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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亲往乌程

    理解归理解,但韩端也不会就此接纳他们。

    并不是他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到了如此地步,他只是本能地有些抗拒“宗族”,确切地说,是他现在还沒有想好如何面对“宗族”这个问题。

    从西周的“宗法制”到和儒家思想融合形成宗族制,它不但渗透到每一个人的意识当中,深深地影响着人们的思想及行为,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国家的盛衰和社会的发展。

    宗族以血缘关系为基础,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社会关系,人的生老病死,生前的婚姻嫁娶、择业谋生,身后的葬祭承嗣等等,都脱离不开宗族。

    它有其积极的一面,但负面影响同样深刻,最严重的一点,就是人人都以宗族为重而不是以国家为重,在某些偏远的地方,宗法甚至取代了国法,宗族长者能取代官府拥有生杀大权。

    这对国家来说,无疑一个巨大的威胁。

    宗族观念源远流长,在国人心目之中根深蒂固,根本不可能完全废除,但任其发展,却难免又是一个祸根。

    因此,韩端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但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没想出一个稳妥的办法来。

    或者说,现在的时机还不成熟。

    “四叔公,你的意思我都明白。”韩合源低声解释,韩端闻言之后,顿了一顿,方才说道:“我还是原来那句话,族中叔伯兄弟要来帮我,那我是求之不得。”

    “但无论是文也好,武也罢,总要有些本事,方不至于让别家看了笑话。”

    韩全源陪笑道:“伯正说得是,德不配位,徒惹人笑,劳力者不用去管他们,但族中读书人也还有好几个,伯正你看是不是能给他们安排个职事?”

    见韩端沉吟不语,他又补了一句:“不用多高的官职,县中胥吏即可,若日后立了功劳,再擢升也不为晚。”

    “会稽府县两级的官吏都已齐全了。”韩端思索了一会,问道:“四叔公,你看这样如何?”

    “我先安排他们到县中去学着做事,过段时日,各州郡还要举行大比,若他们能脱颖而出,到时便可抡才授位,若是没有选上,我再安排他们去做其它事,可乎?”

    以前的胥吏多是世代相传,户籍之中专门有“吏户”,他们的工钱由地方筹措,极为低廉,而且地位也不高,但如今韩端废除了吏户,胥吏地位大大提升,工钱也比原来多出不少,一下就成了寒人子弟眼中的香饽饽。

    韩端虽然还是要让韩氏子弟参加考试,但却承认没选上也会替他们安排其它差右,韩合源自然是极为满意。

    石塘众人告退之后,大队人马便打道回城,刚进刺史府,留守府中的蔡抒古便急匆匆地捧着两封书信来见韩端。

    韩端接信一看,第一封却是报忧来的。

    马三兴所率中路军取江阴、信义、娄县,一路势如破竹,于五日前兵围吴郡府治吴县(苏州市姑苏区),然而,吴郡太守陈文帝六子陈伯恭却联合以陆氏为首的吴郡世家豪强,广募青壮,据城死守。

    韩军围城连攻两日,城内死伤惨重,但到了第三日,城头上竟然出现了许多老弱妇孺,令马三兴投鼠忌器,气急败坏之下,只得写信来向韩端求计。

    让老弱妇孺上城头守城之事并不罕见,但都是在城内青壮消耗殆尽,已经到了无人可用的时候,守将才会作出这种与城偕亡的决定。

    但吴郡乃江南大郡,人口比会稽郡还要多,单只吴县人口,便多达四十万人,短短两三日内,如何会伤亡大到了要让老弱妇孺守城的地步?

    “陆氏已经是丧心病狂了!”

    不用多想,韩端也知道这多半是吴郡陆氏所为,最起码也是得了陆氏的首肯。

    因为陈伯恭即使狠得下心做这种事,没有吴郡世家豪强的支持,他也不敢这样做。

    “郎主,要不我给老马送一些黑火药过去,让他将城墙炸塌?”

    韩端让蔡恒督造火药之事并没有瞒着几名亲信部曲,因此蔡抒古对黑火药的威力一清二楚,此刻听说吴郡久攻不下,顿时便想起了这攻城利器。

    韩端点头道:“日后都是我治下百姓,能避免伤亡就尽量避免,明日我亲自率军前往,早点将吴地平定,也好腾出手来对付陈顼。”

    吴地三郡,目前他只攻下一个会稽,吴郡和吴兴都还在陈军手里,吴兴太守陈伯固同样据城固守,死不投降,正好一路北上,将彼等一网打尽。

    他拿起第二封信来一看,便轻声笑了起来:“不错不错,陈军十万人全军尽没,我军已经进驻鼍龙庙……这下陈顼想要东下,就没有以前那么轻松了。”

    “长泰竟然生擒了萧摩诃!抒古,这厮现在何处,我去看看他到底长得是何模样。”

    “现在中庭厢房,如今还是昏迷不醒,我已经找了军中的金创医来给他医治。”

    蔡抒古惊讶地道:“那厮竟然是萧摩诃?卜总管瞒得好紧,竟连送他来的军士也不知道。”

    “他是想收降此人,怕走漏风声害了他在都中的家小,所以才如此行事。”

    两人来到厢房,却见萧摩诃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全身上下都包着白布,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来。

    韩端向那医工问道:“此人能不能救得回来?”

    “难说。”那医工摇头道:“此人身中十多处箭创,失血过多,而且伤口已经开始红肿,脸上受创又极其严重,若是两日之内不能苏醒,那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萧摩诃号称南陈第一猛将,卜僧念好不容易才将他活捉过来,韩端怎么舍得让他就这么死去,他略作沉吟,问道:“你用的可是军中常备的金创粉。”

    “正是。”医工点头道:“这金创粉疗效极佳,若是无效,便只能另请名医了。”

    “他身上伤口既已红肿,那就是已经有了化脓的迹象,只用金创粉效果不大。”

    韩端虽然没有行过医,但对医理却是知之甚详,而且金创伤的药方也记了不少,思索片刻之后,他便从中挑了一个最简单易行但却效果极佳的偏方来。

    “你让人去收集些尿液来,先将伤口重新清洗一遍,然后再将瓜蒌根用微火焙至金黄色,研成细末,用香油调敷患处,每日换药一次。”

    “另用柘树根一斤,与鸡蛋三个同煮,熟后将鸡蛋捣碎和汤同服,日服三次。”

    这偏方他是见人用过,而且效果还很不错,但萧摩诃伤得这么重,究竟能不能将他那条命拉回来,韩端心里其实也没有底。

    不过,救不回来对他也没有什么损失,留下药方之后,韩端便回了正堂,让蔡抒古去将他叔父蔡恒请来。

    蔡恒如今不但管着火药作坊,而且还是韩端私下任命的邦谍内卫校尉,主管对内的监察,不过对外打的幌子是“大将军府侍卫处”。

    “方才接到三兴来信,吴郡陆氏驱老弱妇孺上城,我不欲多造杀伤,故而欲以火药破城。五叔,你那边没有问题吧?”

    “总算轮到火药建功了!”一听要用火药攻城,蔡恒顿时兴奋起来。

    囤积了那么多火药,但韩端却一次都没用过,他早就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巨响声中城墙倒塌的景象了。

    “已经制出了三万八千斤,全部都是精细筛选出来的。”

    因怕火药配方泄露,如今火药作坊仍然只有七八个人,全都是韩家家生子,所以产量并不高,但质量却能够保证。

    后世清朝时期,清军将领朱洪章率湘军攻打太平军占领的南京城,在城下挖掘地道,一次性埋下六千个大麻袋装着的炸药,却只将南京城墙炸塌二十多丈。

    威力这么小的原因,一是当时制造的黑火药配比不够精确,材料不纯,但最主要的是当时的人不清楚爆破原理,没有掌握正确的爆破方法,才会出现用六千个大麻袋装火药炸城墙的事情。

    另外,时下的城墙都是夯土城墙,远没有后世包了城砖的南京城墙结实,韩端估计,只要用上几千斤黑火药,肯定就能将城墙炸塌了。

    “带一万斤就够了!剩下的一定要放好,既不能受潮,也不能失火。”

    “家主尽管放心,堆放的屋子既干燥又荫凉,而且还有士卒日夜巡察,绝对不会出什么意外。”

    韩端点头道:“那就最好,这黑火药的威力你也知道,若是出了事就不是小事。你现下就去将所需火药装桶,明日辰时便要出发。”

    “家主,让我也一道去吧?”

    蔡恒今年才四十出头,眼看着张和、马三兴等人眼下都已经身居高位,他自然也会觉得眼馋,所以犹豫了一会,他还是向韩端提出了请求。

    韩端向他问了些火药使用及储存、装运的问题,见他对答如流,便点头同意让他来负责运送及使用。

    “黑火药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五叔等会就去找老陶,让他给你单独安排一条船,专门用来运送火药,护送的人你来挑选,其他人统统不准靠近。”

    韩端不知道黑火药的秘密能够隐藏多久,但只要他活在世上一日,他就会尽全力去保密。

    若真出了泄密之事,他不惜错杀一千,也不会漏杀一人。

    ……………………

    乌程县治下菰城建于春秋战国时期,本为楚国春申君黄歇的封地,经历代修缮扩建,便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夯土筑就的城墙连绵五里,下宽十丈,上宽一丈五,但高度却不到三丈,有些地方甚至只有两丈出头。

    但就是这么一座算不上雄城的城池,竟然抵挡住了吴正所率三万大军数日猛攻。

    “我军数次登上城头,但都被城内敢死之士反扑下城。”

    三万大军攻一座只有数千守军的城池,却一边好几日都没攻下来,这让他感觉有些愤怒,在见到韩端之后,他便立即提出再给他三日时间来攻城。

    “若三日过后仍不能下,麾下愿受军法从事!”

    “攻城乃迫不得已之事,守城一方占尽天时地利,几日攻不下来,也并非作战不利。”

    韩端勉慰他道:“只要将士用命,一时受挫也算不了什么,。”

    南朝陈天嘉七年,八月初七。

    会稽郡,山阴县石塘村。

    月黑风高,夜色如墨。

    韩端静静地飘浮在一间卧室的上方,无形无色。

    不飘不行,他现在只是一个孤魂野鬼,只能保持这种飘浮的状态。

    “这碗加料四逆汤喝下去,这小子肯定活不过今晚!”

    “没想到这婆娘看起来贤淑端庄,心肠却如此狠毒!”

    “先是让人悄悄举报自己的丈夫私开矿冶,将人送进大狱之后,转过头来就对正妻所生的嫡长子下此毒手。”

    韩端无声地自言自语了一阵,然后又“看”向雕饰精美的床榻上半坐半卧的病人。

    他穿着素色的丝绸寝衣,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虽然因为病了好几天的缘故显得有些消瘦和憔悴,但从眉眼间仍然能够看得出来,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很有朝气的总角少年。

    床榻之前,站立着一个姿色艳丽、身穿翠色衣裙的年轻妇人,这是卧病少年的父亲韩锦的小妾王氏,也正是她对床上的少年韩端下了毒手。

    为了各种目的而杀父、杀夫、杀妻、杀子……这样的事情五百年来他已经看得太多,类似的戏码他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

    如果不是床上这小子恰好和他同名同姓,韩端也不会突然心血来潮,跑到石塘村来一飘就是一个多月。

    “喝了药后就赶紧歇息,明日我再请疾医来为六郎诊治。”

    待少年喝完加料的汤药躺下之后,王氏又细心地为他掖好被角,温言叮嘱,然后才带着侍婢和家丁悄然离去。

    “啊……呜。”

    服药之后不过一柱香工夫,床上的少年便开始全身抽搐,口中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看这样子,要不了多少时间,他就会陷入昏迷,然后停止呼吸,停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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