才学的女子同样能入朝为官,我翻遍典籍史书,发现若是要改变这一现象,令大夏与周国等同,非得整个社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可,只可惜,裴宜这辈子是等不到了。”
明先生显然是知道自己这位弟子心性的,就算是这般离经叛道的想法,她听入耳中仍旧不慌不忙,“去年武举,同样有许多女子为官。”
“不一样的,先生,我托人了解过,这些女中英豪,只不过是和男子上了同一个册子而已,在真实的官场,她们……不过是为奴为婢,任人摆布罢了,说来……”裴宜迎着明先生疑惑的目光,继续道,“先生先前也与裴宜讨论过,怀疑这场武举另有所图。”
“哦,你查到了?”明先生听到这儿才来了兴致。
裴宜点头,“不知先生可听说过超凡一事?这场武举中有数百人后续失去了踪迹,我们云州也有些许参与武举的人消失不见,我让人顺着这条线索上去,果真略有所获,这所谓的武举,应当就是朝廷培养超凡势力的幌子。”
明先生叹息,“你这般冰雪聪明,为何惧怕区区一个婚姻?”
裴宜笑道,“如何不怕呢?喜怒哀乐皆由他人,一生不得自由,明先生如今出入各府为我们上课,不也是夫君死后才开始的吗?若明先生夫君活着,以女子名誉、家族威望之名,先生可还能这般?”
被弟子提起了自己的故事,明先生也不生气,自是略微点头,“不可。”
“我与肖家二郎从未相识,但也打听过他为人处世,确实如同传闻中的一般,温文尔雅,君子端方,与他相处,断然不会担心日子难过。”
“那挺好的。”明先生道。
裴宜叹息道,“他确实是顶好的,但是先生,并不是每一个好男儿,就一定要嫁给他,我敬仰他为人,赞佩他学识,但唯独不愿相嫁。”
“你这些话,不要向外说。”明先生神色暗淡了下来。
“我知道,我若说出去,别人定然当我是心高气傲,连肖家二郎都看不上,觉得我是想攀高枝,或者,以为我疯了,甚至我爹娘也对我的想法万般不解,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愿嫁人,为什么会对他们千挑万选的夫婿不满,这些话,我也只敢在先生面前说,因为先生您能够理解裴宜,对不对?”
明先生冷淡生硬的脸上再次露出轻微的动容,然而还未等她回答,便听闻前院传来响动,而且事情还不小。
裴宜心中担忧,遂起身向明先生告退,带着下人往前院看看是怎么回事?
“官爷啊!我真的没有私藏什么敌国信物!我就是有这心也没这胆啊!”
“什么?你果然有私通敌国的祸心!”
“不……不是!不是!官爷,我只是解释我这真没有藏什么信物?”
裴宜还未走进,便听到了自家兄长的苦嚎,话语间的委屈,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裴宜从后门走到屏风后面,从间隙处打量着屋内情况,这时方才下去打探的丫环,也凑了过来,告知裴宜的原委。
原是取燧司的人怀疑她兄长私藏敌国信物找上了门来,一听这缘由,裴宜第一个不信,她的兄长什么个性,他们家的人都清楚,正如裴大哥刚才自己哭诉的那样,他就是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
但是取燧司声名在外,数月之前的宁家庄的覆灭,据说这背后推手就正是取燧司,如今取燧司的名声在云州,那可是鬼见愁一般的存在,就算是本地的世家大族都是躲着走的,就怕惹到这个瘟神。
而且,取燧司的恐怖名声,除了与宁家庄相关以外,还有更多的传闻,据说取燧司就是管理超凡的官府机构,而这个据说,可信度百分之九十九,基本上就等于确认了,只是人家自己没有爆马甲而已。
与取燧司相关的种种传闻,如今已被各家牢记在心,一个是其神秘莫测,鬼神难侵,一个是其与宁家庄的瓜葛,这让裴宜心中对自家兄长的担忧无以复加。
如果取燧司认定了自家兄长的罪,他们裴家定然会步宁家庄的后途!
但是兄长这人胸大无志,平日里虽然浑了一点,大是大非还是拧得清的,为何会被取燧司找上门来?
还是说?是有人陷害兄长?
一时间,无数与裴家、与裴宜兄长相关的人名在她脑海里快速闪现,也因此她呼吸不由加重了几分,手中一紧,一不小心碰到了屏风,发出轻微的响动。
“后面那几位,出来吧。”杨俊目光透过红木屏风,冷言道。
事实上在裴宜还未进门的时候,杨俊就已经察觉到了有人到来,而在裴宜立在屏风后偷听时,整个大堂里学过降魔掌的取燧者都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只是大家碍于屏风后应该是个姑娘,给了个面子,才未点破,谁知这个姑娘有点毛手毛脚,自己发出声音,这下装听不到也没办法了。
裴宜缓步从屏风后走出,裴匡海像看到什么救星一样,眼神一瞬间就亮了,“妹妹!妹妹!你快帮哥哥解释一下,哥哥真没有私藏什么东西?家中器物东西,都是妹妹再管,妹妹你再清楚不过了!”
裴宜……
微微脸红起来。
自己哥哥这模样,着实有点丢人。
她稳住身子,一手拽着裴大哥,想让她哥哥挺起背脊,一边思索起来,取燧司既然涉及超凡,宁家庄的覆灭据说也有些隐秘在其中,那么说不定人家确实有证据证明哥哥藏了什么东西,只是这个东西,蠢哥哥自己认不到。
她这才缓缓开口,视线直接看样领头的那个俊俏非凡的男子,“大人,大人可以带人搜查裴府,但我家哥哥确实应当不知,若是真有大人所说的敌国信物,还请大人公正严明,查清真相,还我裴家一个清白。”
裴匡海扯了扯自己妹子的衣袖,有些不敢置信,他低头对裴宜轻语道,“如果有人故意陷害我,往家里丢了东西,结果碰巧被找到了怎么办?我们就完了啊!”
“不然哥哥又能如何?你真能拦住他们不让他们搜?恐怕那是情况更严重,不如以退为进。”
裴匡海急的不行,就见那领头的大人冲着自家妹子微微一笑,一看就不怀好意!
“既然如此,那就冒犯了。”说着冲后面的人递了几个眼神,那些取燧者便纷纷往裴府里钻,让裴宜疑惑的是,其中一人手上捧了一个金灿灿的小东西,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分明是一只老鼠的形象,一只金色的老鼠?
这时裴宜才发现自家兄长估计照面就被对方气势和来历给吓着了,连茶水都没有备,不管如何,这实在失礼,就算今日无事,但凭兄长的做派,便能叫外面的人耻笑。
裴宜赶紧吩咐周围战战兢兢的下人,去准备茶水,又请那身子挺拔、音容俊俏的大人先行坐下。
一番动作不紧不慢、从容有度,比起她那个本该是家中顶梁柱的兄长,好了不知多少,裴家老爷就这么一对儿女,皆是正房所生,然而兄妹两除了外貌相似,性格作风全然不同,恨得裴家老爷总怀疑兄妹两生错了性别。
如今裴家老爷在外做官,府中大小事明显上是由裴匡海在管,但真遇到什么大事的时候,要么是请家中老人拿主意,要么就是找他这还未出阁的妹子。
裴宜淡定自若的模样,也引起了杨俊的注意,刚才她跟他兄长咬耳朵的私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对裴匡海的怀疑此时也打消了不少,寻思着或许真是个意外导致的乌龙,不过东西还没找到,也不急着下定义。
“裴姑娘可知我们在找什么?”大概是理清了这府上谁才是主事人,明明裴匡海坐在离杨俊更近的位置,偏偏杨俊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书香文气、秀丽婉约的姑娘身上。
裴宜低着头,抬眼看着杨俊微微一笑,“小女早闻取燧司之名,如今一见,果真非同凡响,想来大人所寻之物,也非常物,家中俗物颇多,小女虽掌管家中事宜,但也并非事事具细,许多物件,更是不知来历。”
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人的裴匡海听到裴宜的回答突然一震,他僵硬的看了裴宜一眼,又像是回忆起什么一般,脸色顿时煞白。
裴宜的目光本在杨俊身上,这个虽然长相俊美风流,但气势有些吓人的大人才是关注重点,裴家是否有事,就看这位大人态度了,但是谁让裴匡海这家伙动作太显眼了呢。
杨俊翘起二郎腿,撑着头,嘴角含着三分笑意,“看样子裴大公子想起什么了?”
“大人!找到了!”
刚走了没多久的几个取燧者,此时冲冲而来,他们手中多了一个花纹精美的罗盘,而其上的刻字,显然不是夏国文字。
裴匡海快速瞄了一眼,下一刻脑袋更是直接垂了下去,浑身颤抖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都是丽娘,是丽娘给我的!”
丽娘?兄长还没跟她断联系!?裴宜恶狠狠瞪了裴匡海一眼。
随即朝杨俊跪下,“大人,这东西不是兄长的!兄长说的丽娘,是云间阁中一西原来的歌女支,先前兄长迷恋丽娘,被父亲发现后制止,并且给丽娘赎身,让她离开良河郡,我们都不知丽娘如何又回来的?还请大人查明真相,还兄长一个清白!”
裴匡海有心想为丽娘求情,但面对着凶神恶煞的取燧者们,还是将那话重新吐了进去,他怎么也想不到丽娘会害他,或许……或许也是不情拿了这东西的缘故。
丽娘说这罗盘受西原高僧点化过,可以转风水、迎富贵,她从同乡那里拿到,自己都舍不得留,交给了他。
对!对!丽娘的同乡!也是西原人,那个人说不定就是这些取燧者要找的敌国探子。
金色的老鼠吱吱的不安扭动着,一双圆溜溜的琉璃小眼睛直勾勾盯着精美罗盘,杨俊见状叹道,“裴姑娘,不管你兄长是否无辜,恐怕都得跟我们走一趟了,若真如你所说,我们定然也不会多加为难。”
“不行!大人啊,你们不能带走我儿子,我儿子又没有犯事,他不过是被丽娘那贱人欺骗了,大人,您就放过他吧,他还小,还不懂事呢。”
裴宜见娘亲从门口进来,顿时头都大了,“娘,您怎么出来了?”
杨俊目光在裴匡海兄妹两身上绕了一圈,有点想笑,‘还小,不懂事’哈哈哈哈,咳,他是云州取燧司的副头子,不能有失形象,他板起脸来,“行了,有什么话,去牢里再说吧,带走。”
“不能抓我儿子啊,匡海!匡海!”
“娘!娘!妹妹!妹妹救我,大人,我是冤枉的,我真不知道那罗盘怎么回事?大人,你放了我吧。”
裴宜搅着绣帕,脸色苍白的看着自己兄长被带走,母亲在一旁哭哭啼啼,下人们惶惶不安,她咬咬嘴唇,“来人,先扶夫人回去休息,把这里的东西收拾好了。”
“还有!今天发生的事情,别让我听到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
“找几个人,打听那些取燧司大人的府邸,云秀。”
“小姐。”
“准备好礼物,我要去拜访那位大人。”
“明先生有受到惊扰吗?算了,我亲自去向她道歉。”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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